满江雪便不再多言,即刻跟着那弟子朝厢房另一头行了去。
听闻尹秋苏醒,不少弟子们都挤在门口朝里头探望,满江雪步履匆匆地进了屋,拨开珠帘一看,昏睡多日的尹秋靠在床头,一名弟子端着碗清粥,正一口一口地喂着她。
听到动静,尹秋在偏暗的晨光里抬了眼,看向了满江雪。
屋内屋外站了不少人,两人隔着点距离看着彼此,视线碰撞的那一瞬间,倏然生出点恍如隔世的感觉。
适才七嘴八舌关怀着尹秋的弟子们都不约而同安静下来,满江雪松开了珠帘,在那清脆作响的珠串声里行到榻边,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尹秋。
屋子里由热闹转为沉寂,却并不显得突兀,弟子们见这两人只顾着看对方却不说话,便各交换了眼神,蹑手蹑脚地离开,还十分贴心地把门给关上了。
等人都去了外头,又听一连串脚步声远去,满江雪才坐下来,拉过尹秋的手轻轻贴在了己颊边。
她掌心带着余温,脸颊却是冰凉,尹秋有点愣神,片刻动动手指摸了摸满江雪,哑着声音说:师叔。
满江雪还在注视着她,过了须臾把头低下去,闭上眼微微叹了口气,她握着尹秋的手,有些疲惫地说:你知道有多担心你么?
尹秋眉眼低垂,轻声说:知道。
满江雪抬首望着她,眼神像是青松顶上的月光,含着无边的柔,又透着无限的绻,她仿佛有很多话想说,可她又什么都没说。
尹秋迎着她的目光,心里像是被什么轻柔的东西拨了一下,荡开的都是无法言喻的温情,她微微抿了抿唇,忽然说:师叔骗。
满江雪看着她苍白的脸漫开了淡淡的笑意,也不觉地跟着笑了起来,说:骗你什么?
尹秋把手从她脸颊移开,张开双臂环抱住了满江雪,附在她耳边道:你说醒来你还会在这里,哪儿都不去,你骗。
满江雪静了一瞬,顺势把尹秋回抱住,说:可还是来了,不是么?
鼻息里又闻到那股熟悉的疏香,尹秋好依恋,把头埋在满江雪肩上,忍不住湿了眼眶。
好想你师叔。
满江雪将她抱得更紧了,说:也想你。
心里无法抑制地溢出了欢喜,尹秋偏过头,含泪的眼眸像积着薄雾的山湖,她又哭又笑地问:真的吗?
真的,满江雪回望着她,当然是真的。
昏沉的天光透过窗纱而来,把相拥的两人笼罩在了一处,外头的风声盖过了所有可能存在的响动,天地明明那样喧嚣,可又这样宁静。
师叔一定累坏了,尹秋强忍着泪水,不让它落下来,也瘦了。
满江雪伸手盖住了尹秋的眼睛,让那些湿润的泪花凋零在己掌心里,她笑着说:不累,师叔不会累。
尹秋痴痴地看着她。
你才是太瘦了,满江雪把人抱在怀里掂了掂,说,抱着好硌手,往下要多吃一些,争取养胖点。
尹秋无比动容,贴着满江雪说:师叔
没事了,你醒了就好,满江雪揉着尹秋凌乱的头发,这次是师叔没有保护好你,师叔跟你保证,以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你去哪儿,就去哪儿,好么?
尹秋悄悄流着泪,答应着:好
不哭了,满江雪再次擦了擦尹秋的眼睛,温声道,再哭就不漂亮了。
尹秋看了看她,破涕为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蓬头垢面的,原也不漂亮。
满江雪道:谁说的?很漂亮,小秋从小到大都漂亮,她说着,动作细致地抚摸着尹秋的脸颊,垂首在她眼尾亲了一下,小秋最漂亮了。
感受到她的唇在眼尾轻轻扫过,尹秋微微愣住,继而回忆起了诸多支离破碎的画面。
也不知是梦,还是真的发生过,那些画面当中,满江雪仿佛一直在亲吻着她,不管是白天,还是在夜里。
心跳一瞬加快,尹秋苍白的脸骤然浮上了两团明显的红晕,她在满江雪温柔的眸光下低了头,细若蚊足地说:都还没洗漱过
那又怎么?满江雪毫不在意,师叔又不会嫌弃你。
尹秋的脸更红了。
满江雪弯了弯唇角,腾出一只手端起了榻边的清粥,说: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你现下也不宜吃太多,看你精神尚可,吃完东西再把药喝了,师叔带你去沐浴?
尹秋不敢看她,把脸埋在满江雪的胸前,闷闷地应了声好。
满江雪看了她一会儿,手里的勺子举起又放下,说:你躲起来做什么?先吃饭。
尹秋动了动脑袋,把眼睛露出来,却没看满江雪,只是小声说:师叔喂
满江雪便又把勺子送到了她唇边。
尹秋张嘴吃了,含在嘴里吞的很慢,满江雪也不着急,等她咽下去,才又接着喂,直到剩下半碗粥见了底,尹秋那张脸都还红着。
见她连害羞的精神都有了,至此,满江雪提着的心算是彻底平定下来,她将空碗搁回去,对着房门唤了一声,很快,便听弟子们匆忙的脚步声一路从廊子尽头传到了门外,但他们不知为何没有敲门,也没有直接进来,只是立在外头问:师叔有什么吩咐?
满江雪看着那门上挤作一团的人影,顿了顿才说:去把药端来。
她说完这话,就见一名弟子轻手轻脚地推了门,先把头探进来,见得尹秋还缩在满江雪怀里,那弟子便低眉顺目地把东西送进来,看着地面说:药早就准备好了,就等师叔发话呢。
满江雪把汤药接过去,静了片刻才说:你把头埋那么低做什么?
闻言,那弟子飞快抬头看了满江雪与尹秋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傻笑了两声,又飞快地跑了出去。
尹秋朝他的身影看了看,目光游移间与满江雪对视了一下,又触电般地移开了。
满江雪端着药碗,心下不免有点啼笑皆非,但她脸上十分平静,用眼神示意尹秋转过来面向己,随便把头低下去,无比熟练地喝了口药。
看清她的动作,尹秋眨了眨眼,神情流露出些许疑惑。
满江雪条件反射般地就要朝她凑过去,待看清尹秋脸上的表情,她才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末了便将那口药咽了下去。
尹秋动了动唇,正要发问,满江雪便抢先道:替你试试烫不烫。
尹秋深信不疑,哦了一声又乖乖地问:那烫吗?
满江雪若无其事地把药碗递给尹秋,说:不烫,言毕,她又慢条斯理地接着说,你己喝。
尹秋已经灌了两口下去,闻言便又抬眸看向了满江雪。
她虽然没说话,但眼神却在传达着:不是正在己喝吗?
满江雪看了她一眼,神态若地偏移了些许目光,说:喝完。
作者有话要说: 哦存稿箱手抖设定成了十点,黄金九点档又没了
第124章
季晚疏立在檐下,手里握着佩剑,低垂的目光落在湿漉漉的地板上,像是在出神。
庭院里四处是忙碌的身影,弟子们都在为着尹秋的苏醒而欢喜,来来去去地备着热水和饭菜,沉闷了多日的宅子一瞬变得热闹起来,只有东厢房附近依旧是那般冷清。
白灵收拾好了包袱,备了点路上要用的盘缠,从房里出来后见季晚疏正在外头等着,便上前道:师姐是与我同行,还是分开走?
季晚疏莫名有些心不在焉的,默然半晌才问道:你走哪边?
白灵说:你和师叔都没说负责宫里弟子调动的人是谁,我也猜不着,更不敢乱猜,只能去陆师姐那处暗中查查了,顺道再去苍郡看看孟璟的情况如何,不如师姐回宫里去?
季晚疏又是一阵默然,尔后说道:我出关的消息宫里目前还无人得知,你回去罢,怀薇那边我来查。
白灵觉得有理,加上季晚疏与陆怀薇又相识已久,她们俩也算有那么点交情,季晚疏去查自然是比她要好,便应道:那就这么决定了,我先去探望孟璟,然后再回宫里,师姐什么时候走?
季晚疏朝东厢房看了一眼,说:你先走,我还有事。
白灵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看,犹豫少顷,还是叹息着说:师姐,你想知道的事情,那薛谈都已告诉你了,虽然他不知温朝雨为何要来营救小秋,可我的直觉告诉我,温朝雨不像是紫薇教那些穷凶极恶之徒,你将来龙去脉问清楚后,还是把人放了罢,我看师叔这些天也没有为难她,定然也是心里有数的,否则师叔也不会默许你把她当做贵客那般对待了。
季晚疏本就心绪波荡,听了白灵这番话就更是烦乱起来,不禁冷声道:我知道该怎么做,有关温朝雨的事你别管。
白灵从前与季晚疏鲜有来往,她只是听说过温朝雨曾经在宫里做过卧底,还是季晚疏的师父,却并不知她们二人之间别的种种,也不知季晚疏为何要将人一直关在这里,所以才有此提议。
察觉到季晚疏透露出来的疏离,白灵悻悻的,当下便没再多言,恭敬地告了别后,就独自背着包袱离开了宅子。
阴冷的冬日天色很不明晰,一如季晚疏此刻的心情,她收了佩剑,踱着步子行到东厢房,却迟迟没有推门进去,而是在廊下又站了许久。
等到几个弟子提着热水来了,说是要给温朝雨沐浴用的,季晚疏才又折身而返,一脸沉闷地行去了灶房。
迟些时候,温朝雨在房内沐完了浴。
她被禁足在这屋子里整整七日,汤房自是去不了,云华弟子把热水给她送进来,温朝雨就在屏风后的浴桶里洗了。
到底是深冬时节,魏城虽已过了下雪的时候,城中也没见着雪景,但这地方冷起来不靠雪,靠的是风,尤其大雨过后的这几日,那些寒风没日没夜地刮,房里若是没有炭火,人就得裹着棉被过日子,否则就跟脱光衣裳住在院子里没多大区别。
窗下的炭火盆昨夜就冷掉了,温朝雨没让人拿新的来,好在矮脚几旁边还有个要灭不灭的小火炉,勉强透着点温度,温朝雨褪了外袍,穿着单薄的亵衣在炉子边坐下,抖着手给自己换药。
竹林那一夜她负伤不算多,与那男子打斗间始终把控着安全距离,没叫他怎么伤着自己,但尹秋破阵时激发的气浪还是叫她受到了些许殃及,比起身上的外伤,温朝雨更多的是内伤,不过比起往些年所受过的伤来说,倒也不值一提。
她把衣领掀到胸口的位置,垂头看了一下,那地方布着几道剑伤,都是被季晚疏打的,但相比起这个,过去留下的旧伤更为密集,一道道疤痕像是被泡皱的纸,紧紧贴在她皮肤上,看着有些惨不忍睹。
但温朝雨早已习惯了,旧伤没什么要紧,她不在意,新伤虽然不多,但磨着衣料也还是疼,适才泡过澡后,那些伤口都已经泡得起了皱,边缘也泛了白,温朝雨扫了一眼,伸长手取了几上的药瓶,刚把塞子拔下来,那边门就开了。
温朝雨眼疾手快地丢了药瓶,立即把大开的衣领合了回去。
她顺势抬起眼,瞧见季晚疏面无表情地推门而进,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
虽然知道她手里提的是饭菜,但温朝雨还是明知故问道:你来做什么?
嗒的一声,季晚疏将食盒搁在几上,又俯身将那滚落去地面的药瓶拾了起来,放在了温朝雨手边,她不说话,也不看温朝雨,做完这些便行到不远处的木椅上坐下,目光落在外头的庭院里。
她没关门。
刺骨的寒风一瞬越过廊子扑了进来,温朝雨被那阵风吹的一个激灵,她单手揪着衣襟,也不好在季晚疏眼皮底下把扣子扣上,纵然季晚疏根本没看她。
关门。温朝雨不知为何有点动气,她也不知道自己动的哪门子气,总之她一看见季晚疏,心情就突然变得很不好,当然了,她这几日被关在这里头,心情就从没好过。
闻言,季晚疏这才看了她一眼,抬手以掌风把门隔空关了。
温朝雨见她关了门又把目光移到房梁上,心道老娘就那么难看吗?一眼就看够了?于是本就不好的心情又变得更差了。
没什么事就麻烦你出去,温朝雨赌气似地也不看季晚疏,冷酷地说,你打扰我换药了。
季晚疏还是看着房梁,数着那木头柱子上的虫眼,说:换。
温朝雨说:你在我怎么换?
季晚疏说:拿手换。
温朝雨冷笑:废话,我也知道拿手,不会拿脚。
你要拿脚我也没意见,季晚疏说,随你的便。
温朝雨听她语气冰冷,心里头那股无名火登时窜了出来,甩脸道:换药得脱衣,非礼勿视懂不懂?你赶紧给我走!
不懂,也懒得懂,季晚疏终于将视线落在温朝雨身上,你要脱便脱,怕什么。
温朝雨维持着揪住衣领的动作,忍不住骂道:有病罢你?
季晚疏不说话了。
她沉默下来,温朝雨也就没了言语,两人大眼瞪小眼,就这么一言不发地对视着,神色各异地看着彼此。
谁都不肯让步。
良久,温朝雨才又开口道:你到底走不走?
她就穿了一件亵衣,料子很薄,门窗紧闭下屋子里依旧异常寒凉,她冷得想发抖,可又不想在季晚疏面前示弱,便一直故作镇定地隐忍着,见季晚疏始终无动于衷地坐在那里,温朝雨本就不多的耐心也已经快要耗尽。
屋外是沉沉黑夜,庭院里点了几盏灯,温朝雨先前沐浴时把房中的灯都给吹了,只留了一盏在屏风里头,季晚疏整个人像是融在了昏暗里,她眼神透着一贯的冷然,又在此刻显得格外的幽深,她看着温朝雨,像是把温朝雨罩在了幽深之下。
而幽深之下是什么地方,温朝雨不得而知。
她只知道季晚疏今夜看着她的目光仿佛和以前有了一些变化,但具体是多了哪些变化,她也说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