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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132)
    总之,温朝雨被季晚疏看得不大自在。
    房里又是一阵沉寂,好半晌过去,季晚疏才说:我不走,不等温朝雨接话,她又接着说,你该做什么做什么,可以当我不存在。
    温朝雨没好气:你一大活人,活生生地坐在我对面,我怎么当你不存在?
    我的存在有意义么?季晚疏说,在你眼里,我应该是从未存在过才对。
    温朝雨得了这话,有一瞬间的怔愣,但她把情绪收放得很自如,顿了顿说:那除非是我眼睛瞎了,她说完这话,最终还是无可奈何道,别闹了,我很冷,你想冻死我吗?
    季晚疏在昏光里垂下了眼睫,默然片刻说:不想,你换罢。
    温朝雨看了她一眼,确定季晚疏的确没再看自己后,立马背过身子将衣领敞开,给自己抹起了药膏。
    她冷得瑟瑟发抖,唇齿都在打颤,这时候也顾不得被季晚疏发现自己的狼狈了,她就任由自己无所顾忌地打着摆子,抖着手给所有伤口都抹好了药。最后,她把衣领上的扣子一颗一颗扣好,转过身时,季晚疏的眼睛还在看着地面。
    温朝雨本想提醒她一句,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提醒她什么?提醒她自己衣裳穿好了可以看了?
    她怕不是也有病?
    温朝雨脸色复杂地静默须臾,没有去管季晚疏如何,她把衣袖卷起来,继续旁若无人地给手臂上的擦伤上药。
    季晚疏听着动静,知道她已经穿好了衣,但她久久没有看向温朝雨,只是把视线定格在地板上,仿佛是在思索什么事,直到一个碧绿的小药瓶咕噜噜滚到她脚边,季晚疏才转动眼珠,回了点神。
    温朝雨坐在小火炉边,神情平静,仿佛并没有察觉到桌上不见了一只药瓶。
    她这一刻不止眼瞎,还耳聋。
    季晚疏靠在椅背上,移动视线朝温朝雨看了过去,她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看着温朝雨状如筛糠的手费力地涂抹着药膏,又看着她继续用那只手打开了食盒,再把里头的饭菜摇骰子一般摇出来。
    她那只手抖得尤为厉害,也不知是冷的,还是因为伤口疼的,总之她手指僵硬地握着筷子,夹了好些次菜,一口也没吃进嘴里。
    然后她扔了筷子,抬眼朝季晚疏看了过来,语调不善地说了一句先前说过的话:你到底走不走?
    季晚疏忽然有点想笑。
    可她笑不出来。
    她垂下手将那药瓶捡起来,起身朝温朝雨走去,屈膝在她跟前坐了下来。
    你什么时候变成左撇子了?
    听到这句疑问,温朝雨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她迎上季晚疏的目光,淡淡地说:关你屁事。
    季晚疏在房里扫了一圈,很快就瞧见梳妆台上搁着的数把小飞刀,她把那药瓶放回原位,又问:你以前的刀怎么也不用了?
    温朝雨还是说:关你屁事。
    小火炉忽明忽灭,炭火在时间的流逝中快要熄了,那点暖意不值一提,根本起不了作用,眼前的人还在发抖,她还是很冷。
    季晚疏又在温朝雨撂下这一句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少顷过去,她把身上的外衣脱了下来,倾身披在了温朝雨肩上。
    她凑近之时,闻到了温朝雨身上的味道,清新的皂角香气里裹着苦涩的药味,还有点若有似无的幽香。
    衣裳已经披好,可她没有很快收回手,她埋下头,轻轻在温朝雨颈侧嗅了嗅。
    松软的外袍带着怡人的暖度,恰到好处地驱散掉了些许寒凉,温朝雨愣了一愣,侧目看着季晚疏微阖的双眼,也看着她轮廓清晰的侧脸。温朝雨莫名其妙地说:刚洗完澡,没味儿。
    季晚疏缓缓抬起了眼眸,与她对视了一下,然后她把头彻底低下去,埋在了温朝雨的肩窝。
    温热的呼吸透过衣料喷薄在肌肤上,能够很清楚地感受到她的鼻尖抵着自己,传来了冰凉凉的触感,温朝雨因着季晚疏这突然的举动脸色大变,眼中顿时闪过几分疑色。
    她惊疑不定地想:是我没洗干净吗?
    就算是没洗干净,也犯不着凑这么近闻罢?
    这什么毛病?!
    真要闻出味儿来了岂不是要她颜面尽失!
    温朝雨心头震骇,如临大敌一般伸手去推季晚疏,可季晚疏却把她的手扣在了掌心里,温朝雨挣扎两下没挣开,又在下一刻被季晚疏轻轻扑倒,仰首倒去了地面。
    矮脚几周围都铺了软缎,可坐可卧,就是缎子不太厚实,躺下去有些硌得慌,温朝雨胸口一沉,季晚疏也跟着压了上来,她两手扣着温朝雨不放,头还埋在温朝雨颈侧,半分也没移开。
    温热气息把那里的皮肤给染上了几分湿意,温朝雨动弹不得,被两人此刻的姿势惊的汗毛直竖,她曲起腿在季晚疏腰间顶了一下,略有些仓促地说道:你干什么?快起开!
    季晚疏纹丝不动。
    你发什么疯?温朝雨不耐烦地说道,你今天到底干嘛来了?
    季晚疏不理她,两手顺着温朝雨的手腕缓缓上移,像是在轻柔地抚摸着她,她掌心的暖意那样明显,所经之处的凉意都被掩盖掉了,温朝雨浑身僵硬,一脸愕然地看着季晚疏:你
    你的功力少了一半,季晚疏低沉的声音在温朝雨耳边响了起来,你的右手也断了。
    突如其来的两句话,使得温朝雨神色一怔。
    是南宫悯?季晚疏把头抬了起来,直直看着温朝雨的眼睛。
    温朝雨没吭声。
    是因为我吗?季晚疏又问。
    温朝雨面露挣扎,嘴唇开合几下,却没发出声音。
    她不知如何作答。
    我把你的心腹薛谈抓来了,季晚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口吻也十分平淡,他说你被南宫悯废了一半修为,又断了你一只手,过去这五年,你待在烈火池没出来过,烈火池是个什么地方,他不说,让我亲自来问你。
    这一刻,温朝雨失去了与季晚疏对视的勇气,她把头偏过去,季晚疏却又捏着她的下巴把她拽了回来。
    烈火池是什么地方?
    温朝雨逃脱不了,只得把眼睛闭了起来。
    黑暗降临,眼前却还残存着季晚疏的影子,温朝雨被她压得喘不过气,紧锁的眉头透出些微痛楚的神情。
    见她铁了心不开口,季晚疏看着她的眼神再度变得幽深起来,她注视着温朝雨还有些苍白的脸,轻声说:你们紫薇教每每处理戴罪教徒,都会把人带到一处天坑扔下去,那底下有个天然形成的池子,里头淌着岩浆,人掉进去就会被溶成渣子,尸骨无存,是不是?
    温朝雨眼睫微颤。
    她虽然没回话,但季晚疏已从她的表情得到了答案。
    季晚疏说的没错,那天坑底下,的确是烈火池。
    其实那池子不大,还比不上寻常人家宅子里拿来养鱼的池子,人被扔下去除非是倒了血霉才会落入池中,南宫悯要想杀人,通常不必这么麻烦,一剑封喉比什么都来得省事,只有当她想折磨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把那人往烈火池里丢。
    万丈深渊,没有人造阶梯,轻功好的倒是可以借着山壁上的树木勉强安稳落地,不至于摔的粉身碎骨,可饶是如此,那底下什么也没有,便是没被摔死,也得活活饿死。
    温朝雨不知道南宫悯究竟是想折磨她,还是有那么些不忍心直接杀了她,反正教中历来的规矩便是如此,若有企图退隐者,烈火池走一趟,三年五载还能有口气的,从此便不受紫薇教控制,下半辈子也就能恢复自由身,南宫悯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给了温朝雨一个脱身的机会。
    她被废了半身修为,断了一条手臂,在当时本就重伤不愈的情况下更是雪上加霜,南宫悯亲自把她送到了天坑,可她没有把温朝雨推下去,她叫人在温朝雨身上绑了根绳子,把她从天坑顶上一点一点放了下去,她甚至还派了人在上头守着,每日都给了温朝雨饭菜,连换洗的衣物都没少了去。
    温朝雨就那样在烈火池里度过了接近五年。
    好些次,她都以为自己要死了,躺在地上翻不了身,给她的饭菜她也够不着去吃,身上的伤得不到药物的医治,那底下挨着滚烫的岩浆,连风都是热的,她度日如年,无数次尝试过往池子里跳,想了结残生,可仅仅只是站起来,就花掉了她所有的力气。
    直到后来,她在高烧不退的病痛里昏昏沉沉地爬到了烈火池边,有个人及时把她拖了回来,又把凉水递到她唇边,一边哭一边说:护法护法?教主让我来照顾你,你振作一些,万万不要寻死!
    温朝雨烧得稀里糊涂,已然不知今夕何夕,她以为自己是出现了幻觉,可当她费力地半睁开眼眸,却是清楚地看见了薛谈涕泪横流的脸。
    等到温朝雨大病初愈,已经能自如走动后,她才想起来问薛谈:教主有没有说为什么让你来?
    薛谈把手里的饭菜布在石头上,想了一想回道:教主的原话我已记不清了,不过大概意思就是,她其实并不想杀您,只是想借此机会让您想个透彻,倘使日后您出去了,心还是没放在教中,那她也不强求,您想去何处就去何处,她不再拦你。
    那一天,温朝雨在烈火池畔沉默了许久。
    南宫悯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她说到做到,五年后温朝雨被人从天坑底下接了出去,南宫悯没来看她,来的是秦筝。
    秦筝对温朝雨说:去留随意,教主已经仁至义尽,你是紫薇教史上唯一一个能活着走出烈火池的人,我本不该多言,但我确实嫉妒你,又羡慕你,能得教主如此恩情,你往后若还为了个云华宫的人当叛徒,便是教主不与你计较,我也要想方设法取你性命。
    一直到如今,温朝雨已经离开烈火池数月了,她也未与南宫悯见上过一面。
    可这些事,她要怎么告诉季晚疏?
    难道要直白地告诉她,南宫悯把她送去了烈火池,又让她在烈火池活了下来,而她出来后也已下定决心不会离开紫薇教,要永远偿还南宫悯给她的这条命?
    试问她要如何才能说得出口?
    第125章
    不知是哪里渗透进来的风吹乱了烛火,屋子里暗影摇曳,屏风上的墨竹投下来,在重叠着的两人身上肆意流连,最后又缓缓归于沉寂。
    温朝雨闭目躺着,许久都没有把眼睛睁开,她的黑发铺散了一地,像是被打翻的墨,将她本就苍白的脸衬得更加没有血色了。
    季晚疏一直等着她,等她亲口把那五年的经历说出来,可直到小火炉里的余温彻底覆灭,温朝雨也始终没有开口言语。
    季晚疏的心也就在等待的过程中,和那炉子一起慢慢冷掉了。
    她看着温朝雨近在咫尺的脸,声音忽然间喑哑下来。
    想听你说句实话真的好难。
    温朝雨在听到这话的一刹那,心里如同被油锅煎熬一般,她颤动着睫毛睁开了眼睛,望着季晚疏不知何时染上了一层水雾的眼眸,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我从前以为,你是把紫薇教看的重要,季晚疏怅然若失地说,如今看来,你其实是放不下南宫悯,对么?
    温朝雨说:我
    既然我已经把薛谈抓了来,就不会只问他一半的话,季晚疏说,所有我想知道的,他都已经告诉我了,但我还是想听你亲口说,所以才要来问一问你,而你也果然没让我失望,这么多年了,你仍旧只会逃避,也只会沉默。
    温朝雨被她说的哑口无言,只能暗暗攥紧了掌心。
    南宫悯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我都心知肚明,季晚疏眼里的泪光闪动在眼睫边缘,却固执地没有落下来,就算她伤过你,可她还救过你,也为了你做出过很多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让步,她给了你很多特权,也给了你很多旁人得不到的东西,甚至在某些方面还很荒唐地护着你,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也不明白你又是为什么。
    温朝雨的神色有短暂的迷惘,她回味着季晚疏这番话,过了片刻才说:什么意思?
    季晚疏仰起头,仿佛是要把那些泪水都逼回去,也许是觉得自己的模样有些可笑,所以她干脆笑了起来,语调如常地说:还能是什么意思,她很重视你,你也很重视她,不管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但你们其实都离不开彼此,不是么?
    听清她话里的含义,温朝雨匪夷所思道:你是觉得我和南宫悯
    她没有把后头的话说完,但两人都很清楚剩下的话是什么。
    难道不是么?季晚疏还在笑着,除了这个,我想不出别的原因。
    温朝雨五味杂陈,神情复杂道:你错了,我和南宫悯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
    季晚疏说:那是哪样?
    这个问题,温朝雨同样给不出确切的答复。
    因为就连她自己也很难形容她和南宫悯的关系到底是什么。
    季晚疏先前的分析都没错,南宫悯的确待她与众不同,而因为这份与众不同,温朝雨在紫薇教也受到了不少嫉恨与排挤,她从前把南宫悯对她的另眼相看,当做是南宫悯的一种手段,她就是要温朝雨被教徒们嫉妒,以此来激发他们争权夺利,更加卖命地为紫薇教前赴后继,可经过烈火池这件事后,温朝雨又不这么觉得了。
    没人会这么对待一颗棋子,这确实超越了一颗棋子该有的待遇,然而南宫悯到底在想什么,这世上没人说得清。
    所以温朝雨只能这样回答季晚疏:她那人,看不上我的,说完又道,要看上早动手了,没必要这么折腾我。
    季晚疏观察着她的表情,像是在确认她有没有说谎,末了才道:那你呢?
    温朝雨毛骨悚然地说:这就别问了,谁那么不知死活,敢对南宫悯有意思?
    季晚疏说:那你为什么不肯离开她?
    我不是不肯,温朝雨说,她救过我的命,没有她就没有今日的我,人活着,要懂得知恩图报。
    那我是什么?季晚疏问,有没有我,对你来说又重不重要?
    温朝雨叹息:晚疏
    我想知道,季晚疏执拗地望着她,我对你重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