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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乌而滚1
    我叫博尔济吉特·乌而滚, 是喀而喀草原巴林部的世子, 今年二十二。比大皇子大两岁。

    大皇子的儿子快一岁了,我还没有成亲。

    因为我的未婚妻是三公主。

    皇上宠爱三公主,舍不得让她出嫁,我只能等。我等了一年又一年, 望眼欲望。

    父王说, 康熙也在等。

    我问,他等什么?

    父王说, 他在等一场大战。你为大清国立了功,才有资格娶他的公主。

    我喜欢射猎, 却不喜欢打仗。打仗是要死人的。某位兄弟昨日还在同你一起喝酒谈天, 明日或许就躺在地上, 永远站不起来。甚至身下,还流淌着他的热血。

    父王说, 有的人死了,是为了更多人好好地活着。

    我说,以战止战嘛, 我懂。比如,秦国扫六合。

    父王赶紧说,以后不准提书本上看到的东西。

    我问, 为什么?

    父王说, 在世人眼里, 我们草原上的汉子是头脑简单的武夫。不要试图去改变他们的印象。

    噢。

    我好像懂了,但也好像没懂。

    康熙二十八年, 终于等来了一场大战。太子率诸皇子以及十万大军浩浩荡荡而来, 准备征讨准葛尔的汗王葛尔丹。

    我觉得葛尔丹是个大傻瓜,带着三万骑兵和从沙俄手里购买来的火器, 就敢横行草原。

    沙俄的火器是厉害。

    可别忘了,大清国的人多,银子多。人家找个合适的地势,把你一围,耗也能把你耗死。等你的火器消耗光了,就等着人家一拥而上,被乱刀砍死吧。

    噢,说错了。不是人家,是自家。一个女婿半个儿,我是康熙未来的女婿。紫禁城是我的半个家。

    这场征战,比预计中结束的要早。

    看着父王日渐阴沉的脸,我问:我方胜利了,父王不高兴吗?

    父王说,高兴。

    我说,父王明明不高兴。你儿子火眼金星,只用眼稍就看得出来父王不高兴。

    父王说,不是叮嘱过你嘛,不要说书本上看到的词语。

    我:噢。

    父王问,康熙的这些儿子们,你认为如何?

    我说,还行。

    父王又问,太子呢?

    我说,还行。

    父王说:不是还行,是太行了。

    我说,除了大阿哥,他们都没上战场。

    父王说,骑射不重要。

    我说,既然不重要,您为什么让儿两岁就开始练。

    父王说,我们跟他们不一样。

    噢。

    我好像懂了父王的意思,但又好像没懂。

    不过,这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终于可以成亲了。

    我没告诉任何人。其实,我有点后悔当年和父王商议向康熙求亲的事。假如不是等着娶公主,我的儿子们可能就已经有七八个了。

    父王说,你给康熙写一封信,让太子帮你送回京城。在信中说,你要随大军一起去紫禁城,向他求亲。

    我说,不是求过了嘛。

    父王说,再求一次。康熙是大清国的皇帝,他喜欢高高在上的感觉,喜欢别人求他。

    我愈加后悔当年娶公主的决定。如果不是娶公主,蒙古四十九部的好姑娘,任我随便挑选。

    还可以挑挑岳丈和大舅子小舅子。

    将来和他们坐在一起喝酒吃肉,围着火烧跳舞。

    父王大约是看出了我的心思。劝说道,大清国会越来越强,我们娶了公主,将来就能成为四十九部之首。

    我说,康熙有好几个公主呢,那几个公主,估计也是嫁到草原上来。

    父王说,不一样。我儿娶的是长公主,还是皇后带大的公主。

    我纠正他,不是啊!别听那些阿哥们瞎说。三公主亲口告诉儿,是跟着荣妃长大的。她就跟着皇后住了一年多。

    父王说,她究竟是谁带大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蒙古草原上的人,现在都以为她是皇后亲自抚养大的。

    好吧。

    许多人的思想都是奇奇怪怪的,是康熙的公主就行了,是谁抚养大的,很重要吗?

    我想问父王,此次进京求亲,康熙会不会又寻理由往后拖日子。自先帝起,他们就推行满汉一体。汉人的优点不知道他们学到了多少,推来揉去,打太极的功夫倒是全学会了。

    思考了一番后,我决定不问。你有千条计,我有老主意。康熙敢再找理由留着公主不嫁,我就住在京城里不走了,天天去乾清宫递牌子求见。

    烦到他同意为止。

    于是,就开开心心地上了路。

    进京的路上,太子找我聊了四次。

    没有问我蒙古的现状,以及各部的格局,每次都是听我讲草原上的趣事,再就是叮嘱我,将来要善待他姐。

    说他姐是个好姑娘。

    还讲起,他姐亲手做桂花糕给他吃的往事。报怨说,桂花太香了,奇怪的香味,直冲鼻子,很难吃。

    他屏着呼吸,才勉强咽下去。

    最后说,等我成亲以后,把他这些话告诉他姐。

    我原本觉得太子还行,经过这次谈话,改变了我对他的印象。

    现在觉得,大清国的太子挺好。

    入城那日,是个晴天。秋高气爽,是个好天气。我骑马走在众皇子中间。

    围观的老百姓高呼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的时候,我悄悄观察了大阿哥的神色。

    同样是康熙的儿子,还是长子。看着弟弟压在自己头上,心里会有不平?吗?

    据我观察是没有。他还举起双手,朝欢呼的人群挥了挥。笑得一脸灿烂。鬓角的伤痕里,仿佛也带着笑意。

    我很开心。

    我也有兄长,叫博尔济吉特·巴尔图。早在八年前,就已经了成亲,娶的是巴林部一位将领的姑娘,现今我大侄子已经七岁半了。

    兄长娶亲之前,父王曾当着我的面,告诉他,巴林部的世子将来要娶公主。兄长不愿娶公主,于是我就成了世子。

    可以这么说,我这个世子是捡漏来的。

    我见到康熙是入城的次日。他坐在高高的黄金龙椅上,我双膝跪在他前方九步左右的地毯上。

    这种不对等的关系,令我心里十分不舒服,再加上头顶的压力像是潮水般向我层层涌来。

    我更加后悔要娶公主。

    那些提前准备好的说词,也咽回了肚子里。只干巴巴地说了句:“求英明睿智的大清天子,把您的宝贝公主赐婚于臣。臣会将公主视若神明,敬奉她一辈子。”

    接下来的情形,出乎我的意料。

    康熙从龙椅上走来了,双手把我扶起,笑得像个和蔼的老父:“不需敬奉,你只需答应朕,替朕呵护荣福儿一辈子,朕就把她许配给你。”又笑道,“还有朕精心准备的丰厚嫁妆。”

    “臣答应!”

    “君子一诺,可是驷马难追。”

    “臣一诺,就是四千匹蒙古马日夜赶路也追不上。”

    康熙哈哈大笑了一阵子后,说道:“朕听说,你读过书。都读过什么?”

    我郑重地回答:“回皇阿玛的话,《三字经》。”

    康熙又是哈哈大笑:“你是担心朕反悔,会改变主意?这么快就改了口。”

    我愣了片刻后,赶忙跪在地上。双手伏地,大声道:“多谢皇阿玛把心爱的公主赐婚于臣。从今以后,臣是您的臣,更是您的子。儿臣将把全部的忠孝都奉献于您!”

    “是个好孩子。”康熙拍了拍我的肩膀,亲切地说,“回住处收拾一下东西,搬到宫里来住。待会儿,朕就让皇后给你安排地方。晚上,我们一起在宁寿宫用膳。太后看见娘家人,一定会很开心。”

    这是一门好亲事。

    我为曾经的后悔,感到自责。

    但不久之后,我又开始后悔。因为娶一个大家族的姑娘,麻烦事儿实在太多了。尤其是兄弟们多的姑娘,各种礼节让人招架不住。

    这件事,要从和九阿哥开始来往说起。

    我住的地方是西五所,据说是九阿哥先前的住处。九阿哥过继出去之后,再没回宫里过过夜。

    但奴仆用品一应俱全。皇后征询九阿哥的意见后,让我住了进去。

    九阿哥很热情,拉着我,一一介绍奴仆的名字,告诉我,他们都是干什么的。还告诉我,在哪里入厕,入厕之后用什么东西擦拭。

    “这是我的地盘,你就把这里当家好了。奴才们随你使唤,谁敢不听你的话,小爷抽死他。待会儿,我带你出宫,给你裁几套衣服,算是弟弟给姐夫的见面礼。”九阿哥滔滔不绝地说,“宫里有专门做衣服的地方,我们不要宫里的。”

    我特别喜欢“姐夫”这个称呼,也很喜欢九阿哥。热情、仗义又体贴人,就像是草原上的汉子。我正想找地方裁衣服呢。

    出宫的路上,我问他,宫里的日常礼节。因为来的时候,没想到会住在紫禁城里,没打听他们的日常生活是什么样子。

    “没什么礼节,你想怎样就怎样。”九阿哥转话,又说,“姐夫什么时候回去啊?”

    “还不确定,要听皇上的安排。”

    “你要是不急着走呢,就需要准备送给三哥和四哥的礼物。我们这里参加婚礼,是要送礼物的。”

    我赶忙点头:“这个我懂!此次进京,带有许多礼物。方才抬的五大箱里,全部都是。还没来得及拿出来分。”为表诚意,又说道,“我带的还有银子,东西不够,还可以买。”

    “你准备送三哥四哥什么?”九阿哥眨巴着眼睛问。

    “我带的有三把短刀,是用玄铁所铸,削铁如泥。分别送他们二人一把,另一把送给你。”

    九阿哥摆着小手说:“那是凶器,不适合婚礼上送。姐夫要另选礼物,选他们喜欢,又体面的。”接下来,又拍着手说:“谢谢姐夫,我很喜欢短刀。“

    “等回去,我就拿给你。”我实在太喜欢九阿哥了。于是虚心向他求教,“九弟,你说送什么合适?姐夫听你的。”

    “三哥喜欢文墨字画;四哥喜欢银子。”九阿哥突然眼睛一亮,“对了,索中堂珍藏了一副唐朝韩滉的《五牛图》,三哥特别喜欢。姐夫知道韩滉吗?”

    我坦然地说:“不知。”

    “唐玄宗时期的人,是太子少师韩休之子。他本人也很厉害,曾做过殿中侍御史,还做过尚书右丞。”

    我由衷夸赞:“九弟小小年纪,竟如此博学。”

    九阿哥面对夸赞,毫不在意,继续说他方才提到的话题:“他画的五牛图,姿态各异,栩栩如生。是难得的传世佳作。上面还有赵孟頫的题跋。姐夫知道赵孟頫吗?”

    我说:“不知。”

    “是宋代的画家,太.祖皇帝赵匡胤的后代。赵匡胤,你知道吧?”九阿哥仰头小脸问我。

    我说:“不知。”接着又说,“认不认识他们都是小事。咱们不是在说画吗?”

    “噢,是在说画。那副画曾在市面上叫价八十万两。不知怎么的,到了索中堂手上。”九阿哥拍拍胸脯,说,“我想办法帮你买出来,你送给三哥。三哥肯定会高兴晕。”

    我:“……”八十万两!什么破画能值八十万两。八十万两银子能买一万匹上好的蒙古马。

    我不动声色地说:“我没带那么多银子。”

    九阿哥眨巴着眼睛应话:“没事,我帮姐夫讲价。最多用十万两,就能买出来。他敢不卖,我住他家不走。”压低了声音道,“此事,姐夫不可外说。谁要问你《五牛图》是在哪儿弄来的,您就笑而不语。若是有人再问,您就说,反正不是抢的。反正呢,不能说是从索中堂手中买的。索中堂那个人胆儿小,不愿和银子扯上关系。”

    我:“……”我,我还没说买呀!

    “姐夫不想买吗?”九阿哥拉着我的手问。还没等我应话,他仰着红彤彤的笑脸,兴奋地说:“姐夫要是钱不够,我可以借您。我什么时候去巴林部,您再还我就行。您知道的吧?在这些皇子中,我最有钱啦!”

    “没有没有。”我急忙说,“容我考虑考虑。”

    中间几多波折。最后以十二万两的价格买下了《五牛图》。非常感谢九阿哥,他是个好兄弟。不但借给了我两万两银子,还悄悄介绍了大清银庄的总管纳兰明珠给我认识。

    三阿哥的礼物准备好了,还有四阿哥啊!

    还需要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