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养他们一场,平日里有什么好吃的,都惦记着要留给他们。手里有布票,也要紧着他们来做衣服。没想到,他们竟然对我是那样的,我实在是寒了心。”
何抗美惨笑一声,“做妈做到我这份上,也是太失败了。”
“这两个小兔崽子简直是猪油蒙了心,也不知道汪家人平日里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余小姨气得不行,眼睛都有些发红,“你别太难过,怪不得你。要怪也只能怪你平素严肃了一些,他们跟你不亲。”
“还是说明我当妈不行。”何抗美把话说出来了,似乎是彻底解脱了,“反正我也不再瞒着了,这样的日子,我一天都得不想过下去。”
“你这次回娘家,还说孩子去他姑姑家玩了,我就觉得不对劲。”余小姨叹气,“平日里我这当外婆的,也没有亏待过他们,没道理,大年初二都不来。”
何抗美沉默着没再说话。
何康平却道:“他们都找到这边来了,姓汪的那个畜生,还口口声声说你拿了家里的钱,你是彻底打定主意了吧?”
何抗美点头,不知想到什么,嘴角扯了扯:“这些年,我在汪家做牛做马,劳累了一辈子,也不能这么便宜了他们。临走前,把家里所有的钱都带了出来。姓汪的是发现了 才追了过来。”
“那就离婚吧。”何康平突然就松了口,“家里不缺你这口饭吃。等过几天革委会上班了,你们就去把手续办一办。离婚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何抗美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出来。
余小姨却依旧犹豫不决:“这真要离婚了,以后的日子就会很难。我们那筒子楼里有一户人家也离了婚的,如今还在满世界找对象结婚。听说前段时间,那家闺女还在闹自杀。”
“那是人家哥嫂说闲话,逼的。咱们家又没人嫌弃抗美。”何康平道,“只要咱们做父母的不嫌弃就行,别人说什么都无所谓。”
“那倒是。”余小姨终于下定决心了,“既然如此,那就离婚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说不定离了他汪国平,咱家抗美还能找个更好的。咱们抗美长得也不差,又是有正式工作的——”
“妈,”何抗美突然打断了她的话,“我,我一直没敢跟你们说,我那工作……没了。”
“什么?”
“什么叫没了?”
何康平两口子几乎是异口同声问。
周小满等人也齐刷刷看向何抗美。
余秀莲更是失声道:“好好的铁饭碗,怎么没了?”
周小满也皱起了眉头。
之前他们都只是旁听,并没有插话,是因为这是小姨家的家事,她们不好多嘴。此时听何抗美连工作都丢了,大家都不免为她着急上火。
周小满虽然不像在场的人一般看重铁饭碗,可却也知道,在这个年代,作为一个离婚的女人,这是何抗美最大的依靠,也是最大的底气。
“你倒是说话呀,快要急死我们了。”余小姨重重地拍了何抗美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何康平也催促着。
何抗美被众人盯着,终于开口了。
“是两个月以前的事……”
原来还是汪国平跟同厂的女同事搞暧昧关系闹的。
何家条件好,何抗美嫁入汪家属于低嫁,汪国平在何抗美面前,一直都是赔着小心的。这么多年来,何抗美也习惯了。
可自从何援朝出事之后,汪国平就渐渐抖起来了。
打死何抗美都没想到,平日里老老实实的汪国平会有那些花花肠子,还是她玩的好的朋友说起,她才知道。
何抗美性子要强,哪里忍得了,就跟那女同志当面呛了起来,两人口角升级上升到肢体冲突,甚至大打出手。在厂里闹得相当难看。
也合该她倒霉,她跟那个女人干仗的那天,恰好遇到上头的领导下来检查。
他们组长气急败坏,为了给上头一个交代,也是趁机腾出两个位置来,竟然就将干架的两人开除了。
这下子,汪家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汪国平再也没有以前的温吞性子,平日里冷言冷语就算了,喝了点小酒,就会对何抗美动手。
“我就说,你那段时间怎么回娘家那么勤,你还骗我说是车间倒班,你刚好放假。”余小姨眼圈又红了,“这个该死的汪国平,今天打他还打轻了,要是早知道有这些事,我非用菜刀剁了他不可。”
何康平已经抖着手开始抽烟,他被气狠了。
余秀莲与刘秋香也跟着余秀禾开始骂汪国平不是个东西。
女人们义愤填膺骂完了,堂屋里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事已至此,骂人也不顶事。最主要的是,何抗美未来的生计在那里。
如今倒是可以靠着父母,可父母总有老去的一日。偏偏她生的两个孩子跟她不亲,将来她老了,给她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
“要不,还是忍忍算了,”刘秋香道,“哪个女人不是这么过来的。抗美如今没有工作了,就好好待在家里,做做家务,带带孩子,熬着熬着,等孩子大了,懂事了,日子也就熬出头了。”
“也是个办法。”一直没吭声的余有粮道,“这样,我出面,跟你们一起去一趟汪家。跟姓汪的说清楚,以后不许再打抗美。要不然,我就去他们单位找他们领导反映。只要他们两口子好好过日子,日子还是能过下去的。小妹,你说呢?”
余秀禾沉默着没有接话,却没有再说让女儿离婚的话。
“妹夫呢?”余有粮又看向何康平。
何康平的烟圈吐得更快了。烟雾缭绕中,他的眉头皱得死紧,整个人暮气沉沉的。
又是一阵沉默。
何抗美的脸渐渐白了。
“我倒觉得抗美姐可以按自己的心意来,整天跟这样的男人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还不如死了算了。”
周小满突然出声道。
所有人都朝她看了过来。
刘秋香皱眉道:“你是典型的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是大学生当然不能忍,抗美的情况,跟你完全不一样。”
周小满还要说话,余安邦已经道:“不就是个工作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