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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39)
    到了放学,室内的学生们都鱼贯而出,去了饭堂用饭,夫子考了两人今日所学的内容,尹秋倒是对答如流,表现不错,孟璟却是答得磕磕绊绊,不成体统,夫子多问两句他还烦躁起来,丢出一句我没听当然不知道!,便打死也不再开口回话,气得夫子破口大骂,又罚他们两人停了武课,饭也不准吃,即刻去藏书阁擦地。
    藏书阁在问心峰上,共有两处,一处藏武学,一处藏文学,两栋小楼修建得相差无几,都有三层高,听闻有学生前来受罚,楼里的弟子们都落了个快活,交代了一下注意事项,便都哄笑着玩儿去了。
    要把这两栋楼的地都擦干净,那可不是易事,尹秋弓着腰擦完了一间房就已累得大口喘气,满头是汗。
    楼里没什么人,十分安静,问心峰上的弟子多半也都只是些闲差,是以期间也没什么人过来巡视,尹秋老老实实解决完一层楼,已是快一个时辰过去,她提着木桶下楼换了清水,回来时孟璟仍是歪在廊椅上动也不动,手里的帕子也还是干的。
    絮雪无休止地飘落着,天地间都笼罩在一片雪花中,孟璟垂着头靠坐在廊边,穿着一身纯白的弟子服,身形瞧来很是单薄,他脸上带着明显的病气,面色发白,眉头紧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尹秋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移开了。
    照这速度,要把剩下的两层楼擦完估计得干到戌时去,尹秋揉了揉臂膀,正要进楼,背上却忽然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她伸手摸了摸,触到一片冰凉。
    孟璟捏着几个雪团,抛起又接住,眉目不善地迎着尹秋的视线:看什么?
    尹秋皱了皱眉,没打算理他,兀自入了门去。
    她前脚才跨进门,后脚就响起了孟璟的脚步声。
    站住!孟璟一股脑将手里的雪团全扔到尹秋身上,道,你别擦了,咱们打上一场!
    尹秋步伐一顿,心道这人又发什么疯?但想了想还是忍了,不想与他起冲突,免得闹大了被人知道,又少不了一顿罚。
    孟璟实在是心里憋屈得厉害,找不到地方发泄,他想拿尹秋出气,奈何尹秋是个忍气吞声的,并不理睬他,孟璟一拳打到棉花上,没劲得很,却又恼怒,他只得想方设法缠尹秋,揪住尹秋的衣角道:来打架!
    尹秋无可奈何,终于开口道:你再不干活,一会儿师兄师姐们回来,会跟夫子告状的。
    你以为我会怕?孟璟不肯松手,来啊!咱们打一架!
    尹秋说:你找别人去,我不会跟你动手的。
    孟璟哼笑:你怕什么?你若是堂堂正正,就别老躲着我。
    尹秋被他搡了几下,差点打翻桶里的水,她越是躲避,孟璟就越是得寸进尺,直抓着尹秋一推再推,尹秋本就一肚子烦心事,始终惦记着今晚公子梵还会来,她忍了又忍,乍然间想到孟璟从青罗城起就对她大打出手,现在入了宫也蔑视宫规暗地里欺负她,不免也动了气,一个折身将孟璟反推了回去。
    尹秋不过是防守,并未主动出手打他,也没用什么力气,却见孟璟被她这一下推得连连后退,最后竟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我尹秋诧异地看着自己的手,我不是故意的。
    孟璟从未习过武,又体虚力乏,之前在青罗城是因为尹秋也还病着,又不想和他发生争执,所以只有挨打的份,而今尹秋已经习武多日,身子也养好了,毕竟是拿了武试第五名的人,若真要打起来,孟璟早已不是她的对手。
    然而两人都没意识到这事,尹秋也没料到自己随手就把人掀翻了,孟璟亦是大感意外。
    虚伪!孟璟怒不可遏,跳起来又是一脚朝尹秋踹去,还说你不会跟我动手?
    我说了不是有意的!尹秋一个闪身避开,同时又抬手制住孟璟袭来的拳头。
    好啊你!孟璟脸色铁青,学了几天武奈何不了你了!
    尹秋真是拿他没办法,只得后退几步拉开距离,说:别打了,闹出动静咱们都不好过。
    发觉自己已经打不过尹秋,孟璟挫败至极,且不甘心,指着尹秋的鼻子道:我就要跟你打!
    他说罢,整个人猛地朝尹秋一扑,直将尹秋扑倒在地,手上动作看着凶狠,实则却是毫无章法,也没什么力气,尹秋将他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每一次都恰到好处地避开,一点也没被孟璟挨着。
    见他不依不饶地缠着自己,尹秋禁不住怒从心头起,抬腿踹开孟璟,起身道:你再这样,我就出去喊人了。
    孟璟被她踹地抽了口冷气,咬牙道:你喊!
    尹秋瞅准时机站起身来,一时间也有些动怒,说:你这么想跟我打架,可你现在是打不过我的,别闹了。
    闻言,孟璟微微怔住。
    虽然尹秋说的是事实,但孟璟哪里忍得下这口气?他好歹比尹秋大几岁,却连一个比自己小的都打不过,还被对方言语轻视,真是莫大的屈辱。
    你这个孟璟抬起手,遥遥指着尹秋,气得上气不接下气。
    尹秋看他仪表狼狈,皱了皱眉,但也没再接话,提起木桶就要上楼。
    她才迈了几阶楼梯,身后便又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什么沉重的物什落在了地上。
    尹秋回头一看,竟见孟璟倒在地面,两眼翻白,浑身抽搐。
    尹秋脸色一变,急忙丢下木桶跑过去将人扶起来: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孟璟一张脸涨得通红,不多时又变得惨白,他瞳孔涣散,呼吸急促,两手两脚先是胡乱舞着,尔后又僵硬起来。
    见他这副形容,尹秋知道他一定是气昏了头,惹得心疾复发,便赶紧放下他朝外跑去,大喊着来人,却迟迟不见人来,尹秋心急如焚,既想跑远些叫人来帮忙,又害怕自己走后孟璟出事,一时间真是左右为难,拿捏不定主意。
    正一筹莫展时,倏听孟璟像是缓过一口气似的,奄奄一息道:药药
    药?听到他的声音,尹秋复又跑回孟璟身边,哪里有药?
    孟璟抖着手,指着自己的胸口。
    尹秋赶紧在他胸口摸了摸,摸到一团小小的柔软,问:这个?
    孟璟身子一颤,像是被什么东西烫着一般,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放、放屁!不是不是这个!
    尹秋被他骂的莫名其妙,后才终于摸到一个药瓶,她不敢迟疑,火速倒了粒丹药喂进了孟璟嘴里。
    孟璟又断断续续地喊着:水水
    这地方哪来的水?尹秋张望一阵,没瞧见什么茶桌,无法,她只能将先前打来的清水用手捧了一捧,喂给孟璟喝。
    吞了药,又灌了水,好半晌过去,孟璟才有所好转,但也疼的大汗淋漓,痛苦地呻吟。
    见他这样难受,尹秋真是追悔莫及。
    早知道就不跟他计较了,过往忍让了那么多次,又何惧这一回?幸亏孟璟没什么大碍,否则她此番就真的成了杀人凶手了。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外头的天色渐渐沉下来,楼里尚未点灯,显得一片昏暗。
    孟璟?尹秋跪在地上,轻轻晃了下身边两眼紧闭的人。
    孟璟没反应。
    孟璟?尹秋再次唤道,你醒醒。
    闭嘴,孟璟极其不耐烦地睁开了眸子,眼底一片寒凉,你吵死了。
    尹秋心有余悸,长出一口气道:你吓坏我了,这会儿还有没有事?
    孟璟按着心口嘶嘶地抽气,无力道:还不是被你气的。
    尹秋心道那也是你先惹的我,但她没说这话,只闷声道:我真不是故意的,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察觉尹秋的目光中透着明显的关心,孟璟像是愣了一下,继而别过脸,干巴巴道:没有,你走开。
    尹秋看了看四周,瞧见厅内的书架边有一方低矮的长案,说:地上太凉了,我扶你起来到那边躺着罢。
    孟璟看她一眼,仍是生硬道:不要。
    尹秋只好将外袍脱下来盖在孟璟身上,说:那你好一点就自己起来罢,还有两层楼没擦呢,我得去干活了。
    柔软的外袍带着暖人的体温,还噙着一股独属于姑娘家才有的馨香,孟璟皱着眉,抬起手想将那袍子揭开,顿了顿却又把手放了回去。
    随你便。
    尹秋又守了他一会儿,后才又重新提过木桶上了楼去,经历了先前那一出,尹秋更是心情复杂,但也愈加卖力,待擦完了所有楼层,天色已经彻底黑了,尹秋下得一楼大厅时,孟璟已不见人影,不知去了哪里。
    冬夜的天向来黑得快,尹秋估算了一下时辰,想是武课已经结束了,她累得四肢酸痛,腰板儿也挺不直,今早走得急也没吃早饭,一整日下来颗粒未进,滴水不沾,此刻饥肠辘辘,还口干舌燥,但她更多的还是困,真想随便找个地方睡上一觉。
    行出楼外倒了脏水,清洗好了木桶和帕子,原本驻守藏书阁的弟子们也都回来了,检查后甚为满意,都吩咐着尹秋早点回去休息。
    尹秋想着孟璟或许是早就走了,便也不去找他,行出大门时,却听身后几名弟子交谈道:还是姑娘家省心,地擦得干干净净,那小子一看就是个偷奸耍滑的,都这时候了一层楼都没擦完,可见平时也是惯会偷懒的,怪不得会被夫子罚。
    可不是,态度也不好,一点不知道尊敬咱们这些前辈,问他两句还要出言顶撞,当真是无法无天。
    你们没听说过他罢?我倒是有所耳闻,一进宫就闹事,出手打人,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野小子。
    人家说自己有病呢,我看他真病没有,懒病倒是一堆,罢了,不去管他,反正夫子说了,什么时候擦完什么时候放人,咱们该干嘛干嘛去。
    夜雪茫茫,势头越发大了,尹秋听完这些话,转身朝另一栋小楼看了看,这时灯盏都已亮起来,烛火晃动间,映出窗纸上一道提着木桶走得一瘸一拐的身影。
    尹秋看着那影子,沉沉叹了口气,抬腿迈下了石阶。
    第39章
    孟璟卷着衣袖,洗了帕子,伏在地上胡乱擦着。
    他头晕眼花,气息还不稳定,那帕子沾了水,像是一坨冰凉刺骨的冰块儿,握在手里冻得生疼。
    窗外呼呼地吹着冷风,越过大门扑进内里,孟璟瑟瑟发抖,拢了拢身上的外袍,手指擦过鼻尖,传来一阵淡淡的馨香。
    他闻着那香味,恍惚间想到母亲曾经抱着他时,身上也有这种类似的味道,像是清浅的兰花,有些微的甜,裹着这深冬时节的寒风,闻起来不觉冰凉,反倒有种软绵绵的感觉,像极了母亲柔软的怀抱。
    孟璟愣愣地看着地面,眼前回放起爹娘临死前的模样,他们用身体顶住巨石,大口大口的鲜血落在他脸上,还带着温度,那血里含着热泪,糊了他一脸,像是被人兜头泼了盆滚烫的水,疼的他喘不过气来。
    活下去我儿好好活着
    虚弱无力的话语犹在耳边回响,孟璟抬起双手抱着自己,指腹在衣料上摸了又摸。
    擦拭过的地板光洁如新,倒映着他一张呆滞的面孔,须臾,一滴水珠砸在地面,模糊了他失魂落魄的容颜,溅起了微不可察的水花,零星地落在他毫无知觉的手背上。
    呜咽的哭声响起,隐忍而又悲恸,孟璟紧紧地攥着拳头,倒在地面缩成一团。
    少顷,楼外响起了轻缓的脚步声,像是什么人来了。
    孟璟一愣,急忙擦干眼睛背过身去,听那脚步声似是到了门口,他才又强装着镇定回了头。
    你来干什么。孟璟神情漠然地看着门边站着的人。
    尹秋手里提着木桶和帕子,没有说话,只是默不作声地走到另一边,俯身擦起地来。
    孟璟心绪未平,红着眼冲尹秋的背影道:出去。
    尹秋动作没停,还是没吭声。
    我叫你出去!孟璟将帕子狠狠一丢,你耳朵聋吗!
    尹秋这才启声道:我为什么要出去?
    孟璟瞪着她:你少来扮好人!我不要你可怜我!
    尹秋见他双眼通红,心知他定是哭了一场,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平淡地说:夫子罚我们擦地,却没说一人只擦一栋楼,我不是可怜你。
    孟璟呆坐在地上,一时没了话语,他看着尹秋忙前忙后,动作麻利地擦完了另一边,这才嘴唇微张,说:我不会感激你的。
    尹秋说:我也不要你感激我。
    孟璟便又不说话了,只是瘫坐在地,定定地瞧着尹秋。
    尹秋见他眼含泪光,鼻子都哭红了,喉间还一动一动的,显然是在压制情绪,不想在尹秋跟前落泪示弱,尹秋顿了顿,终是忍不住叹息道:孟璟有些话我其实很早就想和你说了,对于你爹娘的事,我也很遗憾,可我没有办法,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说到此处也开始哽咽,垂头道,我也不想变成这样的
    孟璟听了这番话,一瞬泪如泉涌,再也憋不住心中的委屈,嚎啕大哭道:可我爹娘我爹娘已经死了,我再也没有爹娘了
    他哭得肝肠寸断,仿佛是要发泄心中所有伤情一般,恨声道:这里人人都欺负我,人人都看我不顺眼,所有人都觉得我胡搅蛮缠,觉得我故意为难你,虽然我心里也清楚他们为什么讨厌我,可你有满师叔疼爱,我呢?我什么也没有!你能被满师叔带下山去玩,可我却连见陆师姐一面都难,谁问过我一句伤不伤心?又有谁问过我心里难不难受!
    你书读得好,功夫也学得不错,院儿里的人哪个提起你不是连声称赞?可他们每每见了我,就像是见到什么鬼怪一般,当着我的面冷嘲热讽,背地里说我脾气古怪,说是我自己把爹娘气死的,我找谁说冤去?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就该去死,该打入十八层地狱叫你们眼前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