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将派和请流派越争越激烈,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皇帝端坐于上,面带笑容也不制止。好久没看到这么有趣儿的戏了,为什么不多看一会儿呢?眼见得快要动手了,曹节在背后拉了一下皇帝的衣袖。皇帝这才慢悠悠地开口了。“诸位争来争去,其实是在争九原大捷是真是假,是真,就要重赏,是假,就要严办。朕说得对吗?”“陛下圣明!”百官一起开腔了。“袁隗,你说九原大捷是假,可有证据?”“这个???”袁隗脸上见汗了。“陛下,臣只是听闻,武将历来如此,虚报战功是常事!”“哦?”皇帝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可是有七千八百首级在,朕已经派人验过,都是真鲜卑。”“陛下,边郡鲜卑甚多,随便砍几颗首级报上来算作军功,这也不是不可能的。”
听到袁隗如此胡搅蛮缠,段颎忍不住了,出班奏道:“陛下圣明!臣敢问一句,照袁隗所言,如何才算得军功?照他这个说法,即使把檀石槐擒来,他也会说是随便逮了一个鲜卑来冒充的。”武将中顿时响起了一阵笑声。清流视武将为鹰犬久矣,今日终于报了一箭之仇。
皇帝点点头,以手示意袁隗:“你说,如何才能算得军功?”袁隗思索片刻应道:“这个不难,将鲜卑首级剔除妇幼老弱、面目不清的、容貌有异的,才能算得军功!”段颎一听此言,不由得哈哈大笑:“陛下,本朝自立国以来,军功验看首级早有成例,何苦在此与这些腐儒弄文?臣请陛下委袁隗为五原太守,一年只要斩首鲜卑五千??当然是按照他的办法??臣就乞骸骨回家种田!”袁隗一下子就被激怒了:“陛下,臣请验看鲜卑首级,若是按照大汉军律皆为真鲜卑,臣也乞骸骨回家种田!”“臣附议!”“臣也附议!”哗啦啦,两边都站出了批大臣声援。
一看两边的大臣都被激怒了,皇帝双目冒出了金光,右手食指拇指不断地搓动着,只有曹节明白,那是数钱的动作。
七千八百颗鲜卑首级、两面银狼旗、四面青狼旗,几百副金甲银甲整整齐齐地堆放在德阳殿外,司空刘逸、太尉刘宽、司徒杨赐三人作为验看大使,带领百官验看。皇帝却没有出殿,坐在宝座上与曹节相视一笑。“大长秋,有多少个?”“陛下,光两千石以上的就有八个。”“全部免官?”“陛下可网开一面,许他们捐输免罪好了。”哈哈哈哈,君臣二人一起大笑。
片刻后,三公领着百官重新入殿,司空刘逸、太尉刘宽、司徒杨赐三人一齐上前。“陛下,臣等已经验看明白,首级发髻完整,大半有喉结,年龄在十六与四十之间,全部是真鲜卑,而且是甲士!据缴获的军旗和甲胄来看,鲜卑金甲军和银甲军被歼的各有千人左右,九原大捷确凿无疑!此为本朝自窦宪北击匈奴之后的最大胜利!臣等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皇帝的聪明远远超出一般人,从他在辞赋和鼓琴上的造诣就能看出来,只不过他严重缺乏决断???他把决断权交给了他最信任的人??中官。他亲自验看过首级,心中也早已下了定论,大捷!难得的大捷!偏偏袁隗等清流一上殿就强词夺理,就是不想说大捷是真的,这让皇帝很恼火。一定要狠狠惩罚一下这些清流!大事干不了,小事不愿干,整日里吹毛求疵,挑三拣四,今日定要叫他们好看!但是,皇帝是极聪明的,他知道还有一件大事要办。
“确是大捷?”“确是大捷!”三公一齐点头。“哦,那些要辞官回家种田的,你们啥时辞官呀?袁隗,你说!”皇帝脸上带着嘲讽的表情,手指点着那些清流,心中万分舒爽。还是大长秋的办法好,终于让这些清流们离我远一点了。袁隗和那些清流连忙伏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臣等死罪!”无论如何就不说一句辞官回家种田的话。
“看来都不想回家种田呀,也罢,先议封赏再处分你们!”皇帝懒洋洋的说了一句。袁隗等人心中大喜,处分?那就不是回家种田了?降职就降职吧,总比回家种田好。曹节在皇帝背后伸出了大拇指,高!实在是高!清流们心里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那还有心思出言反对?
果然,一刻钟之后,朝议结束。吕布为五原郡太守,曹雍为太中大夫,原职不变。袁隗等人被皇帝狠狠地骂了一顿,最后在曹节的求情下,得到了捐输免罪的处罚。今日的朝会可是说是皆大欢喜,皇帝的腰包鼓了许多,曹节让袁隗等人欠下了一个天大的人情,袁隗等人则保住了官位,至于吕布,一个小小的九原太守,自然每人注意。
袁隗的巨宅占地百亩,宏大壮阔,今日的宴会就在正殿举行。申时二刻左右,士人们就从四面八方云集于此,顷刻间就已经有了数百人。朝会上袁隗等人被处分的事虽然已经传开,但是没人把这件事当回事。在他们眼里捐输免罪正是陛下的格外开恩,换了其他人早就被打入大牢了,可见汝南袁家四世三公的底蕴还是很深厚的,就连陛下都不得不给上三分薄面。
袁逢、袁隗带着袁绍、袁术等人在家中招呼客人,齿德俱尊、名气大的自然有袁逢兄弟亲自接待,其余的自然是由袁绍、袁术兄弟接待了。阎忠和贾诩来到袁宅之时,阎忠立即被迎入上房,贾诩则是和众多宾客一起,在正房前的宅院里自由活动。
贾诩肤色较黑,人也显得木讷,初来京城也不识得几个人,就随便找了地方坐下,听众人高谈阔论。来的人都是儒生,谈话的主题自然也围绕着儒学。众人各抒己见,争得不可开交,渐渐地竟有些剑拔弩张了,周围也围了百余人,静静地听着。
辩论在两个士子之间展开,年老的习今古文经学,年轻的习古文经学。年老士子口沫横飞,显然是被年轻士子气得不轻。“本朝自武帝立五经博士以来,流派有七家,称为五经七家。光武帝立五经博士,各以家法教授。《易》有施、孟、梁丘、京氏,《尚书》欧阳、大、小夏侯,《诗》,齐、鲁、韩,《礼》,大、小戴,《春秋》严、颜,凡十四博士,称为五经十四博士。以孔子为素王,上体天心,有天人感应,下顺民心,有谶纬之说,中有儒家正统,你竟敢出言污蔑?实在是名教罪人!”
年轻士子丝毫不惧,冷哼了一声还击。“汝所谓的五经十四家,穷经皓首,执迷于章句,到今日已经变得繁琐零碎,解一字,动辄数千言,次其一也。汝等将五经视为煌煌圣物,一字不可异!治一经,先要通训诂、解章浩,遍读先人所注,然后才有注经的资格。一经未通,已皓首斑驳也!大好年华都用在章句之中,又为朝廷为百姓做了多少事?”“好!”人群中立刻一阵欢呼,当众辩经的机会毕竟不多,人人都听得聚精会神。
年老士子立刻就反驳了:“古文经学起于刘歆,此人写了一篇《移书让太常博士》把当时的经学大家都得罪遍了,不得已辞职回家。后来攀附王莽,做了嘉新公,最后事败身死。修儒学者落得如此下场,还有脸谈什么古文经学?再说古文经学只讲微言大义,弱化孔子的地位,只以孔子为师而已,不讲天人感应,不讲大一统,是地地道道的伪经!”
听到这里,贾诩有些听不下去了,他起身拱手道:“二位兄台,可容某说上几句?”两个士子都点点头,让出一片空地。贾诩方才徐徐说道:“诸位兄台,自班大家《白虎通义》之后,两种经学逐渐融合,纠其本意,或以今文为本,或以古文为本,都兼收另一方的精髓。自光武以来的经学大家,许慎著《说文解字》、《五经异义》以古文为主,兼取今文。马融马季长,著述甚多,也是以古文为主,兼取今文,其弟子郑玄、卢植也是以古文为主。何也?取其简明也!例如:曰若稽古四字,古文只用数十言,而今文洋洋十万言。”
“此言甚善!”“只训诂,我就学了三年!”围观的人开始称赞了。
贾诩看众人听得聚精会神,不免又多说了几句。“至于今文、古文之优劣,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就留给后人评说吧。闻听郑康成正在闭门著述,料想不久之后就会有答案了。我以为,重要的不是去寻章摘句、皓首穷经,而是要通其大意,以儒学作为为人处事的根本,为朝廷和百姓做一点事情。”
“文和此言大善也!”阎忠从上房走出,后面还跟着两个老者,显然是被辩经吸引而来的。“文和,上前来,这位是袁司徒,这位是袁太仆,这位是凉州士子贾诩贾文和!”袁司徒是袁隗,袁太仆是袁逢。“没想到文和平日里静如处子,端坐整日不发一言,今日却是一鸣惊人呀!来来来!上房叙话。”袁隗一把拉住贾诩向上房走去。
袁家四世三公,无论贤愚不肖,皆能得偿所愿!看来此言不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