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想着,周世林摇手一指,指向外头,道:“自是依靠山险,易守难攻,占山为王,我带兵前来剿匪时这一代山匪都整出山西路几王的名号了,可谓猖獗。”
乔苒道:“这些山匪如此占山为王,领地意识如此强烈,可有除了他们自己人或者被自己带上山之外的人上过山?”
周世林想了想,摇头道:“没有,不仅如此,这些山匪偶尔也会为自己所辖范围之内的领地互相动手。”
当然,悍匪内斗,对于百姓而言是件好事。
乔苒笑了笑,又道:“那敢问大督护,若让你来隐居,你会寻个什么样的地方?”
周世林道:“戏文里不是也唱吗?寻一山清水秀的世外桃源隐居。”
“大督护觉得山西路这一代可山清水秀?”
山西路山是多的,可多是险峰危谷,景致也不过寻常山景,并没有听闻过什么特殊的地方,
此时听她一连问出两个问题,周世林已隐隐察觉到陛下给的这个任务其中的怪异之处了,只是这些怪异还不足以让他确信没有这个隐士。
“没有。”周世林道,“亦不是什么世外桃源。”
“不仅如此,匪患猖獗,说是穷山恶水刁民出也不为过。”周世林说着翻了翻眼皮,“我知道你所提的都是问题,可万一这个隐士性子与世人不同,就喜欢呆在这种地方呢?”
女孩子倒也没有反驳他,闻言只点了点头,正色道:“嗯,虽说过于离奇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出身潮州的小厮也有可能是山西路生人一样。”
乔苒倒是并不在意,从概率上讲,这也有可能。
不过对此,白郅钧终于坐不住了,他咳了一声,出声道:“大督护,万事若都用这等离奇之事来解惑,怕是会被朝中文官揪住不放啊!”
乔苒笑着微微摇了摇头,白郅钧这话若是翻译成大白话就是“你周世林不要总做个杠精,这种胡乱杠人的理由便是我等不说,朝里那些文官也是会提的。”
这个道理周世林自然懂,他闭了闭眼,道:“我知这山西路不似会出隐士之地,可这是陛下的命令,总不会……骗……有假。”
陛下嘛,金口玉言啊!
对此,乔苒只笑了笑,看向白郅钧,道:“白将军可将陛下的圣旨带过来了?”
白郅钧点头起身向外走去。
乔苒笑着道了声“有劳了”,转而回头问周世林:“陛下若一前一后对一件事下了两道圣旨,大督护以为该以那一道为准?”
周世林愕然了一刻,才道:“我那还是口谕,你不消解释了,我已经明白了。”
这一句足以。而在白郅钧拿来的圣旨中,点明了他们要做的事是协助周世林查办山西路悍匪以及山西路官员勾结之事。
至于那个隐士,圣旨中提都未提。
没有这个隐士的问题他算是明白了,不过有些事他还是不懂。
“我还有些疑惑之处,”周世林虽然明白了隐士之事纯属子虚乌有,却还是有些不甘心,“陛下为什么让我去寻一个子虚乌有之人。”
眼前先时还言笑晏晏的女孩子的脸色一瞬间变得肃然了起来,她沉声道:“自然是为了引出真正的悍匪。”或者也可以说是藏在猖獗的悍匪之后的人。
“这是一个陛下同幕后之人博弈的过程,”女孩子解释道,“对方极其厉害……”
这话一出,便令在场几人齐齐点了点头。不厉害又怎会先前听都未听过这等人的存在?
“我想陛下得到的消息应当也不是很确定这些人是否藏在山西路这一代,这等子虚乌有之事又不便告诉大督护,若是没有,自然是最好的,不然极有可能引来猜测与动乱。”乔苒看了眼周世林,不忘“安抚”他一番。
毕竟陛下“骗人”这种事能视而不见尽量视而不见的好,周世林心中最好不要有什么“被耍了”的怨言。
陛下的“骗人”能叫骗人吗?那是为了天下太平所布的局。乔苒暗自摇头。
周世林瞥了她一眼,显然已经意识到了,让她继续说下去。
事情既已起了头,还是说清楚的好。
“因陛下也不是很肯定,又不能明着提及此事,便想了个办法。”乔苒道,“在外人眼里,大督护明明已经将匪徒剿的差不多了,却依然没有收兵,反而大肆搜寻。”
周世林道:“本就是在找人。”
乔苒道:“心中坦荡的人自然不惧,可若是心怀鬼胎之人便坐不住了,他们以为大督护已经发现了什么,而大督护又迟迟不肯收手。”
因为没找到人,周世林腹诽,自然不敢收手。
其实说到这里,不消她继续说了。
所以悍匪明明已经没了,突然又冒了出来。足可见陛下多智,这一局诱杀局算是真的将人引出来了。
有天子多智,当真是一件好事。不过他这个稀里糊涂的做了陛下手里刀的不大高兴罢了。
“大督护也不要不高兴。”女孩子见好就收,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安慰她道,“便是陛下一早告知于你其中的问题,让你做样子将人引出来,您会来吗?”
当然不会。周世林摸着腰间的佩刀,心道。那些个藏在悍匪之后的会是什么简单人物?他官拜大督护,权名皆有,虽然很乐意再进一步,但如此危险到极有可能赔了性命的事他怎么会来做?陛下若是说了,他估摸着会祭出“生病”大法逃过这一劫了。
富贵险中求不假,本已富贵了,便不必要铤而走险了。
真是好个多智的天子!这分明是将他坑过来的。
为人臣的自然不能说陛下的不是。眼见安静了好一会儿了,白郅钧想了想开口帮着安抚他道:“如此棘手之事,绝不假他人之手,可见陛下对大督护的重视与信任。”
周世林又看了眼眼前这三个人,不,再加上一旁那个变脸一般说哭就哭干嚎不掉眼泪的小的。
天子多智不假,这几个人也混不多让啊!舌乱莲花,都能将死的说成活的了。
他干笑了两声,道:“自是不敢辜负陛下信任。”
第474章 棘手
是不敢,不是不能。
乔苒失笑,低头抿茶。其实她敢笃定没有所谓的隐士不仅仅因为这些。
天子求贤若渴固然是一件好事,不过如今的大楚,就她所见并不缺贤德之辈。朝中人才辈出,天子也算英明,自十三年前陈善谋反被平之后,励精图治,如今大楚江山海清河晏,离不开天子之功。
所以如今的大楚正处于平和之中。这种时候费尽心思找一个不愿出山的隐士出山,她委实想不通陛下如此做的理由。昔年曾有人云卧龙凤雏得一可安天下,刘备得二却反而处处受制。毕竟再高明的隐士也是人,是人便逃不开七情六欲。自古有才者多自傲,在满朝文物贤才处处之时再扔下一个这样的人,她觉得兴许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当然,这只是她自己的想法,一家之言。
堂内再次安静了下来,众人安静的喝着茶,只裴卿卿在胡毯上来回走动,时不时的往这里恍若雕像一般的几个大人望过来。
没有人看她,裴卿卿眨了眨眼,跑到门外,拿着伞划拉着玩雪。
她虽然生在长安,雪这种东西自小看到大了,可玩雪这种东西怎么会腻?裴卿卿蹲在门口玩的很高兴,直到察觉到脚步声靠近,她这才抬起头望了过去。
风雪之中,几个官兵抬着几抬担架往这边而来,肃重的神情中露出几分忧色。
她抓着伞站了起来,目光在那些官兵身上不过顿了一顿,很快便落到了他们手中抬着的担架上。
担架上躺着的应该是病人,但她看不见病人,因为病人身上盖了一层白布。
看着怪渗人的。裴卿卿撇了撇嘴,好奇的问道:“为什么盖着布?”
如这样从头到脚都盖着一层布的,她只在收尸体的义庄里见到过。
官兵没有理会她。毕竟一个不知哪里来的孩子着实没有理会的必要。
被无视了的裴卿卿单手背到了身后,微微动了动手指,就在离她最近的一抬担架经过她身边的瞬间,一阵怪风突然向众人袭来。
抬担架的两个官兵神情直到此时才有所变化转为惊愕,只是还来不及开口便听一道童音惊呼了起来。
“妈呀,鬼啊!”
惊慌失措的孩子逃也似的往馆内奔去。
正在馆内等候的几个恍若雕像般的大人也被这一声惊呼惊的站了起来,齐齐往这里看来。
裴卿卿跑入馆内,想也不想便一头栽进乔苒的怀抱,惊慌之下还不忘告状:“鬼啊!吓死我了!”
乔苒还来不及安抚她,便见周世林带着凝重的神情在此时开口了。
“鬼?是啊!”他说着自顾自的点着头,脸上闪过一丝无奈之色,“得了病的都成了鬼。”
得了病的,都成了鬼。
乔苒咀嚼着这句话的意思,却没有深想,因为官兵已经抬着几个病人走入馆内了。
官兵总共抬了五个过来,担架齐整的被放在胡毯之上,白布遮面,一时间只让人浑身一寒。
这一刻,除周世林之外的所有人几乎都生出了同裴卿卿一样的感觉。
只觉的此刻仿佛身处义庄。
不知是不是被这样的情形吓到了,一时间,三人谁也没有向前。倒是过了片刻之后,张解出声了:“有呼吸。”
虽然知晓周世林不会带几具尸体过来,可这情形委实太过诡异,以至于张解特意留意了一番。
有呼吸的,只是微不可见,许久才有一下,且极轻极弱,若非眼力惊人之辈,委实很难有所发现。
“是活的。”周世林点了点头,回头看了眼神色各异的三人道,“来看看吧!”
他说着带着人走到那几抬担架前,而后深吸了一口气,抬手便掀开了其中一抬。
饶是被裴卿卿这么一搅和已经有所准备,可在看到的那一瞬间,乔苒还是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这一刻,她仿佛置身于光怪陆离的鬼怪世界看到了传说中的鬼怪。
“这……”就是白郅钧这样行军作战的武将乍一看到这等情形也吓了一跳。
“这是生病?”他脱口而出。
周世林点头,道:“是生病。”只是这病不像生病,倒像是放出了妖魔鬼怪一般。
“白面血唇黑眼,分明是传说中的恶鬼。”周世林看着躺在担架上除却微弱的呼吸声一动不动的士兵,道,“且晚上还会起身行走,无知无觉,不管何人叫他都没有反应……”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若是将这样的“人”放进城中,被百姓看到,他们这些人都会被认作“妖怪”,会被群起而攻之。
毕竟面对“鬼怪”时,人的恐惧能占据一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说法放到这里,这些病了的士兵就成了“异类”。
初时的惊慌过后,乔苒伸手推开了遮在自己面前的张解的手,再次看向这个“病人”。
面白如黄纸,两眼圈底乌青,双唇呈不正常的血红色,几乎满足了她印象中所想的关于鬼怪的所有特征。
难怪周世林要瞒了,军中出现“鬼怪”这种事,一旦传开,他们这些带兵前来剿匪的官兵必会被当地的百姓大肆驱逐。
毕竟在多数人的心里,匪患可怕也不如妖魔鬼怪可怕。
“怎么得的病?”乔苒道。
周世林看了她一眼,摇头:“不知。剿匪之事收尾之后,我便开始寻人那个隐士,寻了一些时日的人之后有一天夜里,一队巡夜的士兵突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这件事再次从他口中说来可谓稀松平常,可真正经历过那些事的他才知晓那些事的可怖。
营中是要安排巡夜士兵的,这是为保证敌寇来犯,能随时将士兵叫起来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