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周世林便噎住了,而后认真的打量了她一番。眼前这位乔大人,他是认识的。至于怎么认识的……周世林深吸了一口气。
几个月前眼前这位乔大人还是个初入大理寺的混子,是的,混子。他几乎是手把手的帮她解决了她入大理寺的第一个案子,当然,也是为了自己。这种旧事其实是不该再想的,毕竟陛下会将她派过来,应该不再是个混子了。
可……周世林得知她要过来时还是吓了一跳,纵使被告知过这位乔大人经过这几个月的磨炼已经今时不同往日了,但还能变了个人不成?
今日一见,确实变了个人。以至于让他有些怀疑那时那位透着些许傻气,他说什么便是什么的乔大人跟眼前这个是不是同一个了。
当然,这话不能明说,周世林打了个哈哈,正要叫人带他们过去,便听女孩子再次开口了。
“大督护,发生行刺之事之后,西馆收拾过吗?”
这是自然的,周世林觉得可能方才她的聪明劲儿只是他一瞬间的错觉,他没好气的说道:“你们毕竟是要过来住的,自是应该收拾的。”
一旁的白郅钧和张解倒没什么反应,若一定要说有,那就是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们,似是对他与乔大人之间将要说的话很感兴趣。
眼前的女孩子笑了笑,那股子傻气似乎一瞬间又不见了,她接着问道:“刺客抓到了吗?”
这些不都已经告诉他们了吗?周世林记得这还是自己亲手写的,事无巨细,怎的又要他再提一遍?
不过眼下那么多人在场,女孩子脸上的神情又不似在作弄他,他便咳了一声,开口道:“没有。”
眼见众人齐刷刷的看着他,他道:“其实抓是抓到了,只是刺客迟迟不肯认罪。”
“不肯认罪便说明证据不是很充分,”乔苒说道,“那就不算抓到了。”
这话说的……虽然负责此事的不是他,周世林还是觉得有些脸红,不过因着面皮黝黑,倒是也看不出什么来。
对眼前这位乔大人时而精明时而傻气的模样,他似乎已经开始适应了。罢了,就当她记性不好,他再说一遍吧!
于是周世林将那日的事情再次重复了一遍。
“古将军一行入住的是西馆,因着古将军本人也是个好手,是以只在馆外留了几个人守着,屋里没有留人。”
“出事那一日,古将军身边没有带人,赵大人身边有个小厮。入夜之后,整个西馆里的杂役都被谴了了出来,因着古将军与赵大人要商议事情,馆内便没有留别的人。”周世林说道,“馆外守着的是我的人,为了保护古将军与赵大人的安危,是以,那等时候,除了守在门口的护卫之外,便其余的四个便到古将军房间所在那一侧等候。”
古将军所住的是行馆的二楼,一侧临窗,又是夜晚议事……乔苒目光微凝,“那么,大督护的人所谓的关注古将军一行的动静,应该是根据门窗上的人影决定的吧!”
这话一出,周世林“嘶”了一声,看着她心道:这乔大人又开始聪明了?
不过这种心里腹诽的话是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说的,是以周世林点了点头,道:“乔大人说的不错,就是看着那三个人影。”他说着视线连带着扫过一旁听的专注的白郅钧和张解,他都将事情的经过写的如此详细了,这几个人倒是还想听他当面再说一遍。
罢了,嘴巴一张的事情,这真不是什么难事。至少嘴巴一张可比切身去做要容易的多了,似有的人来的倒是早,嘴巴倒是张了不知多少回了,事情到现在还是一筹莫展。
“我的人,”周世林说着又追加了一句,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是四个人同时看到了遇刺的经过。”
乔苒道:“大督护请说。”
这态度倒是诚恳,他说话时也是盯着他的眼界,十分有礼的。周世林倒没有不满,只还是有些不习惯,毕竟当年她听着他指挥办事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的。
一时真让她分不清楚她是蠢还是聪明。
当然,这样的胡思乱想也不过一瞬而已,周世林咳了一声,收了乱七八糟的想法,再次开口了:“那个小厮站在一旁,离赵大人有两三步的距离。”周世林道。
即便是心腹小厮,议事时可以不退,但还是需要离正经主子一段距离的。
所以这个站位没有什么问题。
“赵大人同古将军离的劲,面对面正在说话,事情便发生在一瞬之间,正说话的赵大人和古将军突然之间抽搐了起来,而后同时呕吐出了一些东西出来,紧接着就倒了下去,那小厮过去搀扶,大声呼救,而后守在门口的护卫便冲了进来,在此过程中并没有看到什么人,那边留在房间楼下的护卫也未离开,自始至终他们也未看到有人出来过。”周世林说道,“总之,没有任何人见到过什么刺客。”
乔苒点了点头,顺着他的话应了一声,等他继续说下去。
如果周世林当真认为没有刺客的话也不会以刺客之名上奏了。
“从事发到护卫冲入房中也不过几息而已。”他说道,“赵大人和古将军当场便死了。”他说着似是想到什么了一般,又追加了一句,“原小姐也救不了。”
他对原小姐没什么意见,毕竟还救了他外孙一命。可是这些时日,就连他这个大老粗都不得不承认,原小姐还是回去当个济世救人的神医好,有些事情真不太适合她来做。当然,陛下本也没让她做那些事情,还派了黎大人过来,只可惜黎大人到现在还音讯全无。就算人是死了,那日他们坠崖的地方都下过几波人了,都没捞到过他的尸体。有时,他都怀疑那位黎大人莫不是被鱼给吃了,毕竟细皮嫩肉的,想来比他们这些大老粗要好吃得多。
上头的施压叫他近日头发都掉了不少,真怕这一行回京之后,顶着一头稀毛瘌痢头,可要被同僚笑死了。
乔苒道:“如此的话,那当时在场的只有那小厮一个,他应该看到了事情的全部经过。”
周世林听她这么说,当即发出了一声冷笑:“因为他就是真正的刺客!”
乔苒听的一阵愕然,抬眼看向一旁只听不曾说话的白郅钧和张解,那两人也露出了一瞬间的惊讶之色。
当然,问话这种事还是要由她来问的。于是乔苒道:“可有证据?”
周世林道:“从那小厮随身携带的官谍户籍文书可以发现他出自潮州,离山西路不远。”
嗯,这倒勉强也能算。乔苒想到途径古通县分流的潮州鳄溪,没有打断周世林的话,示意他继续说。
“所以,此人不是与山西路这些悍匪有交集便有可能本就是山西路附近生人,通过篡改户籍入了潮州户籍,以希望同山西路摘除开来。”
虽说有些离奇,但也有这个可能。乔苒沉默了一刻,眼见周世林准备继续说下去,她忙开口道:“大督护,查行刺案这种事是由你来做的吗?”
周世林看了她一眼,心道果然她也没忘记入大理寺的第一个案子啊!不过,帮人查案这种事他才懒得管,毕竟,这次的事又不是事关他的闺女。
他一个带兵打仗的粗人动这些脑子做什么?查的好不说他好,查错了,轻则骂他狗拿耗子多管闲事,重则涉及诬陷之罪反倒给那些盯着他的文官落下话柄。
为官多年,周世林早已构建出了一套完整的属于他自己的朴素的为官之道。粗中有细,倒也走的安稳。
“自然不是,”周世林道,“是交由陛下派来的几位大人来做,不过这一次遇刺的就是几位大人,那便只能交给没被遇刺的来做了。”
陛下前后统共派了四个过来,古将军、赵大人死了,最惨的还是黎大人,连山西路都没迈进一步就坠崖了,所以剩下的是哪一个,不消说,大家便已知道了。
原小姐啊!
乔苒哦了一声,没有提原娇娇的名字,让周世林继续说下去。
周世林道:“所以,他有行刺的动机。更漏洞百出的是他说看到刺客了。”
自始至终,不管是守在外头看着几人影子的护卫,还是门外不过几息冲进来却连个人影都没看到的护卫,都没看过刺客。
“他在说谎。”周世林道。
第472章 蠢人
乔苒看着面前滔滔不绝说话的周世林没有打断他的话。
“明明没有刺客却谎称刺客,人又极有可能同山西路有关,所以此人就是刺客。”周世林道,“而且屋里除了他之外,古将军和赵大人都死了,难道还能是好好说话的古将军和赵大人自己杀了自己不成?”
从正面推断没有推出什么来,那就反着来,没见过自杀前还热切议事的,可见不管是古将军还是赵大人都没有自杀的可能。如此只可能是他杀,而整个行馆当时除了那小厮之外没有别人了,所以,小厮就是刺客。
周世林说罢看向眼前这几个人,见他们一时没有说话,不由咳了一声,道:“这是原小姐说的。”
乔苒点了点头。
这个案子至此办的离奇,却又不是完全站不住脚,所以倒不能叫她说什么。看了眼不准备说话的白郅钧和张解,乔苒想了想,还是自己开口了,她问道:“那他是怎么杀害古将军和赵大人的?”思及他提过古将军和赵大人出事前有个呕吐的行为,乔苒问道:“难道是下毒?”
周世林点头:“仵作说古将军和赵大人确实是中毒而死的,死后不到半个时辰,嘴唇便发黑了。”
“那是什么毒?”乔苒问道。
周世林摇头,神情略有几分尴尬,却还是硬气的说道:“不知。”
“这世间毒药千种万种也不为过,更有不少还不为人所知,不知不奇怪。”乔苒说着顿了一顿,又问,“据大督护所言,我可以这么推断,护卫目击古将军和赵大人呕吐也就是极有可能的毒发之时,小厮没有接触过两位大人,那他用的是何种方法下的毒?”
小厮事发时没有接触过两位?周世林回忆了一番护卫复述的过程,那小厮一直站在离赵大人相距几步的地方,如此,乔大人所得到的推断即小厮在两人呕吐毒发之前并没有靠近倒也是对的。
所以他再次点头。
于是乔苒问道:“那小厮是如何下毒的?”
这问题……周世林才褪下的尴尬再度卷土重来,他道:“不知。”
“这世间下毒手法千种万种也不为过,多的是还没有现于世人他把全部的,不知不奇怪。”乔苒说道。
这话总觉得前一刻就听过了一般,饶是他脸皮厚的很,却还是有些尴尬,周世林干笑了两声,应了一声。
“那小厮户籍在潮州,可有遣人去潮州打听过那小厮的生平?”乔苒接着说道,“既然猜测他可能是山西路生人,篡改了户籍或者用了别的手段变作了潮州人,那必然与土生土长的潮州人有所差别,可找出人证证明过这小厮出生有问题?”
周世林扶了扶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盔甲上的红缨,道:“不知。”
这一问三不知啊!
白郅钧忍不住咳了两声,插话道:“如此上奏上去怕是也不能说服陛下的,朝中文官可比乔大人提出的问题要犀利多了。”
这个道理周世林自然不会不懂,他小声嘀咕了一句“又不是我查的”之后,才道:“所以,只能证明有刺客,但刺客是这小厮的事我还未正式上奏。”
上奏有刺客至少能安抚住原小姐,毕竟人家一个神医跑过来帮忙查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他周世林上奏时还是留了个心眼。毕竟,以手里目前所谓的推测奏上去,这朝堂之上都过不了一个回合。
真是看似憨直,实则圆滑。想到他能官拜大督护,在场众人也就不以为奇了。
“如此,乔大人来的正好。”周世林顺势甩出了这个麻烦,“这个案子就交给你了。”
有案子,大理寺的人在场不交给大理寺的人交给谁?
这不敢推辞也不能推辞,乔苒笑了笑,问他:“如此,那要不要同原小姐说一声?”
“我传个话吧!”周世林瞥了她一眼,显然某些风声他人在山西路却并不代表收不到,所以,来了山西路之后便没有安排原小姐出来。
当然,明着不安排人出来面子上也过不去,总要有个理由的。而理由也是现成的,完全不能被称作借口。
“原小姐在救人。”周世林道,“这些时日劳累忙碌,素日里便是周某也不轻易去打扰她。”
既然提起救人了,乔苒自然而然的接着问了下去:“陛下会请原小姐过来,可是军中有人生了棘手的病?”
周世林看了她一眼,点头,道:“正要与几位提及此事。”
“雪越来越大了,不若去行馆里说吧!”一直在一旁不曾说话的张解便在此时开口了。
一连停了几日的雪又开始下了,夹杂着寒风吹得人睁不开眼,乔苒摸了摸裴卿卿发红的鼻头随即松了口气。不止裴卿卿,她也有些冷了。
总是男子,住在西馆的乔苒和裴卿卿又是女人孩子这等看起有些弱势的一方,是以几人几乎是不约而同的抬脚往西馆行去。
提前便得了他们要来的消息,每座西馆里不仅一早安排人收拾干净了,还备上了炭盆,是以甫一抬脚跨入便有种暖意扑面而来。
作为小孩子的裴卿卿当即便欢呼了一声跟着她走了进去。
行馆的布置其实同一般的客栈并没有太大的差别,正中大堂放了几只方桌,又备了椅子,想是方便入住行馆的大人、令使等人议事吃饭用的。
不过许是为了同一般的客栈区分开来,行馆里还铺了从西域流过来的胡毯,踩在脚下倒是软和的有些舒服。
既然来了行馆,周世林便干脆将几人带着去了二楼。他推开正中那间屋子的房门走进去道:“当时古将军和赵大人就是在这里出的事。”
这是一座布置的很是寻常的行馆住房,一眼扫去倒也没看出什么不同来。乔苒看着周世林又径自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指向楼下:“当时我的人就是在那里看着的。”
几人跟了过去,顺着他的指向往楼下望去。
入目所见一览无余,是一片空地,如果真有刺客要从这里跳窗而逃,没有任何可以遮掩身形的地方,说得难听些,只要生双眼睛,都能看得到。
这行馆设计的可谓简单粗暴,可越是这样简单的设计,要躲藏越不是一件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