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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节
    豆大的泪珠顺着他的眼角滚进杂乱的发丝里,递进沉默的浅水河,被寂寥的月色掩盖得悄无声息。

    李新如没有得到回答,沉默着放开了他,继而如脱力一般,坐到了他旁边。

    “如果能杀你,三年前你就已经死了。”李新如说着,默默从岸边的竹筐里拿了皂角粉出来,胡乱帮他洗头。

    大手在头皮上按摩,带来酥麻的感觉,被常年关押的人发出舒适的喟叹,仰着头,更方便他动手。

    他的头发全都已经打结了,李新如用梳子刮了几下,根本梳不开,干脆齐肩剪掉,之后再慢慢将短发一一梳开。

    月光下,两人就这样沉默着。

    草草将他的头发处理好,李新如嫌弃地将梳子扔了,又给他重新洗了一遍头发,才带着一身水汽的人回了房间,抓了两件衣服出来仍在他的身上让他换。

    李新如的衣服上有浅浅的皂角味,李熙低头闻了闻,脸上突然浮现出了复杂而伤感的表情。

    “以前,你常帮我洗衣服。”洗完的衣服上面,就有这样的味道。

    李熙声音发紧,只说了一句,就没有再说了。

    李新如却没有就这么草草揭过,而是将心里积压的怨恨都说了出来:“是啊。不光是我,军中上下对你这个世子爷都恭恭敬敬,连将军都对你照顾有加,可你呢?你陷害他!那么多对你好的兄弟,你让他们去送死!”

    “你为什么要和北峦勾结,为什么要做出有损家国的行为,为什么要让我们做这样无畏的牺牲?!”李新如拳头紧握,抑制着不挥到他的脸上去。

    李熙叹息一声,缓缓解开身上的破布,换上手里干爽的衣物。

    边换,边平静地与他说:“李贯兴道貌岸然,李然妇人之仁,他们不适合当皇帝。”

    “我与北峦,不叫勾结。”他冷笑,“叫利用。”

    “利用?”李新如冷嘲热讽,“他们利用你还差不多!有大将军在,他们永世无法踏过平疆界,这是他们这群野蛮凶兽的镇压符箓!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行为,我们死了多少人?”

    “你不在乎对不对?”李新如声如惊雷,怒斥着他,“李贯兴道貌岸然,可他强兵轻税,叫百姓安居乐业,可因为你,大安国不停打仗,税务、天灾折磨着穷苦百姓,越穷越乱、越乱越穷。

    “李然优柔寡断,可他爱民如子且深得民心,至于你?”李新如冷嗤,“你虚伪自私,凉薄残忍,莫说做皇帝,你连做人都不配!”

    李然沉默地听着,换好了衣服,将一头湿发尽数拢到脑后,露出因为瘦而愈发精致漂亮的五官。

    他原本就因为容貌出众、风流倜傥而与太子齐名,长时间的关押,让李新如差点儿忘了他原本的模样,如今再突然看到,不免心惊。

    灰败的盲瞳非但没拖累他的容貌,反而因为异于常人的颜色,显得他如妖似魅,多了几分与众不同的诡谲漂亮。

    “开弓没有回头箭。”李熙转身背对着他,“我李熙做事,从不后悔。你我立场不同,无需多言,但不管怎么说,感谢你曾经的照顾和这三年的……看护。”

    李新如的表情骤然难过了起来,他眼圈红着,隔着层朦胧的雾气,望向眼前的男人,英俊的面容染上难以言喻的悲伤。

    李熙没有等来李新如的回答,遗憾地叹了口气,摸索着要往前走。

    他双目失明,走得磕磕绊绊,自然也就看不到,李新如在他身后悲痛欲绝的表情。

    许久,他听见李新如咬牙切齿的声音:“可惜我不能亲手杀了你。”

    李新如难过极了。

    ——他终究,还是恨得不够彻底。

    -

    清清在刘渊处与他说话,刘渊状态很不好,说两句就要眯一会儿,但还是坚持着与她交代了许多营中的事情。

    清清一一听了,还对许多事情做了回应,渐渐的,刘渊竟有了托孤的架势,清清这才急了。

    “刘叔,我又懒又笨,还有了身孕,可操心不了那么多事情,还要你帮我才行。”清清说道,“我给你找了个名医,待征得他的同意,我回去带你去找他医治,可好?”

    刘渊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浪费时间。

    “就这么定了,我不会让他过来,刘叔大可以放心,”听到李新如的在门外的声音,清清拍拍刘渊的手背,“您先休息会儿,我过去看看。”

    出门便看到李新如面色沉重地立在门外,身边站了个高瘦的俊美青年,身上穿着身宽大的粗布蓝衣,外边罩了件红色大氅。

    大氅宽大的兜帽罩住他的脑袋,只露出一张因为久居地下而苍白的脸。

    他的眼睛是灰败的,脚步虚软,似乎不太习惯走路。

    想不到李熙的真容是这样的。

    清清感慨,难怪和前太子并称芝兰玉树,容貌气度的确非凡。

    只可惜,竟是叛国贼。

    “先走吧。”清清看见李新如反手扣着他的胳膊,不由道,“绑了吧,省得你费心。”

    李新如点了点头,将他的双手反捆在身后,又在他脸上系了半掌宽的红布条,担心他装瞎,偷偷记下营地的情况。

    做好这些,两人原路返回。

    很快到了山脚下,李新如命人搭的营帐早已经好了,不大不小,在夜色下给人一种神秘的使命感,像是话本子里指引旅人的老者的隐居之所。

    掀开帐门,谢铎正坐在里面,脸色难看地煮一壶茶。

    不是什么好茶叶,壶也是普通的石壶,对于他这种讲究的人来说,能坐在里面都已经是忍着火气了,更何况士兵们不清楚情况,更没跟他解释,等得他整个人周身凛着层冰霜,周围的人都要被他冻死。

    清清笑了笑:“怎么了?”

    耳朵不自觉动了动,再抬头时脸色就缓和了很多,但还是没有说话。

    清清看向角落里的两个人,礼貌地将他们请出去了。

    李新如还在帐外等,清清往外面看了眼,压低声音:“人证和物证带来了,你要不要看一眼?”

    “人证?”谢铎拈茶的手一顿,“哪来的人证?”

    “你见了就知道了。”清清对帐外喊道,“大哥,你们进来吧。”

    喊了两声,没动静,清清不免觉得疑惑,连忙起身出去查看。

    谢铎牵了她的手一道儿出去,觉得不对劲,下意识与她错开半个肩膀,微微挡在她身前,若有情况,也好及时应对。

    外面果然出事了。

    李熙不知从哪里找了个捶丸大小的圆形石头,正拼命往嘴巴里面塞!

    捶丸有小孩儿拳头那么大,吞不下去会卡在喉咙里,让人窒息而死,李熙这是想要自尽!

    李新如在旁拦着,可他死意已决,力大无穷,一时竟没拦住。

    清清不由唏嘘,原来人狠起来,什么东西都可以用作凶器。

    “李熙。”谢铎眯起眼睛,笃定地喊了他的名字。

    李熙认得他的身影,闻言,不由浑身一僵,再想了解自己,已经没机会了,李新如以手刀在他手腕上狠狠一劈,石块落在地上。

    李熙颓然惨笑,红衣下苍白的皮肤和灰败的瞳仁在月光下显得诡谲如妖。

    “几年不见,你竟落魄至此。”谢铎冷笑,“你现在想死是正确的,毕竟,落在我手里,死就成了一件很难的事情。”

    清清扯扯他的袖口,示意他不要再刺激他了。

    谢铎不再多言,转身回到营帐,清清追上,李新如押着李熙,也跟了进去。

    茶煮好了,谢铎嫌弃地揭盖,用木夹子将茶叶捏进茶具,边稳稳浇热水,边道:“说吧。”

    “说什么?”清清撑着脸看他。

    “说你有何事求我。”

    清清连忙竖起两根手指,毫不客气:“两件事,”摇摇头,变成三根,“不对,三件事。”

    谢铎无语,扬着嘴角直摇头。

    “那你给我什么报酬?”

    第61章 自作孽

    清清知道谢铎只是逗她而已, 便隔着矮桌主动牵住他的手,拇指在他手背上摩挲两下:“夫君想要什么报酬?”

    谢铎将她的手整个握住,往自己这边拽了拽, 反问:“要什么都行?”

    “那我还是要考虑看看的。”清清一本正经。

    谢铎气苦,松开了她的小爪子,将第一遍茶水倒掉,慢条斯理地沏了第二遍水。

    清清就撑着脸在对面看他,等他做完这些,听见他开口:“夫人请说, 说来为夫也要考虑看看。”

    “真小气。”清清笑着看他, “那我不考虑了,你也不要考虑好不好?”

    谢铎顺着她的话得寸进尺:“那我可能会提一些过分的要求。”

    “可以。”清清格外乖巧, 凑近他一些, “三件事, 第一,帮我撬开李熙的嘴,第二,帮忙给刘叔诊治,第三, 帮我秘密将李熙带回京。”

    谢铎没有第一时间答应, 但也没有拒绝, 李新如在旁边听着,竟有些紧张。

    总担心谢铎不会同意。

    毕竟他声明在外, 这三件事一件比一件难办,拒绝也正常。

    岂料, 谢铎突然捏了捏清清的脸,纠正道:“这三件事, 不都是我这个钦差该做的吗?你傻不傻,连谈条件都不会。”

    清清:“……”

    “李熙的事情先不急,眼下最要紧的是刘叔的身体。”清清揉了揉被他捏痛的脸颊,“我这就让人带他过来。”

    这样的事情自然不用她去做,几乎是谢铎同意下来的一瞬间,李新如就跑出去让士兵去营地通知事先安排好的人了。

    双目失明的李熙失去了李新如的控制,只僵硬地站在营帐里,表情还有点儿茫然和不知所措。

    谢铎看了他一眼,开口问:“眼睛怎么回事?”

    “瞎了。”李熙如实回答,“太久没见光,丁点儿的烛光都能刺伤。”

    清清的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感到意外。

    时隔三年,李熙都能一下子听出来谢铎的声音,说明两人是认识的,有可能时常碰面,但关系不算亲近。

    “你成婚了?”李熙扯出一个笑来,“还记得你先前对江家那两个小子无比殷勤,怎么,他家出了事,依你的个性,没趁虚而入?”

    清清拧眉,看向谢铎,谢铎一副无辜的表情,冲她挑了挑一侧眉峰:“嗯。”

    李熙笑了起来:“原来是小清清。”又对着谢铎,“如此说来,你还得感谢我。”

    谢铎抿一口茶,目光凌厉地望向他:“说不来人话就闭嘴。”

    “怎么?怕小清清听了难受?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么虚伪的关心了?”李熙讽刺道,“以前你可没少当众让我难堪——我父的身份你尚且不放在眼里,如今倒像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