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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 宇文护倒台
    论朝堂权谋手段,宇文述确实出类拔萃,但这件事上,宇文述还逃不过他布下的眼睛。

    杨坚探头望外,瞧了眼从长街尽头渐渐驶来的花车,向伽罗道:“尽兴了吗?”

    游花灯的事倒是尽兴了,唯一的稍许遗憾,就是刚才去宇文家的雅间时,没能见到长姐傅姮。那位身怀有孕,夹在傅家和宇文家之间,也不知处境如何。纵然姐妹间没有半点情分,也还是有一丝血脉牵系,而今只隔了一座屏风却未能见到真容,多少抱憾。

    不过也只稍许而已。

    于伽罗而言,在建章宫闷了半年,今晚的灯会实如饕餮盛宴。她点了点头,双眼藏在玉珠流苏后,全是笑意,“尽兴极了!多谢殿下盛情。”

    说罢,盈盈起身,“花车来了,我是不是该走了?”

    “你知道该走?”

    “既然宇文护在此亲候,待会必生事端。花车过来,是花灯节最热闹、最乱的时候,不管殿下找的人能不能逃脱,我总该先溜走,免得待会出了乱子,只会给殿下拖后腿。何况,兴尽而返,留点余韵,期待上元再来,不是更好吗?”

    这不点自通的劲头简直让杨坚拊掌赞叹。

    原本打算趁此夜将温火转作大火,奈何宇文述偏要生事,只好往后推推,等收拾了宇文坚,再添柴火。杨坚笑而赞许,向伽罗道:“待会换件披风,还有那帽子太惹眼。岳华——带她去换衣裳,尽快离开。”

    岳华遵命,待伽罗解下披风和头饰,便出了雅间。

    附近明显有盯梢的伙计,岳华视而不见,带着伽罗去更衣。

    蓬莱春地势好,往来的多是达官贵人,不乏高门女眷。女眷更衣的地方自然十分隐秘,岳华会盯梢,也知道如何对付盯梢的人,七弯八拐甩了那几个伙计,到更衣处有人接应,遂让伽罗披了件墨色的披风,从容离去。

    走出老远,忽听后面喧嚷,伽罗回头瞧过去,见蓬莱春的方位有浓烟火舌滚滚而起。

    “必定是花车着火。”岳华道。

    “让花车着火,趁着人群混乱方便行事吗?”伽罗见岳华点头,叹了口气,“可怜了那些无辜百姓。”

    走在偏僻昏暗的巷道,远处的惊慌呼喊此起彼伏。

    伽罗曾看过上元灯会,记得花车经过时群情欢腾、街旁挤满人群的情形。满街花灯,最是容易起火,今晚京城内各处街巷都安排了兵丁以防不测,朱雀街最为严密,未必不能及时扑救。但花车一旦起火,观灯百姓惊恐之下逃窜拥挤,怕会酿成祸事。

    伽罗心里叹息一声,脚步匆匆的离开。

    京城一隅,宇文护的府邸临街而立。

    这条街离朱雀街不算太远,周围都是富人宅邸,没闲杂商铺,自然甚少行人。

    苏威藏在暗处屋檐,紧盯宇文家门口的动静。

    府邸四周都派了暗梢盯着,从入夜至此时,他已纹丝不动地趴了一个时辰。远处有仓促的脚步传来,家丁模样的男子脚步踉跄,狂奔到门口,大声道:“蓬莱春起火了,相爷他们都被困在其中,大事不妙!快快快,叫人去救火救人!”

    门口的管事闻言,匆匆入内招呼安排。

    不过片刻,宇文府中四十余人前呼后拥,跑出府门,是要去救火的架势。

    苏威目光扫过人群,很快就瞧出了那个与众不同的人——

    即便装饰打扮全然相似,神情举止也跟那些家丁无异,但他整个人的气质却难以掩藏,像是一把拉满的弓,即便刻意伪装,却还是明显紧绷。

    苏威不甚确信,侧头看向旁边的陈玄。

    陈玄是从监门卫爬上来的,如今担任建章宫右监门率,正四品的官职。他出身不高,从最底层摸爬滚打上来,曾在城门盘查过往行人长达数年,能到如今的地位,虽然身手不算出众,眼光之毒辣,识人之敏锐,绝非旁人能比。

    “肯定是他!”陈玄十分笃定,甚至狂喜。

    ——偌大的宇文府,可以出逃的地方太多,黑暗中的偏门角门都是外逃的好地方。然而建章宫人手毕竟有限,虽有陈玄这双鹰目,总不能各处都安插一双。杨坚思量权衡之后,终将陈玄安放在了正门。

    没想到,还真叫杨坚赌对了!

    宇文坚还真是铤而走险,不肯去别处自投罗网,怀抱侥幸,让努乞混在人群里跑了正门。

    这可是送到手里的肥鱼!

    陈玄和苏威苦守数日,均感喜悦,数枚袖箭流星般甩出,直奔努乞。

    袖箭在暗夜里带出极低的风声,旁的家丁浑然未觉,唯有努乞听风辨音,霎时看向苏威这边,旋即侧身闪避,躲开袖箭。他混在家丁中,跑得很快,若非袖箭阻拦,怕是已然走远。

    苏威长剑出鞘,已如暗夜蝙蝠般扑了过去。

    陈玄紧随其后,口中大呼一声“捉拿奸细”,周遭霎时有数名暗桩扑出。

    家丁们不知缘由,瞧见刀光,下意识四处闪避,顷刻之间,便只留努乞站在原地。

    ——伪装已被识破,他自知逃不出去,已然取了弯刀在手。

    被宇文述藏在府中后,努乞数次想冲出去,却被宇文述以外面看守严密为由,劝他打消心思。努乞无法,强自按捺,直至前两日得知宇文坚想借中秋的机会送他出去,便蠢蠢欲动。宇文述在蓬莱春使的障眼法他并不知情,只是按宇文坚所说的,扮做家丁,摆出一副蠢相,从宇文府正门大摇大摆的出去。

    谁也没有料到,暗夜里会有那样犀利的眼睛,从四十人中,一眼就认出了乔装的他!

    努乞野狼般的眸子微微眯起,举刀在手,迎向苏威。

    两名建章宫卫率夹击,又有暗处侍卫围攻,努乞招架无力,被逼至墙角。

    宇文府阔畅的朱门之内,宇文坚眼睁睁看着努乞被围困,颓然倒地。败了,真是要败了!纵然有老谋深算的相爷在蓬莱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事,仍旧未能逃过杨坚的手掌。努乞在宇文家门前落网,这个罪名,他父子三人必须有人去担当——那是板上钉钉的死罪!

    花灯会上, 花车不慎起火又很快被扑灭的事在京城迅传开,这样的事固然能算意外, 有心人却都觉得其中有猫腻。还没来得及嚼嚼舌根, 次日清晨,整个朝堂都被另一件事炸开了锅。

    左相宇文述在府宅中私藏北凉显贵,被皇上派人当场拿下, 人证物证俱全。

    这事一抖露出来, 朝堂和民间皆是哗然。

    二月里虎阳关之败的阴影尚未散去, 太上皇和数位被掳的朝臣都还囚禁在石羊城, 大夏还欠着北凉数万银钱未还, 那可都是百姓的血汗钱!

    宇文家却在这当口私藏北凉显贵?据说, 还是那铁骑踏破虎阳关的鹰佐的表亲?

    堂堂当朝宰相,食君之禄, 却与敌国私自来往,简直骇人听闻!

    纵然有些朝臣知道宇文家打的算盘,甚至私心里盼望着宇文家能跟北凉化解干戈,迎回太上皇, 好让那昏庸宽仁的皇帝挤走精明悍厉的杨坚父子,能让他们继续从中弄权谋利,但事情摆上台面, 就必须拿出痛斥的态度来。

    通敌卖国,这样的罪名, 没人愿意沾惹。

    有位仰赖宇文述鼻息而苟居其职的官员出面解释了两句, 说宇文护应当只是在跟北凉商谈, 意在尽快赎回太上皇和被掳朝臣,并非卖国,立刻便被骂了回去——若是为国事劳碌,上有隋太祖杨忠,下有鸿胪寺,偷偷摸摸的藏匿做什么?

    争论还未休止,建章宫便拿出了旁的罪证——宇文家递往北凉的书信,参与宇文家跟北凉暗中往来的人证。随即,宇文坚贪贿舞弊、私吞军粮、草菅人命、欺君罔上等事都被御史逐一提出,具本上奏。

    隋太祖杨忠震怒,令三司会审,务必查明案情!

    嫌疑最重的宇文坚当天便被拘捕入狱,连同涉事的家奴皆被批捕。

    也不知是不是宇文述老谋深算,纵然杨坚深挖了数月,最后翻出的罪证,悉数指向宇文坚,有少许牵涉了宇文基,牵扯到宇文述的几乎没有。宇文坚也是一口咬定,所有的事都是他瞒着父亲所为,就连那努乞,也是他私藏在府中,瞧见势头不对,才趁着中秋府中无人时送出,宇文述半点都不知情。

    甚至最末送努乞出逃时,宇文述还在蓬莱春赏花灯,撇得干干净净。

    蓬莱春内的那些对峙没凭没据,杨坚当然不可能拿出来指责宇文述,数日审问下来,宇文坚罪孽滔天,宇文述除了管教不严、教子无方、治家失察之外,竟没有其他直指要害的罪名。

    于是宇文坚之罪无可抵赖,宇文述以退为进,以教子无方等罪名,上书陈情。

    他当年也是御笔钦点的进士,朝堂浸淫多年,写奏章的本事早已出神入化。遣词造句、谦恭态度自不必说,奏章中历陈他居于相位的重任辛苦,说他这些年忙碌朝堂之事,官位愈高责任愈重,平常对儿子疏于管教,才致今日宇文坚做出这等糊涂事。而后说他辜负了太上皇的栽培,辜负了隋太祖杨忠的期许和同僚的期望,无颜再回朝堂,恳请辞去相位。

    奏章递到隋太祖杨忠案头时,也迅以其辞章精妙在同僚间传开,其间声泪俱下的悔痛态度,令人感叹。

    这招以退为进,着实阴损得很。

    次日朝会时,隋太祖杨忠一提起此事,便有得宇文述授意的朝臣进言求情。

    宇文述居于相位数年,虽弄权贪贿,到底也做过几件好事。且他是太上皇留下的相爷,虽有教子无方之过,到底没有直戳要害的铁证。加之宇文家盘踞朝堂,树大根深,跟宇文家利益牵系的门生遍及朝堂,其中还有数人握着军权,隋太祖杨忠也不想着之过急。

    战败后国力尚且贫弱,朝堂并不安稳,要除了宇文述这糟老头并不难,难的是如何稳稳当当的夺回权力,还能叫朝堂归心臣服,不起内乱。

    隋太祖杨忠本就没指望趁这一次机会便将宇文述彻底打翻在地,遂在许多朝臣的求情下,罚俸为戒,依旧留了宇文述的左相之位。

    但宇文述的威名地位,却就此一落千丈。

    朝堂上的事,姜瞻顺理成章的接手了许多,趁着查案牵扯出宇文家同谋的机会,换上些新提拔的官员。

    京城内外,百姓亦将宇文家骂得狗血淋头。

    那座屹立数年的相府,也终于在中秋后突然降临的寒雨中,露出凄凉景象。

    那些事伽罗只是耳闻,并不曾留心。

    她此刻正躲在南熏殿内,跟谭氏剥栗子吃。

    窗外雨声淅沥,南熏殿的侍女嬷嬷都被打去歇息,满院清寂。华裳知道祖孙俩有话要说,自寻了薄毯,坐在廊下的躺椅中盖着,半是眯眼养神,半是临门放风。

    谭氏将那甘甜软糯的栗子嚼完,终于喝茶润喉,开始讲故事。

    真实的故事。

    数百年的阿耆国,繁富昌盛,商旅络绎,跟娘亲和鸾台寺方丈说过的,并无不同。

    直到阿耆亡国的时候。

    据外祖母说,阿耆国在信奉佛教的同时,也崇拜巫祝之术。在阿耆灭国前六年,曾有巫祝占卜,说阿耆国运将衰,依托玉山而生的珠宝金银,将悉数归入他人之手。周帝闻之惊愕,焦虑了两月之后,决定在王城之外另建宫殿,贮藏财富——倘若有一日真的失了玉山,他还能东山再起。

    他的打算并未跟旁人提及,只是寻了个由头,派亲信四处选址,最终在东边遥遥相望的玉龙峰相中了地势。随后,周帝征用百姓大兴土木,在玉山西边大肆修建宫殿,却暗中调动军队,在玉龙峰修建了一座隐秘的地宫。

    地宫完工之日,所有参与修建的工匠悉数被杀,而后军队被调走,往别处修建宫殿。

    在他大兴土木的举措下,那座地宫鲜有人知,随后两年另建了数处华丽宫殿后,就连当初修建地宫的军士们,也不再留意那里。

    随后,周帝派遣亲信卫队,乔装为行脚商旅,将王城中的财富,偷偷专往地宫。

    再往后,没等财富搬尽,外寇突然入侵。阿耆百姓早已在盘剥下苦不堪言,军队又疏于训练,战力不足,外寇半月之内攻城略地,迅包围王城。

    彼时的周帝却已病重,哪怕想逃出去另谋东山再起,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惊闻王城被破时,周帝正被抬往马车,欲图逃走。却终醒悟人难胜天,咳出满口鲜血,弥留之际,因儿子都在外浴血奋战,只好将珍藏的锦囊遗物交给唯一的女儿,派最忠心耿正的将士护送她逃出王城。

    这一逃,国亡家破,江山易主。

    那位周帝——据外祖母隐晦猜测——想必有些脑疾,当时听信巫祝之言,不思厉兵秣马,让国力强盛,却费尽心思的将珠宝藏入地宫,图谋东山再起那样虚无缥缈的事,为此不惜大兴土木转移视线,令百姓受苦受难。

    却从未想过,即便藏了珍宝,没有百姓和军队,他该如何东山再起。

    公主从那锦囊中翻出了地图,也猜到了那几年父王离奇举动背后的打算。

    宝藏就藏在地宫中,凭着公主手里的地图,也能有开启之日。但她身边仅有几位将领保护,等他们历经辗转终于逃脱追杀时,两年时间过去。彼时,在战争后活下来,又顾念阿耆故国的百姓少之又少。

    这些人里,有两人知道昔日内情,图谋那地图,被公主设计除去。

    公主毕竟顾念父王遗愿,数年游历躲藏后,隐姓埋名,渐渐召集了怀念阿耆的遗民,自成部落,又以其手腕成为其中头领。

    只是她不敢开启那座地宫——消息一旦泄露,便是杀身之祸,她无力抵抗。

    部落游居故地,却不得不与外族通婚繁衍。

    那位公主隐姓埋名,以族长的身份统辖部众,瞒着地图的事,渐渐靠近玉龙峰一带,却因玉龙峰周围群山早已落入楚国手中,只能在周围徘徊,流亡游居。临终前,她将地图藏入长命锁中,给了女儿。

    女儿无力挽回颓势,虽统辖部落,终究未敢开启宝藏。

    如此代代相传,母女交接,到了谭氏手中。

    那个时候,部落与外族通婚生子,昔日阿耆的影子早已荡然无存,人数也不足百人,只依附在突厥翼下生存,近乎苟延残喘。关乎阿耆旧日宝藏的传说在突厥和北凉流传,却无人知道那些珍宝藏在何处,更无人知道那长命锁的存在。甚至就连部落的人,也只知她们是阿耆遗民,不知部落头领是阿耆公主遗脉。

    而于谭氏,他还记着祖上的训诫,务必与本族通婚。

    十六岁那年,谭氏遇到了丰神如玉的高探微,数月往来,情根深种。却终于碍于祖训,择族人成婚——哪怕她清楚的知道,所谓的族人,也未必残留多少阿耆血脉。

    高探微愤怒离去,谭氏强吞下所有的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