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 嬴政与姬丹二人一同向徐福道别。
徐福也爽快, 不光为他们俩准备了干粮,还给了两人一个特别的惊喜——“定秦”与“水心”。
“你是从哪里寻到的?”对于嬴政而言, “定秦”能够重回手中的确意想不到,那是丹儿赠予他的生辰礼, 若就此遗失不仅意味着他少了一件称手的兵器, 更是丢失了一份美好的回忆。
徐福耸耸肩:“哪是我寻到的……山下有个打鱼的, 昨天从河里捞出来了两把剑。我寻思着这肯定是你们的东西啊, 所以就讨来了。”
握着物归原主的佩剑, 姬丹亦朝徐福一拱手:“此番恩情,定当永世不忘。”
“忘不忘无所谓……”徐福说道, “你们若真有心, 以后就给我送些珍稀药材和医家典籍之类的, 以便祝我得偿心愿,早日研究出长生不老的秘方。”
姬丹嘴角抽了抽……怎么又扯到长生不老上去了, 这人真是中毒不浅呐!
出了百草谷, 两人便分道扬镳,各自前路暂且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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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说嬴政这边, 由于他和樊於期在临淄城外分别后便一直杳无音信,樊於期快要急疯了。
黄昏已至,明天便是约定的最后期限, 若那时王上还没来, 那份“血书”可就真的变遗诏了。
“将军, 您别走来走去的了……俺的眼睛都快看花了……”杨端和起身, 为他倒了杯清茶。
自屯留一役被樊於期看中,之后便留在对方身边栽培,曾经的机灵小子如今已擢升为白虎营的副将。然而,杨端和还是像当年那样喊他“将军”,尽管樊於期早已位列九卿之一的卫尉。
“倘若王上未能在约定时间内与我们会合,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樊於期的语气分外沉重,信步走向窗台。
窗外,山花烂漫,春意盎然。
可此时,他的内心却布满了愁云,焦虑不安。
“不是还有一天时间么?”杨端和当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这是他们自蕲年宫政-变之后遇到的又一重难关,他自小不信天意不惧鬼神,而是相信事在人为,相信王上定能逢凶化吉。
等,是最被动的……可现在他们能做的,只有等。
茶水八分烫,樊於期浅浅抿了一口尚未吞下,只听得外面忽然传来亲信欣喜若狂的呼喊:“回来了!王上回来了!”
嬴政回到了白虎营暗中建立的据点,带着一身的风尘仆仆。
自临淄城外一别,他便一脚踏入险地,几度面临绝境,随行的护卫亦全部战死……
嬴政屏退众人,将这些细细说与樊於期听,当然,青莞的死讯也并未瞒着他。
樊於期听了,愣了良久,再没说话。
他虽面上没流露什么,可嬴政知道他心里定然十分难受。
以前总认为相见不如想念,可当有一天想念变成了怀念,生死成了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一切曾经的不舍便统统变成了遗憾,无法挽回的遗憾。
樊於期把自己关在房里,也不点灯,独自闷坐了一整夜。
嬴政没有去敲房门,亦吩咐手下不要去打扰他。
再坚强的人也需要时间平复心情,樊於期是他看重的人,他相信对方不会就此颓废下去,一定能很快走出来。
次日一早,众人一同用了早饭。
杨端和从外面探路回来,说前方没什么危险,随时可以启程回国。
嬴政却摇摇头:“不急,再过两天。”
杨端和就不明白了,归国之事自然宜早不宜迟,况且王上临行前放出的风声是前往蜀地巡视,来回三个月……可是眼瞅着如今已快两个月了,再不快些赶回咸阳,只怕朝中会生出事端。
“王上,属下没事。杨副将说得对,王上还是尽快启程的好,朝中虽然有上将军坐镇,可属下仍然担心昌平君会不安分。”杨端和能看出的道理樊於期自然更清楚,他以为嬴政是顾及自己心情还没有恢复过来,因此才推迟行期。
“无妨,对付区区一个芈启,王翦还是能够应付得来。也就两日而已,不打紧,正好寡人也想休整一下。”嬴政淡淡地驳回了他们二人的建议,接着负手回了房间。
随着房门“砰——”一声关上,杨端和心知今天肯定是走不了的了,不禁挠挠头,嘀咕了一句:“真搞不懂王上是咋想的……”
“王上自有王上的用意,你先下去吧。”望着紧闭的房门,樊於期同样也想不通嬴政这么做的缘由,只是直觉告诉自己——王上倒像是在等什么人。
同为嬴政的心腹,与赵高完全不同的是,樊於期并不是一个喜欢揣度他人心思的人,所以即使嬴政真的等人也好或是还有其它的原因也罢,他只尽好自己的本分,从不多问多想。
而事实正如樊於期的直觉,嬴政的确在暗暗等待着姬丹的出现。
三日之约,他一直牢记在心。
临别前夜河畔边的暖风微醺,点点河灯映亮天际如昼,以及倒映在水中的满天星斗亦同样遗落在那双如水眼眸,还有那明知缥缈无望却满怀期待的话语……恰似他此时的心绪,看着天色数着漏刻,坐卧不定,焦躁不安,内心如爬虫似的煎熬,又隐隐带着希望。
从跳下山崖的那一刻起,他们两人皆经历了死死生生、几度转折……再次醒来,恍如隔世,又若新生。
他想过了,也想得很清楚——这也是给自己一个机会。
所以,他决定放下一切过往,与丹儿重新开始。
可能不会有人知道,做出这个决定时嬴政究竟用了多大勇气。
这世上不乏痴情之人,可又有几人甘愿抛开所有前尘,孤注一掷去拥抱自己爱的人?
嬴政愿意,他从不认为“天雨粟,马生角”是一句戏言。
可是,他爱的那个人又是否愿意为他而抛开身份?
又或是,他们俩注定仍旧像七年前一样的结局?
抬首凝望着夜空,漆黑天幕上,明月皎皎,星汉灿烂。
今夜是三日之期的最后一个夜晚,他的丹儿终究还是没有出现……
想到这,嬴政不禁苦笑了一声。
其实,这不是明摆着的结果吗?!
以他对姬丹的了解,对方怎么可能放下苦心谋划的一切,放下肩负的责任和使命?
若真的这么做了,那便不是他的丹儿了……
可他为何还要苦笑?
为何这三天里的每一日每一夜甚至每一刻每一瞬都忍不住思绪辗转,满心期待?
明知是注定的结果,还期待什么呢?!
身后响起脚步声,稳健而有力。
嬴政也不转身,依旧定定地看着倒映在湖中的明月:“樊於期,你觉得我这个人是不是很笨?”
“王上何出此言……”听到他的声音,樊於期脚步一顿,随即又抬步上前,走到嬴政身旁靠后的位置。
嬴政弯腰拾起一块小石子投向湖心,平静的水面被打破,玉盘似的圆月碎成无数个浮动跳跃的光点,随着击起的涟漪一圈圈荡漾开去……不多时,湖面又恢复了平滑如镜。
“你看,这湖水就像镜面似的,即使被石子打破了平静,也很快能恢复如前。但如果是真正的镜子碎了,即使有最好的工匠来修复,镜面上也会留下难以消除的裂纹。可偏偏很多时候,人的感情远没有一面镜子来得坚固……何况,镜子损坏了还可以修复,感情若受了伤,还能恢复如初么?”嬴政指着眼前沉寂的湖水,眼睛却望着湖心的方向。
“属下愚钝,只知…若一心相许,便倾尽全心,纵使最后为情所困、所伤,依然甘之如饴,不悔此生。”
嬴政一怔,终于转过身看他:“我以为你从不说这些情爱之言……”
樊於期略一低头,嘴角笑意浅淡:“属下见识浅薄,王上勿要怪罪。”
“我知,你是一个钟情的人。”
一声长叹,道不尽心绪的百转千回。
因为钟情,所以深情;因为深情,所以长情……
嬴政甚至有些羡慕樊於期,死别不一定坏过生离,纵然阴阳相隔,却能心意相通。
“王上早些歇息吧……虽然天气回暖,湖边总归寒凉。”若说樊於期先前还不甚在意,那么嬴政刚刚那番话无疑让他心中的猜想印证得七七八八。
能让他的王如此心绪不宁,甚至可以左右其情绪的,除了那个人还能有谁?!
月光如水、如漪、如练,清丽的银辉遍洒湖畔四周。
有清风阵阵自湖心吹来,带来丝丝缕缕的草木香。
她,终究不会来了……
嬴政缓缓闭上双目,一头墨发随风轻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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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天一亮,嬴政便命令部下打点行装立即启程回咸阳,像是一刻也不愿在这儿多待,可怜杨端和早饭还没吃两口就被樊於期唤去准备马匹和马车。
昨儿个还是前儿个不还说不急不急么……杨副将表示心里苦,却只能憋着,乖乖去牵马。
一行人乔装成商队浩浩荡荡出发了,临近傍晚便到了齐赵边境最后一个镇子。
“王上,前面有家客舍,不若前去歇息一晚?”樊於期人高马大,又骑在马背上,远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嬴政欣然应允,今日从清晨开始几乎是马不停蹄赶路,此刻确实疲乏得很。
和樊於期并辔而行的杨端和一听说有地方住,原先心里的那点小憋屈当即烟消云散……住客舍便意味着好饭好菜和热水澡,就说嘛,王上还是体恤他们的!
众人很快在客舍入住,嬴政在房里用热水洗了脸,出来时只见晚饭已端上桌。
“樊卫尉动作够快的嘛!”一眼望过去,但见桌案上都是自己爱吃的菜式,嬴政很自然地想到是樊於期点的菜。
然而,樊於期的反应着实出乎他的意料:“这些饭菜……不是属下点的。”
“不是你?”
见大家的目光纷纷转向自己,杨端和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也不是我。”
樊於期拿出银针在每一盘菜肴里试毒,他一向警惕性极高,虽说只是一顿饭,但也不可掉以轻心。
“饭菜没有问题。”半晌后,他收回银针。
“本来就没问题。这年头,谁下毒会明着下?大惊小怪……八成是店小二上错菜了,把别人的端给了我们。”杨端和嚷嚷着刚捧起碗,却被樊於期拍了下脑袋。
“就你话多!王上还没动筷呢……”
杨端和只好又将碗筷放下,巴巴地望向嬴政。
王上赶紧下令啊,兄弟们都等着开吃呢!万一被小二发现上错了菜,又撤走了可不就错失一个吃白食的良机?
嬴政终于开口:“把店小二找来。”
杨端和欲哭无泪,看来这顿白食是吃不成了。
店小二很快过来,被问及这一桌菜是怎么回事时,他解释道:“客官放心,没有点错。这些菜啊,是楼上雅间里的一位姑娘特意为你们点的。”
“姑娘?”嬴政与樊於期互相对望。
紧接着,樊於期扔给小二一串钱币:“劳烦你带我们去见见她。”
“这……”小二不知该不该答应,然而多少顾忌对方人多势众又携带兵器,只好勉强应承下来。
杨端和与众护卫一起留下楼下饭厅,樊於期和嬴政跟着小二来到二楼,敲响了雅间的门。
须臾之后,房门从两边缓缓拉开,一位身着蓝白碎花曲裾的女子映入眼帘,略施粉黛,巧笑倩兮:“阿政,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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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常同情樊大大。请客吃饭的神秘小姐姐是谁就不用我多说了吧!下章有肉渣出没,我知道你们期待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