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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节
    司机立刻安静下来,不再挣扎,出租车加快速度,沿着山路开去。

    白盼摸索着手指,像是在回忆:“三十年前鬼门大开,只收走了没有意识飘荡的亡灵,但更多有执念的魂魄,往往变成了恶鬼。”

    司机把出租车停在人流量密集的市区里,那里应该就是他家附近,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他的记忆早已混沌不清。

    每天一个轮回,每天都是三十年前海啸的那晚,每天都想着赶在零点之前给女儿过生日。

    白天,司机开着破旧不堪的出租车想要回家,到了傍晚,又被束缚着回到冥城,他苦不堪言,坚持了三十年,执念久久不散,最终成为恶鬼。

    小盐巴问:“他死在了冥城?”

    白盼把头靠在车窗上:“我们上车的地方离冥城两百公里,开得快的话,两个小时就能抵达,那天,他大概跟今天一样,为了赚钱接了一单。”

    接完这一单就该赶回去给女儿过生日了。

    副驾驶上甚至摆着生日礼物。

    他期盼着,心里叨念着,开快点吧,快点开回家,囡囡还在等着呢。

    汹涌的海水却趟了进来,玻璃破碎,割破了他的喉咙,甚至搅碎了他的头颅。

    小盐巴黯然。

    “没什么好伤心的,这种事例冥城有很多。”白盼安慰道:“它只是其中一个罢了。”

    山路开了将近一个半小时,拨开层层云雾,终于看到冥城的一角,曾经热闹非凡的城市如今已成为大片的废墟,上空悬浮着一簇簇青色火焰,在无人的空城中,显得格外幽森骇人。

    白盼说,这些都是鬼火,它们摇摇曳曳,其实是给恶鬼们照亮回家的路。

    离冥城越近,山路越是难走,仿佛天然形成一道屏障,把自己封闭起来,不愿外人靠近。

    “到了。”司机用毛骨悚然的语气说道。

    白盼和小盐巴下车。

    司机僵硬地转动脑袋,木然的眼神燃起希望,骨瘦如柴的手紧紧抓住白盼:“我要看囡囡……让我看一眼囡囡吧……”

    白盼伸出手指,罩在它的头盖骨上,闭着眼道:“去吧,见到女儿,便安心下地府转世投胎吧。”

    司机周身的黑雾一消而散,魂魄变得透明,连同着出租车,一起在原地消失了。

    白盼真厉害呀。

    小盐巴羡慕又崇拜,暗暗下定决心,嗯,看来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现在只会画简单的符纸,以后说不定熟练了,也能超度恶鬼呢。

    冥城果然如白盼所说,像是一个巨大的废弃工厂,阴气森森,随处可见残缺破财的高楼,沾着一根根蜘蛛网,一阵风佛过,灰尘扑鼻而来。

    小盐巴借着手机光,对着周围扫去,地面不是碎石就是砖瓦,随便一踩,竟碰到一块人的肋骨,再往前看,骷髅头,手臂,身体,部分被压在了碎石下方,部分露出一角,应该也是曾经挣扎着求助过。

    “啊,有光。”有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

    瞬间,整个冥城仿佛复活了般,有看不见的臊动无形地互相传播开来。

    白盼笑道:“你用手机照明,整个冥城的鬼怪都知道我们来了。”

    “是……是吗……”小盐巴虽不懂为什么不能让鬼怪发觉他们,但直觉白盼不喜欢太引人注目,便轻轻一按,关了手电筒。

    “是白盼。”

    “白盼来了。”

    “他旁边的是谁?”

    “还能有谁?当然是薛衍大人了!”

    “天啊,他年纪大了,萎缩了吗……”

    废墟中不见人影,却能清晰地听出窸窸窣窣议论声,说道“薛衍”,它们受到惊吓般滚成一团,瑟瑟发抖。

    待小盐巴的眼睛适应了黑暗,才感觉到各个废墟的深处,实际上有一双双黑色的眼睛正一眨不眨眼观察着他。

    白盼径直往前走,进入一栋六层楼的筒子楼,上面三层已经塌陷,石砖青苔交替着,秋蚊子嗡嗡在耳边叫换,恼得心烦意乱。

    脚踩在楼梯上,有隐隐的松动,随时会掉下去的感觉。

    第三层楼只有一间是完好无损的,白盼拉动门把,应该没上锁,“咯吱”一声便打开了。

    房间干净而简陋,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按照周围的装潢,房型应该是一室一厅,百发婆娑的老者拄着拐杖从卧室里走出。

    小盐巴无法分辨出他的年龄,脸庞的皱纹很深,两只眼睛深深凹陷下去,嘴唇抿着,上面刻着一道道裂缝,预示着时光的老去。

    老者看了一眼白盼,又看了一眼小盐巴,露出怀念的神色,沙哑的声音多少带了些自嘲的意思:“多少年了,一点都没变啊。”

    他们没变,自己却快要入土了。

    第78章

    小盐巴不知道他在说自己,以为老人家单纯感叹城里塌陷的建筑几十年不动,无人管辖,无人重造,仿佛被放弃一般。

    老者浑浊的眼睛对上小孩明亮的视线,很快,眉头忽然皱出深深的川字:“你中了降头?”

    他的神情变幻莫测,阴暗不明,苍老的手指抚上小盐巴的脸颊察看,手背蜿蜒的血管爆凸,像一条条扭动的蚯蚓。

    “怎么会,你明明是——”

    “高老,你糊涂了。”白盼的手指滑上小盐巴的耳垂,捂住左边那一半耳朵,沉声打断老者,语气间带着些许警告的意味:“已经一百多年过去了。”

    一百多年可以发生很多事。

    高老已经活了一百三十岁,皮囊和机能坚持不了多久,再没几年就得归西,也没有年轻时那般耳聪目明,故看到两个曾经同出同进的两人,自然而然认为他们与一百年前一样。

    原来其中一个已经转世投胎。

    另一个披了一层人类的外衣,混迹凡间。

    表面毫无变化,实际已经大相径庭。

    “我的确老糊涂了。”高老搬了张椅子坐了下来,自嘲道:“这么明显的变化,竟然一点没有察觉,难怪匆匆忙忙要与我见面……”

    白盼笑道:“中了降头术,自然要来找您。”

    高老摆手:“得了吧,不敢受你这声尊称。”

    他指着挂在木椅上的一件绿色外套,道:“我准备准备,先把它穿上。”

    待高老回到卧室,小盐巴偷偷问道:“我怎么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白盼皮笑肉不笑:“老人家年纪大了,总归有点老年痴呆。”

    “是吗?”小盐巴狐疑,沉默半响,手指轻轻相互扣着,小心翼翼地问:“我,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嘛……”

    “嗯?”白盼挑眉。

    “你今年几岁呀。”刚问完,又觉得哪里不对,听起来怪怪的,便不好意思地垂下脑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好像活了很久很久。

    白盼想说什么。

    高老走出卧室,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他凑近小盐巴,两手按在上眼皮和下眼皮当中,道:“你看看你的眼睛,有一道赤褐色的暗线,布满红丝,这是中了血咒的前兆,幸好你们来得及时,再晚几天,神仙都救不回来。”

    说罢,又问:“你们这是得罪谁了?”

    白盼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冷笑,眼底闪烁着暗光:“甘阳市离冥城不算太远吧?”

    高老一愣。

    “你在那里有认识的降头师吗?”

    高老放下手中的动作,满脸褶子皱在一起。

    “怎么了?”白盼:“难道是熟人?”

    高老露出复杂的神色,眼底五颜六色的感情交织成一种情绪,苦涩地叹道:“差不多吧。”

    ……

    不管白降头师还是黑降头师都是违背天伦的。

    修炼之初已经不算正常人了,谁会喜欢在阴冷潮湿不见天日的暗洞里生活?但没有办法,我们必须这样做。

    我们可以娶妻,可以收徒,但不能生子。

    二十八年前,我走路逐渐觉得吃力,看书老眼昏花,才意识到我已经一百多岁,已经老了,快入土了。

    从那天起,我有了收徒弟的打算。

    我那个徒弟,极有天赋,换成别人,在阴森之地待上三天三夜,估计要痛哭流涕,心智脆弱的估计落荒而逃,再不想做降头师了,而他却不一样,他不哭不闹,甚至觉得享受,舒服,看到人骨,尸油这种材料,不仅不害怕,还觉得兴奋,这样的人,是最适合做降头师的了。

    我当时心花怒放,根本没想过天赋异禀之人,也最容易误入歧途走捷径,我是做白降头师的,但对黑降头师不是一窍不通,我的卧室里,到处都是如何施展黑降头的资料……

    他跟我学习了五年,不得不承认,他的天赋跟我年轻时差不多,小有所成,那时候冥城已经变成一地废墟,妖魔鬼怪横行,当然,只要你有本事,别人也不爱来找麻烦,倒也相安无事。

    可是就在那年年底,冥城里来了一个男人。

    ……

    白盼蹙眉:“什么样的男人?”

    “很漂亮,有种蛊惑众生的感觉。”

    “叫什么名字?”

    高老回忆:“好像姓苏,叫苏薄。”

    白盼想到了什么,脸色不太好看。

    怎么生气了呀……

    小盐巴不明所以,还去拉了拉他的袖子。

    白盼被他一扯,回过神,蓦地对上小孩眨巴眨巴无辜的目光,整张脸重新柔和起来。

    高老仿佛察觉,顿了顿,再次开始诉说。

    ……

    我那徒弟平时就是个闷葫芦,心里想的从不主动说,不过老头子我活了一百多年,看一个十几岁的娃娃,还是很准的。

    那男人来冥城以后,徒弟就像丢了魂,一个劲地往外跑,降头术也不练了,书也不看了,我急啊……我活了一辈子,没有妻子也没有儿子,这五年来我是真心教他的,也注入不少心血,徒弟这么荒废,我是不愿意的,便偷偷跟了上去。

    那男人就住在筒子楼外的三公里处,不知道什么毛病,穿着一身喜服,要不是骨架宽大,说不定我会以为他是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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