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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她与洪轩匆匆一见,只觉对方面庞与少年洪朗然相差无几,言行举止比他爹谨慎,除此之外,谈不上多深刻的印象。

    几十年来受洪朗然纠缠,好不容易“以死解脱”,轮到被他儿子瞧上?什么仇什么怨!

    她月事初至,身体欠安;二来顺徐赫之意,避免去书画院惹他伤心;三来,她做了诡异的梦,不想太快看到他那张脸。

    眼看各大商铺酒楼饭肆一切如常,她懒去走动,干脆躲家中。

    向晚雨歇,风则更急,摇曳花枝,雨水含混花瓣,抛洒一地。

    左右不见丫鬟,阮时意正打算亲自回屋取衣,忽有一物破空飞来,正正砸在她脚边半尺外!

    她吓得连退两步,抬头却见墙头多了一浅青色身影。

    徐赫坐姿洒脱,面上留着淡淡青髭,偏生神色古怪,如有尴尬,如有期许,如有愤然。

    阮时意微愠:这家伙又怎么了?气不过,特意跑她家丢石头吓唬她?幼稚到这地步?

    说好的……不再相缠呢?

    “请问先生有何贵干?”她没好气地问。

    “那毛躁丫头不在?”徐赫对静影颇为忌惮。

    她勾唇轻笑:“先生找我家小丫头?那孩子一大早出去了。”

    “找她干嘛?我来寻你。”

    徐赫尽览园景,见除她以外再无旁人,放心跃下,行至她跟前,解释道,“不是和你叙旧情,而是……有一事相询。”

    阮时意斜睨他,“有事,不能好好走大门?偷偷摸摸翻墙而入,不知情的还以为……”

    ——以为你我二人有一腿。

    但这话显然不合时宜。

    当日一别,她于窘迫和难受之下,走得仓促,态度亦过分冷淡,必然令他误认为——她有心断绝来往。

    事后她又想,如若误会能让他彻底放弃,说不准是种解脱,何不快刀斩乱麻?

    七八天过去,她已然断定,他们终将分道扬镳。

    何曾料想,他竟鬼鬼祟祟现身于她家中?

    面对她狐惑的眼光,徐赫极力展现坦荡荡的正经。

    “今日,苏老提到,圣上有意搜集我那《万山晴岚图》。在下请教阮姑娘,此话何意?”

    阮时意轻抿檀唇,暗忖:这人真心来讨画?抑或借机与她接触?

    徐赫见她默然不语,容色暗添焦灼,悄声问:“你把画切割了?目下均不在你手上?”

    “当年你一走了之,无影无踪,徐家境况一落千丈,我走投无路,不得不出此下策……时隔三十多年,你专程跑来兴师问罪?责备我把你的宝贝画弄丢?”

    阮时意念及当初困境,早已淡去的屈辱愤恨,随记忆翩然而至。

    放下,不抱怨,不代表忘却。

    如若徐赫以此斥责,她定然受不了这委屈。

    徐赫惶然:“没把家护好,是我之过,但那画……你爷爷千叮万嘱,要咱俩保管四十年后,重新揭裱……你全忘了?”

    “你压根儿没告诉我!”阮时意怒目瞪视他,“爷爷把我俩叫去,恰好两儿子轮流闹,丫鬟哄不好,我便抱去屏风后哺乳……过后你黑着脸上楼作画,我只当你俩说悄悄话!”

    藏了秘密不说,到头来,怪她失忆?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我以为,你都听见了,”徐赫缄默片刻,低沉嗓音温柔得催泪,“况且,我一直坚信,别说四十年后,即便一百年后,你我依然幸福美满如初……”

    他清朗长目徜徉黯然,与她隐隐泛雾的眼眸相对。

    疾风袭来,花枝上大滴大滴的雨水纷纷坠落。

    阮时意倒退半步,惊觉他傻愣愣杵在原地,急忙伸手拉他一把,不料自己无路可退,后背撞在廊柱上。

    徐赫趁势将她困于方寸之间,幽深目光含情带欲,如夜潮覆向她。

    阮时意被他温热气息扰乱心神,慌忙抬手抵住他贴来的胸膛:“所以,老爷子究竟对你说了什么?”

    徐赫张口欲语,冷不防前院传来仆役的礼貌招呼。

    “首辅大人,二爷,大公子……这下雨天的,可有淋湿?”

    第20章

    “见过大人,见过二爷和大公子。”

    在一众仆役面前,阮时意莲步依依而来,绕过地上水渍,垂眸掩饰未退的一丝慌乱,嘴角微微噙笑,向徐明礼三人盈盈一福。

    徐明礼、徐明裕与徐晟亦配合地拱手回应,谎称徐府与生意上有要事急需与“阮姑娘”商量,随之步入书阁小厅。

    屏退端茶倒水的粗使下人,留于娴在门边守候,阮时意自行落座,娇态尽收,恢复“太夫人”的端方。

    “何事劳你们仨冒雨同来?”

    徐明礼撩袍而坐,神色凝重,压低嗓音道:“儿子怀疑,下毒害您的,有吏部齐尚书、工部侍郎李振等人。”

    当下,他一一告知,如何奉命带毛头面圣,如何误打误撞请众臣吃糖,如何观察数人反应异常。

    对应朝局动向、人际关系等寻获的蛛丝马迹,基本锁定几位嫌疑人。

    “既得线索,那便放手去查……只是,你所提之人,并无潜入灵堂者。”

    阮时意转动腕上手镯,眉心轻蹙。

    数人当中唯一存有印象的齐尚书,年约四十出头,江南口音,与表白男子完全对不上。

    可见,幕后操纵者未浮出水面。

    母子三人展开讨论,徐明裕谈及山上情况,与阮时意交接生意。

    期间徐明礼亲自烧水烹茶,徐晟年少气盛坐不住,里里外外转了两圈,又得阮时意默许,上二楼巡视。

    诸事交待清晰,徐明裕看似有意无意问了一句:“母亲,最近可有遇到麻烦事?”

    见她茫然,隐晦补充,“是否有不顾羞耻者……招惹您?”

    阮时意记起静影消失一整天,八成被唤去问话,心下不悦——安插丫头保护她,顺带监视她?

    “我纵然换了容貌,始终是你们的娘,有话但说无妨。”

    徐家兄弟自是从她淡如水的语气中品悟出三分火气,当即起身,恭敬致歉:“母亲别误会,我们兄弟二人别无他意。”

    徐明裕解释:“正逢静影姑娘服药期限已至,外加安定伯夫人说了些不堪言语,儿子免不了多问几句。”

    阮时意容色不怒不喜,示意二人回座。

    “您也知,静影姑娘遭蛊毒蒙蔽,心性耿直,她说您确曾遭书画先生跟踪,与之在篱溪起过争执,且观莲节当日,孤男寡女共处过半柱香时分……其后您再未去书画院作画,因此,咱们哥儿俩担心,您被居心叵测者纠缠,才有此问。”

    阮时意无奈——那居心叵测之人,不就是你俩那幼稚爹么?

    徐明礼唯恐母亲动气,温言道:“您若寻得第二春,咱俩高兴……就怕您没摸清对方底细。据查证,那先生已有家室。”

    阮时意当然知晓,徐赫为防招惹桃花,才如此宣称。

    再说,他的家,是徐家;他的妻,是她。

    即便她当了几十年寡妇,过惯独处岁月,却不能抹杀事实。

    “先生有家室之事,我最清楚不过。与其交流,是因他画风技艺出众,相谈投契罢了。难不成……在你们眼中,我是个会被人骗财骗色、再拐至邻国卖掉的愚蠢老妇?”

    她语带谐谑,令徐家兄弟汗颜,“母亲说笑了!”

    “话又说回来,安定伯夫人……造的什么谣?”

    徐明礼忍笑复述平氏误以为她是徐晟意中人,却与洪蓝两家子孙暧昧不清等言论。

    阮时意失笑:“她连我和晟儿都编排一番,更何况其他男子?至于那位先生,所谓跟踪、争执、共处,皆事出有因。我与他,清清白白。”

    她端肃正直,态度磊落,徐家兄弟自然深信不疑。

    “母亲说的是。”

    “我本念在平家与阮家多年情份,不予计较,岂料平家人三番四次闹事……”

    徐明礼会意:“您且安心,儿子会处理好。”

    阮时意知他有分寸,不再过问。

    当初,平氏之母出身商贾大家,萧桐出自武学世家,阮时意则生于书画名家,因长辈本交往密切、年龄相仿而建立友谊。

    蹉跎半世,走的走,散的散,人事已非。

    念及生死,阮时意蓦地记起一事:“阿裕,你可曾听闻……‘冰莲’?”

    徐明裕一怔,似是竭力搜寻记忆,“儿子昔时周游四国七族,确曾听说,冰莲乃雁族王族世代相传的珍稀之物,但具体有何用,民众皆一无所知。母亲缘何问起?”

    “我闲来画花鸟,对各类稀奇古怪植物最感兴趣,偶然听人提起,好奇而已。”

    徐明裕长眉紧皱,“母亲,此物乃雁族禁忌,请您切莫张扬。”

    阮时意若有所思。

    外间楼梯脚步声近,却是徐晟下楼。

    徐家兄弟离座:“正事已了,不打扰母亲用膳歇息,孩儿先行告退。外头地湿路滑,您且留步。”

    徐晟表情古怪,欲言又止,跟着行礼作别。

    阮时意亲送子孙出书阁,见长孙连连回望,暗含审视,深觉有异。

    她顾不上用膳,转身返回,沿楼梯径直登上二楼。

    *****

    楼上孤灯未灭,空无一人。

    案前仍堆叠账簿,黑漆嵌螺钿花多宝格上的古器、瓷瓶、红珊瑚枝等物,似被人挪移过,摆放更具韵味,不像徐晟所为。

    阮时意正自狐疑,忽听山水六条屏后传出轻声哂笑。

    “呵呵,你我清清白白?信口欺瞒我徐家子孙,你良心不会痛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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