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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蒋明远怔然,似乎不明白。

    姜琴娘眼波流转,黑圆的眼瞳纯然如冰水,里头清清楚楚的诉求竟让人觉得有些心酸。

    “大人,民妇已经污了的名声还能好吗?民妇日后如何做才能保全自个的名声?”那等语气,莫名凄楚。

    蒋明远叹息一声,心软道:“有本官在,自然能的!”

    闻言,姜琴娘明媚如春地笑了起来:“民妇多谢大人做主!”

    说着,她恭顺地伏跪了下去。

    “本官是你们的父母官,应该的。”蒋明远伸手虚引,示意她起来。

    蒋明远说着这话,当即下令:“来人,传本官令,大殷海河晏清,百姓亦当耳聪目明,若再有污蔑中伤他人名声清白者,本官定重处!另,苏姜氏贤良淑德,数年来

    恪守妇道,当是我安仁县众女子典范,当效之学之敬之!”

    有蒋明远这话,姜琴娘算是洗涮干净了自个名声,又还把自己从云锻之死里摘除出来,清清白白的。

    而蒋明远的重处,就是云家一干人等,凡是涉及造谣姜琴娘的,皆拖到县衙大门口杖责,以儆效尤。

    日后,谁敢再随口污蔑姜琴娘,约莫也要掂量几分。

    姜琴娘站在县衙大门口,听着棍杖闷响声和着云家人的惨叫,轻轻勾起丹朱红唇,裙摆曳曳,逶迤生姿地走下阼阶。

    她穿花拂柳一般从凄惨的云家中走过,偶有血点溅上翩跹裙摆,她亦不在乎。

    她侧目,目光扫过半死不活的云练,尔后莲步轻移走过去。

    云练半阖的视野里,出现素白缎面绣轻薄桃花的绣鞋,他睁眼,就看见姜琴娘站在他面前。

    他面无表情地别开头,不想看到她这副胜利者的姿态。

    姜琴娘提起裙摆蹲下身,她掏出帕子,似有不忍,轻轻擦过云练冷汗涔涔的额头。

    “滚!”云练想伸手推开她,可全身都没力气。

    丹朱红唇微微掀起一丝旁人看不到的讥诮,云练就听姜琴娘说——

    “那件抹胸,就是我的,我十三四岁初学刺绣之时,缝的第一件。”她也不问,抹胸是如何落到云练手上的,只在最后才跟他道明真相,让他追悔痛苦。

    云练眼瞳一紧,余光就见金鹰和方书镜还有蒋明远从县衙大门出来。

    他精神一震,张嘴就想大喊。

    然而,姜琴娘反应更快,她惊呼一声,像是被谁推了一下摔倒在地。

    赤朱福至心灵,连忙扶住她,并大声喝道:“云三爷,我家大夫人好心,本想问问你是否知错,若是晓得错就跟县太爷求个情,你不领情就算了,作甚还想动手打人!”

    金鹰三人看过来,姜琴娘低着头似乎颇为懊恼。

    云练一句话还没说出来,蒋明远赶在金鹰前头,当即下令道:“死不悔改,来人,再给我打十大板子!”

    板子一下去,云练是气都喘不上,更勿论解释了。

    姜琴娘朝着金鹰和方书镜还有蒋明远敛衽行礼:“民妇多谢两位大人还民妇清白,此等恩情如山,民妇铭感五内,诉不出万分之一。”

    到底是个如花美人,蒋明远还是多有怜惜:“没事,此间事了,往后你不用担心了。”

    在县衙大门口,不好多说,姜琴娘遂三言两语同三人拜别。

    金鹰目光深邃地看着渐行渐远的姜琴娘背影,金面下的表情谁都看不清。

    “金鹰大人,不知今日下官的宣判可还满意?”蒋明远小心翼翼地问。

    方书镜笑嘻嘻地拍了拍蒋明远肩:“蒋大人,是个好官,日后定然前途无量。”

    蒋明远惯于察言观色,起先就将两人熟稔的关系看在眼里,当下心头一喜。

    他拱手道:“那就借方状师吉言。”

    方书镜回以拱手,转头见金鹰已经走出两三丈远,他连忙跟了上去。

    “九卿,一起用顿膳?”方书镜提议道。

    金鹰点了点头,应允道:“我请客,你结账。”

    方书镜表情一言难尽:“你这是又穷了?”

    金鹰瞥他一眼:“我不是穷,我只是身上没银子。

    方书镜嗤笑一声:“知道了,你不穷,你有家财万贯。”

    两人一并先行回了驿馆,金鹰换了那身朝服,穿上唯一的一件青衫,他就又是斯文端方的夫子楚辞。

    与此同时,姜琴娘在衙役地护送下,犹如闲庭散步地往苏府回。

    尔后不过半日的功夫,整个安仁县都晓得县太爷给姜氏出气,洗涮名声,让云家人吃了板子,此前那些谣言系数都是云家构陷的手段。

    恍惚一夜的功夫,姜琴娘名声好了,再不复重前的声名狼藉。

    她并不见得多欢喜,照旧每日看账刺绣。

    这日,她抱着五月上半月的账目往福寿堂去,依着习惯,这些账目还要让古氏知晓。

    哪知,她踏进福寿堂正厅,一抬眼就见着四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其中一人道——

    “大嫂,这两三年辛苦你了,往后大嫂终于可以好生清闲清闲。”

    第15章 他又这样

    苏家二房和三房皆是庶出,平素并不受古氏待见,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姜琴娘熟悉但又陌生。

    苏二爷苏航年约二十七八,上唇留着黑短须,一张国字脸,眼睛狭长,时刻都流露出精明的气度,他穿着一身宝蓝色家常锦缎袍子,捧着盏茶,笑眯眯地看着姜琴娘。

    姜琴娘皱起眉头,苏家苏二爷为人短视,瞧着精明实则就是个拎不清的。

    至于苏三爷苏武,身着象牙白工笔山水楼台圆领袍,身量高长,一派富家风流公子哥的模样。

    姜琴娘也最为不喜他,这人风流无度,房中除却正妻,另有美妾八房,还时常寻花问柳,整日白着一张脸,身子一看就是被掏空了的。

    他看姜琴娘的目光,专门往她胸口转溜,时不时还抹嘴角吸溜口唾沫,要多恶心就有多恶心。

    “大嫂这两三年辛苦,往后终于能清闲了,平常种种花喝喝茶什么的,专心顾好重华。”

    说这话的是三爷苏武,他口吻热络关切,视线胶着在姜琴娘身上,就撕扯不开了,便是喝茶眼珠子都不挪一下。

    姜琴娘神色淡淡,客套地敛衽行礼后,示意赤朱将账目抱给古氏。

    她道:“老夫人,这是五月上旬的账,儿媳已经核对过几遍了,轻您过目。”

    白姑接过账本,古氏也不看,她目光沉沉,嘴角法令纹深得让人望而生畏。

    她就那么望着底下的姜琴娘,半晌后才道:“妇道人家,还是归于后宅相夫教子的好,抛头露面的始终有损名声,特别你还是个守寡之身。”

    二爷苏航连忙应和:“母亲说的极是,前些年府中里外都要大嫂操持,我和三弟早就惭愧不安,大嫂你太辛苦了。”

    “大嫂,不是我说,你一个妇道人家抛头露面得,外头的人如何奚落咱们苏家的,你怕是不知,如今大哥也走了快三年,你再守寡,也该到头了。”苏三爷苏武的话听着就有些不对味。

    古氏暗地里看他一眼,转头又见姜琴娘那张瞧着嫩气,却勾人十足的身段,一口气堵在心口,憋闷的慌。

    “好了,账本留下,姜氏你将红印交出就是,其他的我自会安排。”老夫人一刻都不想再多看见她。

    姜琴娘从袖子里默默掏出鸡油黄雕的印章,那东西就是苏家掌事人的象征,一应支取银两还有采买计划,都需要盖印才能作数。

    “这枚印,我是从亡夫手里接下来的,”当年苏家大公子去之前,当着苏家一众人的面,亲自将印给她,并叮嘱她要护持好苏家,“今日既是老夫人要求,儿媳不敢不从。”

    听闻这话,古氏一愣,她本以为姜氏被拿捏着权利不放,可谁想竟然这样好说话?

    姜琴娘将那印章奉上,在苏二爷和苏三爷热烈渴望的目光中徐徐不惊的说:“我在这里预祝苏家能在两位叔叔手里发扬光大。”

    古氏拧起眉头,摩挲着那印章,都还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她目光审视地盯着姜琴娘,忽的问:“你想要什么?”

    她笃定姜琴娘必定有所求,不然哪里会如此痛快。

    姜琴娘微笑摇头:“未免两位叔叔不了解咱们家的买卖情况,我一会回去整理整理,若是有不明白的,两位叔叔尽管提。”

    此时,苏航和苏武的心思全部都在那枚小小的鸡油黄印章上,根本没听姜琴娘说些什么。

    姜琴娘红唇微抿,垂下双眸,三两句飞快将账目里紧要的同古氏说,然后寻了借口匆匆离开福寿堂。

    至于古氏要将印章交给谁,她硬是半点都不关心。

    一直到出了福寿堂,没了旁人,赤朱才不忿的道:“大夫人,你怎这样轻易就将印交了出去,你没看见二爷三爷的嘴脸么,简直膈应人。

    姜琴娘扬起下颌,眸光忽闪:“老夫人开口,我再不愿意也只会徒惹厌弃,不如痛快些,她也不好跟我发脾气。”

    赤朱无奈:“可是夫人,那印是从前大爷给您的,老夫人又凭什么收回去?”

    赤朱嘴里的大爷,自然是苏家大公子,姜琴娘的亡夫。

    “能凭什么?”姜琴娘脸上罕见地掠过嘲弄,“就凭她是我婆母,有资格任性。”

    “您交倒是交了,还不晓得整个苏家要让二爷三爷败成什么样子。”赤朱不满地嘀咕了句。

    姜琴娘低笑了声,拍着她手,低声道:“那就让他们败吧,总要让老夫人明白,厌弃我容易,想再请我回去便是难上加难。”

    她说的笃定,也半点都不担心。

    甚至还云淡风轻地挥着袖子道:“正好,我能得空琢磨苏家异色双面绣的事。”

    说道这,她忽的就想起之前在公堂上云练拿出的那件碧蓝色抹胸。

    事就有这般凑巧,她才出公堂恢复名声没两天,苏家二爷三爷就赶着夺权。

    她黑眸微眯,低声吩咐道:“赤朱,悄悄去查一查,我那件压箱底的碧蓝色抹胸是如何落到云练手里的?”

    赤朱表情一怔,还想说什么,晃眼就见中庭园子里,

    一袭青衫落拓的青年正指着一株绿植同身边小孩说着什么,两人教授得认真,居然都没注意到还有旁人。

    “大夫人,是重华公子和扶风先生呢。”赤朱将心思收好,转脚就往那边走。

    姜琴娘脚步微顿,抬眸看去,恰好楚辞转身看过来,两人的目光不经意撞上,仿佛火石相碰,绽出小小的火星来。

    “娘亲!”苏重华眼眸一亮,犹如乳燕归巢,飞奔过来一把抱住她大腿。

    姜琴娘垂眸,小小的心慌蹿过,像是受惊的麋鹿,那等心悸的感觉让她耳根发烫,面颊发烧。

    她掩饰地摸了摸小孩儿发髻:“重华怎的在院子里?”

    苏重华仰头望着她,孺慕又软糯:“先生在教我辨识绿植呢,娘亲很有趣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