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恍惚记起,白若瑾是畏寒的。有一年新帝举行冬猎,满朝文武大臣恨不得能同行。唯独他,新帝亲自来请都没能让他出房门。而后的一整个冬天,他都是一个人蜗居在暖阁里,任凭谁来拜访都挪不动脚。
庞嘉雯擦去眼角冰冷的泪水,她不想印证自己的猜想,白若瑾之所以后面变得那么坏都是有原因的,她怕自己会选择原谅他。
一次是懵懂不知,死得不明不白也就罢了。
再来一次,她还是爱上这样一个人,那她宁愿没有重生,就死在那个冷冰冰的道观里好了。
庞嘉雯收拾好情绪准备起床,这时门外就传来了急急的脚步声。
这一晚闹出的动静太大,熟睡中的几个下人都醒了,纷纷朝她的院门聚拢过来。
严管家的妻子秦氏,带着两个厨娘和小厮赶来。
敲了门就道:“小姐醒了吗?表少爷起夜时受了伤,听说摔得满头是血。”
庞嘉雯一边下床找衣服穿,一边道:“我听见动静就醒了,不过还没穿好衣服。秦妈妈先叫小厮送我二表哥去方家医馆,他那小厮认得路的。”
秦妈妈闻言,着急道:“小姐快些吧,眼下这个情况还得遣人去永宁侯府报信。”
庞嘉雯找了半天才找见一套干净的中衣,随口道:“你别急,不会有事的。就算有事,那也是他自己摔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秦妈妈:“……”
门外一阵窸窸窣窣,脚步声也逐渐远去。
庞嘉雯松了口气,感觉寒风一吹,回头时见窗户不知何时露出了一条缝隙,顺着那缝隙看出去,外面的天黑沉沉的,原本下的小雪也都化了。
……
金宝把徐连背到方氏医馆,便说要去永宁侯府报信。
严总管忙着检查徐连的伤也顾不上他。金宝一路疾行,抄小道冲进了永宁侯府,但他没敢惊动东跨院的徐定夫妇,而是一路直奔西跨院找了董氏。
董氏起得早,因为担心儿子,金宝来的时候她都洗漱过了。
看到金宝煞白的脸,董氏连忙屏退下人。
“出什么事了?你怎么会突然回来?”
金宝跪在地上磕头,再抬眼时整个人都是颤抖的。他小声道:“二少爷受伤了,伤都很严重,现在人送方氏医馆了。”
董氏听了,膝盖一软,险些摔倒。
她扶着椅子,冷声道:“庞家的人不都跟着的吗?究竟出了什么事?庞嘉雯呢?”
金宝擦了擦大冬天里急出来的汗渍,压低声音道:“二少爷让我买了那种药,烟花巷专门用来对付烈女子的。二少爷怕被人发现,晚上叫我睡了他的房间,他去了表小姐的房间。”
“白日里我跑累了,迷糊了一觉,醒来以后想去看看,才出房门便看到二少爷满头是血地倒在垂花门外。”
“我想着别是庞家的人发现了什么,所以也不敢问,送二少爷去医院就赶紧跑回来了。”
董氏像是被人当头一棒,打得她昏天暗地的。
一是想儿子怎么会这么大胆,这样下作的法子就是他所谓的办法?
二是想事情发生了要怎么办?庞家的人肯定是知道了,不然不会下这么重的手?
可问题是庞嘉雯知道吗?庞嘉雯会不会去告状?到时候她的儿子还能有个好前程吗?
他才十七岁啊!
董氏简直不敢深想,她浑身颤栗着,舌头捋了半天才捋直,抬脚就踹向金宝。
金宝摔在地上也不敢躲,整个人战战兢兢的,都快被吓死了。
董氏厉声道:“你回府报信跑得太急摔伤腰,下不了床了。等会我叫人抬你回家去,记住了,倘若不是我让人找你,你听到动静就赶紧跑。”
金宝瞬间明白过来,热滚滚的眼泪滑落,连忙给董氏磕头。
董氏顾不得他,厉声道:“还不快滚出去!”
金宝折身出了院门,狠狠地从台阶上摔下去,当场就起不来身了。
董氏果然叫了小厮来抬他,随后匆匆离府,连罗老夫人都没有知会一声。
方氏医馆里,董氏去的时候没有看见庞嘉雯。
严总管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见到董氏也不怵,恭敬地在一旁回道:“二表少爷只是摔伤了额头,流了些血。方大夫已经给他清洗过了,也用了药。我也检查过了,他身上没有其他的伤,想必很快就会醒过来。”
董氏听了以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可她弄不准严总管的态度。一番试探下才知,严总管昨夜带如意出来求医就没回去过。
简而言之,严总管并不知道忠义侯府里发生了什么?
董氏进去看儿子,只见儿子躺在小小的一张暖炕上,身上还熏着药。
董氏擦了擦眼泪,想着自己还是太放纵儿子了。他年纪还小,再聪明又能有什么好法子呢?倘若她早就知道儿子会这么做,她宁愿儿子娶小门小户的姑娘,至少一生安安稳稳的,也不用遭这个罪。
眼下讨公道是不能了,这件事她还得压。
于是当儿子的睫毛颤动,眼看着要醒来时,董氏连忙靠过去握着他的手,在他耳边道:“子琛,是娘。”
“你听娘的话,好好睡吧。娘在这里的,娘都会处理的,你只管好好睡,养好身体就行。”
董氏说着,捏了捏儿子的手心。
她知道儿子会懂的,果不其然,儿子很快恢复昏睡的样子,好像外界发生的一切都跟他没关系。
董氏站了起来,慢慢挺直背脊。
从现在开始,她就是儿子的依靠,有她在,谁也别想毁了她的儿子。
第38章 撑腰
董氏坐了轿子去了狮子西巷,她一个人闷着想了很久。
发生这种事情,不管儿子得逞或不得逞,庞嘉雯都不会想着闹大的。
所以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下了轿子的时候,两个婆子毕恭毕敬地把她迎进去。
董氏微微蹙眉,想着别是庞嘉雯故意弄出来的招数才好。直到她遇见秦氏,严总管的妻子。
鹅蛋脸白皮肤的秦氏已经有四十来岁了,可看起来像是三十出头。她赧然地笑,十分歉意道:“昨夜下了小雪,路滑。我男人又背着如意出去求医了,随行去了两个小厮。金宝原先也去了,后面才回来的。早知道表少爷要住在倒座房里,我一定命两个小厮伺候着。”
怪不得摔在垂花门外,原来是睡在倒座房里了。
董氏想着,问道:“嘉雯呢?”
秦氏怕董氏是来兴师问罪的,连忙道:“小姐病了,早上我去请都没开门。后面担心二表少爷出来问过一回,这会还在屋子里呢,说是头疼。”
董氏眉心一跳,想着儿子估计是得逞了。
那儿子的伤可能就是庞嘉雯打的,这样一来什么都说得通了。
庞嘉雯避而不见,忠义侯府里的下人们都不知情,所以个个都很小心。
董氏定了定神,面色松缓道:“你也别担心,我不是要怪罪嘉雯。我担心她害怕,所以过来问问。”
话是这样说,秦氏哪里会信?
她请董氏去花厅里坐着,转头就去跟庞嘉雯报信。
庞嘉雯心情挺复杂的,打伤徐连她不后悔,自然也没什么歉意。不过二舅母到底知不知道呢?
如果知道,那就不会是来兴师问罪的。如果不知道,那她得想好,是坦白一了百了,还是等徐连醒了再告到外祖母的面前去。到时候要怎么处置就是外祖母的事了,反正她是不会再继续住在永宁侯府了。
庞嘉雯正想着呢,董氏来了。进门就嗔怒道:“我以为你病得下不了床呢,既然没事怎么不去看你二表哥?我刚从医馆来,大夫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
“眼下你不过是回来祭祀就发生这种事情,这知道的说你二表哥不小心,不知道还以为你们住进来坏了这宅子的风水,别到时候连李老夫人也不高兴了。”
董氏先发制人,目光却流连在庞嘉雯的身上。
她身上穿的衣服都换过了,眼睛红红的,眼袋乌青,皮肤苍白看起来像熬了一整夜。
董氏在心里缓缓松了一口气,儿子得逞就好,只要她拿捏住了庞嘉雯,那他们两个的婚事说不准就成了。
亦或者,现在已经成了。
董氏的目光不经意落在庞嘉雯平坦的小腹上,转而下沉,看起来颇有些阴阳怪气的感觉。
庞嘉雯瞧她这态度也是狐疑,便试探道:“是谁去给二舅母报信的?”
董氏道:“还有谁?你们庞家的人都忙,金宝回去报信的。他跑得急还摔了一跤,我来的是时候都起不来身呢,也不知现在好点没有。”
庞嘉雯在心里冷嗤,金宝是徐连的心腹,买药这些总不会是徐连亲自去买的,这要查出来他还要不要前程了?
所以,二舅母一定知道。
知道还想先发制人,二舅母是打量着她没有父母在身边,发生了这种事情就会慌乱无神任由宰割吗?
庞嘉雯面上不动声色,嘴里却道:“等二表哥醒了就知道我为什么不去看他了。二舅母也回去吧,这宅子里的风水好得好,你说这话传出去,皇上可是要降罪的。”
“还有,等会我会让严总管和秦妈妈去永宁侯府收拾行礼,既然我在这边落脚了也不好再回去打搅几位长辈,等过几天二表哥醒了我再过去拜年。”
庞嘉雯几句话说得董氏心惊肉跳,一时间又拿不准儿子到底得手没有?
她盯着庞嘉雯,紧张道:“我不过说你两句你就这样不管不顾的,什么不回去,你是想要你外祖母亲自过来请你不成?”
“再说了,你一个小姑娘住在外面像什么样子?别到时候坏了名声你爹娘又来怪我们!”
庞嘉雯听了只觉得一股火气从心窝里冲了出来,压都压不住,便立即回怼道:“二舅母不用拿外祖母来压我,我姓庞,我爹出自骠骑大将军门下,我再不济还有李老夫人教。外人说我跋扈也好,目中无人也罢,都不会坏了你们永宁侯府的名声。”
“说得好,你再不济还有我来教呢!”李老夫人从外面赶来,身后紧跟着周夫人,下人们并作两排,先女后男,排场极大。
庞嘉雯的眼眶倏尔一红,强撑那点戾气瞬间瓦解,瞬间像个娇滴滴小姑娘,因为受气,正委屈地撅着嘴,看起来格外可怜。
李老夫人一把搂过她,发现她双手冷冰冰的,脸颊也是,看起来都冻木。
李老夫人大怒,呵斥着跟来的秦氏道:“你们家老爷把你们夫妻二人留在京城,是让你们享福的?姑娘来了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还有这府里是没人了吗?竟然要让你们家小姐出来待客?”
秦氏连忙跪地请罪,直说是因为徐家少爷受了伤才没顾上。
李老闻言,没去看秦氏,反而狠狠剐了一眼董氏,讥讽道:“徐家的少爷在这里伤了,所以就是这里的风水不好?那皇宫里还死了人呢,难不成皇宫里的风水也不好?”
董氏听得胆都吓破了,连忙跪在地上朝李老夫人磕头道:“老夫人息怒,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来接嘉雯回去的。”
李老夫人冷哼道:“你前脚进着院子,我后脚就来了,你说过什么我一清二楚。”
“教训你不是我的事,教训嘉雯也不是你的事。你且回你的永宁侯府,罗老夫人要想要人,你让她来跟我要!”
董氏怎么会想到李老夫人会在大清早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