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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
    这倒让田果意外了,难道我是大灰狼?

    这时,对面院门里走出来一个人,看见胡同里的王小悦没好气地说:“王小悦,你又跑哪儿疯去了?这都几点了还不回家吃饭!”

    听见妈妈的训斥,王小悦却像遇到救星般紧跑两步扑到妈妈怀里,然后又往她身后一躲,眼睛继续充满戒备地看着田果。

    “哟,这不是米田果么。”杨晓红热情得过分。

    如若往常田果肯定不搭理她,因为知道她嘴里吐出象牙,但是今天不,田果往前晃荡几步,来到杨晓红身前,她个子比对方高出半头还多,一下子就把杨晓红照在了阴影里,带着几分冷笑说:“哟,这不是红姐么,今儿出门怎么没带着瓜子,往常去厕所拉屎撒尿都离不开呢。”

    杨晓红知道田果这是指桑骂槐,她不生气反而还有点兴奋,总在家伺候老王,都快伺候出更年期提前了,也得出来撩撩嗓子,骂骂人,往常田果不理她,她还觉得郁闷,今天反常了,所以杨晓红突然间有了干劲。

    她挑衅地说:“哟,想吃瓜子啊,我家有,要不?姐姐给你拿去。”

    田果面带微笑,略带遗憾地说:“不了,我怕有尿骚味儿,而且不是一家,是百家。我就纳闷了红姐,这么多年,王哥是怎么跟你过下去的,那天王哥......”田果惊讶地捂一下嘴,做出“坏了,我怎么把这事说出口”的样子。

    果然,杨晓红紧张了,这几日老王总是早出晚归,虽然没有在丈夫的白衬衣上找到头发,口红,以及闻到香水味,但杨晓红从丈夫冷淡的脸中揣测他是不是有外遇了。丈夫现在是个小头头,厂子里想要攀高枝的小姑娘一抓一大把,“你,你在哪儿看见的我们家老王?”

    “胡同里呗。”

    “他,他要去哪儿?”

    “厕所啊。”田果觉得杨晓红真逗。就这智商天天还在胡同里挑动是非。

    杨晓红是挺紧张的,因为老王总在自己面前有意无意地说:“你看看人家田果穿的多漂亮,你也照着买两件好衣服,家里又不是没钱。还有,把你那头发也捯饬捯饬,烫个卷发什么的,还有那张脸,该抹雪花膏就抹雪花膏。记住,那现在不仅是你的脸,也是我王杰的脸。上次厂子里的同事来找我,看见你还以为你是我大姐呢!”

    “米田果,你跟丈夫都聊什么了?”

    “没聊什么。”田果笑得妩媚又坦然,仿佛一提到“王哥”整个人就精神焕发,“哎,王哥那人有文化,我们聊了很多,红姐,你具体想知道哪一块?”

    杨晓红没说话,但脸上写着“当然是全部”。

    田果又笑了笑,看着她的眼睛说:“真的想知道吗?很简单,写一封匿名信就行了。”虽然光线昏暗,但她依旧看出杨晓红的脸色变了变。其实一早田果就想到那破信就是杨晓红所写,因为胡同里闲的没事干又憎恨她的人只有一个。

    虽然田果一直搞不懂杨晓红为啥那么讨厌自己。

    “你就那么见不得我好么,杨晓红,我到底哪儿惹到你了?让你值得花这么大力气整垮我?咱俩不是情敌吧?应该也没有家国仇恨,为什么呢?”

    见田果这么问,杨晓红也不再隐瞒,坦然地说:“对,匿名信就是我写的!你想怎么的,揍我一顿?”

    “你还挺理直气壮。”田果冷笑,往前一步袖子挽起来。瞅着架势还真像是要打架。

    “别打我妈妈!”这时,王小悦护在了杨晓红面前,扬起一张小脸恶狠狠的瞪着田果,“你,你是坏人。”

    “再坏能有偷香油票的人坏吗?”田果冷冷地说。

    “田果,你跟我家姑娘瞎说什么呢!”杨晓红忽然紧张起来,一把抱住王小悦转身就往院子里走。田果警告道:“杨晓红,你记住了,如果因为这件事我被理发店辞退,从今往后,我就天天去你们家吃饭!你要是不给我做饭,我就去单位找王哥,把匿名信的事都告诉他,看他帮不帮我解决口粮问题。听说自行车厂伙食特好,你是希望我去呢还是希望我不去?自己掂量着办!”

    ***

    焕然晚上没吃好,骑车到钢铁厂忽然觉得饿了,把自行车放在车棚,出门去对面的国营小饭馆点了一盘宫保鸡丁和四两米饭。说巧不巧,菜刚端上来,师兄王刚推门走了进来:“师傅,两屉羊肉包子,一大碗小米粥......咦,焕然,你也没吃晚饭?”

    国营小饭店里,两个大龄未婚男青年唉声叹气地聊起了没有吃晚饭的原因。

    “今天我爸又提相亲的事了,哎,真烦。”王刚比焕然还大,至今连个女朋友都没有,家人急得很。

    焕然问:“今年你都相几个了?”

    王刚掐指算了算,然后一挥手,烦躁地说:“谁知道有几个了,反正十个手指头数不过来!”

    “艳福不浅。”焕然嬉笑。

    “艳福个屁!”王刚气得用手敲他脑袋,“是挨白眼不浅,那些姑娘一看我脚有毛病,回去后都跟媒人说不行,其实也不怪人家。”他抬手指指窗外,依稀有行人走过,“你就说这外面,十个人里也找不到一个像我这样有残疾的,婚姻是大事,谁不想找一个人四肢齐全的健康人?但我爸妈不觉得,总说是我木讷,相亲时不爱说话,人家姑娘自然喜欢不上我。”

    王刚家也算一个小高干,很多姑娘都是冲这家世来相亲。

    “她们不同意拉到,婚姻也不是强求的事。”这时包子端上来,王刚边往碟子里倒醋,一边感叹:“我算是看明白了,婚姻玩意得双方都看对眼儿,只要看对眼儿了,你就算是哑巴她也喜欢。”

    王刚说这句话时,焕然脑袋里暮然蹦出田果笑呵呵地模样。

    “你呢焕然,最近有什么好消息?”

    焕然晃了一下神才说:“屁也没有,还不如你!”低头扒拉两口饭,又抬头问王刚,“那个柳小莲怎么样了?找到对象了没?”

    虽然与焕然相亲失败,但王刚有事没事时还愿意提起她。焕然也不傻,知道王刚心里似乎对这姑娘有点意思。

    王刚一愣,问:“怎么,还没忘记她?是不是觉得柳小莲不错,想让我重新给你们牵线?”

    “别,那姑娘太好,我高攀不起,把她娶回去,我们家就成党/校了,我是......王刚,你真不喜欢柳小莲么?”

    王刚不说话,低头咬一大口包子,羊油露出来,啪嗒啪嗒滴在餐桌上。“妈的!”他忍不住骂一句,然后从兜里掏出卫生纸使劲擦着桌子。

    “喜欢就是喜欢,承认一句有啥?跟自己较什么劲!”焕然瞪了王刚一眼,见不得一提起柳小莲他就闷闷不乐难为子的劲头,男人得知道主动出击,原地踏步怎么行?“她要是没对象,你就追呗,说不定她就是等着你呢。”焕然开始分析,“你看啊哥,你俩从小一起长大,父辈又都认识,然后......”

    “别瞎说!”王刚皱眉打断他,灯光下脸色红扑扑的,像喝了一两白酒,“人家小莲有对象了,是清华的高材生!”

    “清华?”焕然撇撇嘴,不以为然地说:“是清华大学,还是清华池里修脚的师傅?”

    “去你的!”王刚笑骂一句,“人家是正经八百的大学生,学物理的,厉害着呢!”

    “学习厉害怎么了,生孩子又不靠那个......”

    王刚知道焕然话里暗指的意思,看看四周围见服务员和其他食客没人注意这里,忍不住小声训斥焕然:“你小子说啥呢,胆子越来越大,这话都敢说出口?不怕被人告到厂子里说你耍流氓?”

    焕然挑挑眉,一脸不服气。

    王刚用筷子指着他脑门:“你呀,看来是的赶紧找个媳妇好好管教了!对了,你们胡同不是有一个叫米田果的么?几年前还来咱厂子找过你,我看那小丫头长得不错,个子也高,你们俩就没有想发展发展的意思?”

    焕然忽然觉得有点坐立不安,看了一眼对面的王刚,又撇头看向窗外,用淡淡地口吻说:“你误会了,我们不是很熟。”

    是么?王刚笑,又问:“那她有对象了吗?”

    “还没。”

    王刚把筷子往碟子上一放,高兴道:“哟,没对象正好介绍给我,你也知道,我就喜欢个高的女孩。”

    焕然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仿佛一直心爱的宝贝被人窥视了。

    “你俩不般配。”他严肃道。

    王刚还在笑,目光里有焕然看不懂的情绪,“不般配,哪里不般配?是不是嫌弃我脚瘸,配不上米田果?”

    “哎呀,不是!”焕然赶紧否定,生怕王刚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想了想,找出一条理由,“你俩年龄不般配,田果今年刚20,你比大太多,我怕你们没有共同语言。而且田果学历低,小学都没毕业,你一个高中生跟她有什么可聊的,你还是得找一个有文化的姑娘。田果就算了吧。”

    “哦——”王刚拖了一个颇具含义的长音,然后拍拍焕然的手背,说:“这下我明白了。”

    ☆、第055章

    令田果比较意外的是,自己的停职查看就维持了五天就结束了。中间刚好过了一个周末。周日晚上,董桂花跟李师傅还有店里另一个领导提着慰问品来到田果家。自从重生,田果还没见到家里来过这么多人。

    因为是夏天,家家户户都敞开着门,见田果家来人觉得特新鲜,脑袋纷纷从自家窗户探出来,准备一探究竟。

    “什么事?”

    “不知道啊!”

    “哪来的人,看着不像咱胡同的!”

    “好像是田果店里的领导,手里提着茶叶、瓜子跟点心,应该是好事。”

    “......不是打架?得了,你们看吧,我听评书去了,今天该讲诸葛亮气死周瑜那一段,全书最精彩的部分,盼了这么久,就等着听这段呢!”

    田果特意做了炸酱面招待各位领导。炸酱面得有菜码才好吃,她正站在厨房里切黄瓜丝,李师傅挑帘走进来,心疼道:“小果儿,做一个菜码就得了,不过年不过节的,别瞎忙活。”

    还是师傅心疼我。田果指指切菜的案板,说:“您瞅,没几个菜,就黄瓜芹菜还有一把小葱,这厨房里热,您进屋歇着去吧,一会儿面就下锅,对了,您吃过水凉面?”

    “过水的,一次就行,年纪大了,吃完过两次凉水的面容易闹肚子。”李师傅自嘲地笑笑。

    “师傅,您今天心情不错。”

    “可不是。”李师傅像父亲一样目光慈祥地望着田果,口吻中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小果儿,好好干,你的苦日子熬到头了。”

    苦日子确实熬到头了——上级批了董桂花的店长申请,同时撤销了田果的停职查看,顺便还组织一轻局的职工给田果捐了款。

    田果纳闷,心想领导也没来过我家,怎就知道我家生活困难?

    捐款一共36.8元,董桂花又自己补了3.2进去,正好凑了一个40元。

    望着桌子上摊开的一堆零零毛毛,田果咬了咬牙,伸手在桌子上一划拉,把钱重新装进白信封,双手各捏住一角,又递回董桂花面前,“店长,谢谢上级领导以及您对我们家的帮助,但是这钱我不能要,你还是拿回去吧。”

    董桂花觉得田果可能是一下子看见这么多钱没准备,高兴得语无伦次了。她说:“小果儿啊,这是领导对你关心,知道你家庭困难特意组织员工为你举行的捐款,领导是器重你,懂吗?快拿着!”

    我是家庭困难,但我家不是要饭的。田果不愿意接受捐款,但心里这番话也不能直接说出口,不然大家就尴尬了,田果很珍惜现在这样融洽的气氛,和气才能生财,她现在最紧要做的事不是打架和斗气,而是挣钱。

    信封在两人手里来回推了半天,最后还是姥姥说:“领导,我们家小果儿面子薄,您还是把钱拿回去吧。”

    董桂花不想直接驳老人家面子,只说:“这钱是广大职工给小果儿的,我拿回去算怎么回事?不行不行,您还是得收下。”

    “这样吧店长,这钱算我捐给咱们店里了,店里的困难户不止我一个,这钱就算共有财产,咱们存在银行,谁家以后要是遇到点困难事,写份书面报告呈上来,您要是觉得可行,就把钱款批下来,怎么样?”

    “这个想法不错!”李师傅瞬间懂了田果话里的意思,“店长,小果儿的想法很新鲜,我觉得可行。上周老魏家孩子生病,急需一笔钱,但当时没有到发工资的时候,老魏只能去管邻居四处借钱,但如果有了这笔资金,只要不是大数儿,谁家遇到点小困难,咱们自己店里就能解决了。”

    田果连连点头,想师傅果然是了解她的。

    “可是......”董桂花却还在犹豫,她是从特殊年代走过来的人,最怕就是跟钱打交道。

    这时,店里另一位领导说,“店长,我觉得田果跟李师傅的想法非常不错,您看这样行吗,这钱存在银行后,由店里统一管理,您,我,会计加上李师傅和老魏,咱们一同管理这笔钱,进出必须有几人同时签字,缺一个人,这钱就不能动。”

    一听不会一个人承担责任,董桂花立马同意了。

    把领导们送走,田果回来后盘腿坐在床上,从点心匣子里拿出一块枣泥酥饼,吃两口才把刚才在院门口遇到王小悦的事告诉姥姥。

    “姥儿,我总觉得哪里不对,那香油票好像就是王小悦拿的,但后来丫蛋家又找到了......您说,这是怎么回事?”

    “我又不是派出所怎么能知道。”姥姥笑一下。

    田果犹豫了一瞬,才说:“姥儿,其实香油票没找到前,我就去派出所把案子撤了......我总觉得吧,万一真是王小悦拿的,她今年才五岁,虽说也就是教育教育,不到处罚的程度,但肯定对她今后的成长不好,如果她这一生就毁在一张香油票上,我觉得特别不值!可有时转念一想,万一丫蛋家没找到那张油票,那我岂不是替她背了黑锅!”

    “你觉得冤?”

    “有点......”

    “那以后就别再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姥姥说,昏黄的灯光映着她挂满皱纹的脸,目光温和慈祥,“小果儿,姥姥活了一辈子,别的没悟出来,单单悟出无论什么世道,这都是好人最难做。”

    田果愣一下,不明所以地问:“那您的意思是从今往后我就做个偷鸡摸狗的坏人?”

    “胡说!”姥姥气得打她脑袋一下,“你要是敢做那种事,我就不让你再进这个家门!”

    田果吐吐舌头,装出害怕的样子说:“哎呀我就是开个玩笑,瞧您还急了,三只手的事我倒想做,可惜啊,老天爷就给我了两只手,还有一颗善心。”拍拍胸脯自我表扬。

    姥姥笑了笑,才说:“小果儿,姥姥这辈子已经没有别的愿望,就希望你能平安过完这一辈子,姥姥是不中用了,帮不了你,今后的路只能靠你自己,所以这心那,该硬的时候得硬起来,原先你是太鲁莽,自从局拘留所里出来后,又变得太乖顺,这两种性子都不成,一个,是容易出大事,落下话柄成了一辈子污点;二个,是容易被人欺负,善是善了,但人善被人欺!”

    姥姥说,自己年轻时就毁在活得太乖顺,一切听从父母之命,嫁了个不争气又败家的男子,那时还没有离婚之说,封建社会只有“休妻”而没有“休夫”,对女人而言,婚姻之路一步踏错就是步步错,但现在不一样了,婚恋自由,所以让田果得擦脸眼睛找一个好夫君。

    田果吐吐舌头,装出害怕的样子说:“哎呀我就是开个玩笑,瞧您还急了,三只手的事我倒想做,可惜啊,老天爷就给我了两只手,还有一颗慈悲的心。”拍拍胸脯自我表扬。

    姥姥还坐在炕上唠叨,一会儿说焕然不错,一会又说隔壁的刘长江也还行,把田果闹得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