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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赵平津依旧倚在床头,自己擦干了脸上的冷汗,微微抿着唇,忍着胃里一阵一阵灼烧的疼,黄西棠以前一直就嘲笑他这点,说他自小娇生惯养不懂人间疾苦,那么两大家子当宝一样精细养大的人,竟然还会有胃炎,嘲笑归嘲笑,当时她毕业的时候,只是因为担心他的身体,她终于肯搬过来跟他住,那时公司开始进入膨胀一般的迅速发展和扩大时期,那段时间工作得没日没夜的,每晚都熬夜写项目案子,半夜常常胃疼,实在疼难受了,他就溜到卧室里,拉拉她的手,将她唤醒,小声委屈地说:“棠棠人儿,起来。”

    她小时候非常爱睡觉,几乎是困了一沾枕头就能睡着,但只要他叫她,无论什么时候了,她都挣扎着迷迷糊糊爬起来,其实早给给他熬好了小米粥温着在锅里了,临睡前也跟他说了,赵平津丝毫也不记这些小事,身体难受了,闭了眼往她怀里躺着休息,就觉得一切都好了。

    西棠那时候多爱他,舍不得让他受一点点苦,端了碗在床边给他喂粥,给他灌热水袋,抱着他睡觉,心疼地安慰他,跟哄孩子似的,他很快就舒舒服服睡过去了。

    半年后京创科技在港上市,公司规模翻了几倍,搬进了中关村的高级写字楼,赵平津组建了董事局,基本不再亲自动手写程序了,他熬过了最难的那一段时期,胃居然养好了七八分,连李明都说,军功章里有棠棠小人儿一份啊。

    他甚至想过让她持股权,京创的创业基金基本属于天使投资,他是从家里拿的钱,那段时间的后期黄西棠跟他妈彻底闹翻,他们俩也天天吵架,家里锅碗瓢盆都摔了,黄西棠脾气也硬,自尊心特别强,有一次吵架提起来这事,她只冲着他吼了一句,谁要你的臭钱,别看不起人。

    赵平津痛得脑袋也昏昏沉沉的,唯一记得的是后来她的确没要他的钱,就那样迅疾的从北京城里消失了。

    黄西棠撑了伞回来,衣服上还沾着湿气,她倒水给他吃了药,赵平津老实了,模模糊糊地昏睡过去。

    药效起了作用,那一阵痛缓了过去,他睡眠浅,睁开了眼,身边还是空的。

    卫生间亮着灯光。

    他推开了门。

    西棠坐在一个塑料小凳子上,像一个受惊的兔子般突然回过头,一个光脑袋,眼睛里亮汪汪的,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手里捏着一个沾着碘酒的棉签,膝盖上一排创可贴,是一排粉红色的hello kitty。

    赵平津心底一疼,她还是这样,心急,跑得快,大概摔了,他问:“消毒了吗?”

    西棠点点头。

    赵平津扶着门框说:“回来睡,天快亮了。”

    第二天的工作是在景区内的一处客栈拍戏,西棠戏份不多,比较轻松,中午时候,还能按时在剧组吃盒饭。

    棚里实在太闷热了,六月份已经开始天天三十度以上的气温,因为要收音,所以不能开空调,因此古装戏一般选在冷一点的天气拍,争取在炎热的夏天到来之前能结束,因为夏天太热,演员穿着层层的戏服,戴着复杂的头套,在镜头前一遍一遍地走位,演得挥汗如雨,也实在是一件辛苦的事情。

    西棠捧了盒饭出去外面的树荫旁的抄手游廊下乘凉。

    她刚刚坐下,就看到赵平津就走了进来。

    他百分百是刚刚睡醒,头发没打理,有点凌乱的黑发,架着一副太阳眼镜,双手插在口袋里,游手好闲,跟个无聊的游客一模一样。

    今早她起来时候,赵平津还在屋里睡。

    赵平津坐在她身边:“饿死了,有没有饭?”

    西棠回去多要了一份盒饭,递给赵平津。

    西棠没有用盒饭的一次性竹筷子,用一柄木质勺子,喝了黄豆汤,吃完了蔬菜,肉片放到一边的一个清水杯子里洗了一遍,吃了两片。

    赵平津只吃白米饭,配青椒肉丝。

    西棠看了一眼:“那个辣,你少吃点。”

    赵平津抬眼望望她,又望了一眼她手里的勺子:“吃点饭,你够瘦了。”

    第一次见她穿戏服,洁白底衫外面一件灰色袍子,白天的妆很清淡,活脱脱一个俏丽的思凡小尼姑,模样十分可爱。

    有经过的游客对着她拍照。

    她捧着饭盒也不理会,只偶尔抬头轻轻地对着拿着相机的路人笑笑。

    一盒饭没吃到三分之一,西棠小心地洗干净她那柄木勺子,放进了包里的餐具盒。

    经过昨晚一夜的暴雨,今天白天的太阳更加猛烈,西棠在树底下等戏背词,赵平津在一边热得不行。

    赵平津拿着她的折扇扇了半天,忍不住的脾气要发作:“就没有一个休息室化妆间之类给你们待一下?”

    西棠从折凳上抬起头来,摇了摇头说:“主演和导演才有,你去酒店开个房间吧。”

    赵平津说:“我今天早上已经叫人来装空调,钥匙留给房东了。”

    西棠还来不及回他的话,这时棚里有人催场了,轮到她了。

    赵平津跟着进去,摄影棚里面更热,灯光照得人好像烤在一个炙热的火炉下,所有的工作人员都搭着毛巾,西棠穿着厚厚的戏服,跟一个长得油头粉面的小男生对戏,对方台词有几句没背好,ng了几遍,两个人的汗都是一滴滴地往下落,然后又立刻擦掉补妆。

    终于导演喊卡。

    赵平津直接走进去,将矿泉水递给西棠:“到底拍完没?”

    男人的容貌实在太出众,纵使戴着太阳眼镜,目空一切的气势,就完全让人无法忽视。

    连一旁围着男主演打扇补妆的几位女助理都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赵平津丝毫不管周围的目光,也不搭理人,西棠也不介绍,两个人坐到一边的休息区低声聊了几句。

    赵平津坐了一会儿,西棠看着他鬓角的黑色有微微的濡湿,一件衬衣的后背也开始湿了:“你回去好不好?你要中暑了我麻烦就大了。”

    赵平津没好气地答:“你一天拍十多个小时,你怎么不中暑?”

    西棠拿他没辙,幸好这时沈敏的电话进来,李明找他开会,他自己出去了。

    ☆、第 13 章

    那天夜里西棠也是凌晨两点多才下戏,散工了剧组同事约着去吃宵夜,西棠跟着同事走出来,看到赵平津等在外头。

    青石板路倒影着晕黄的街灯,他穿一件灰色短袖polo衫,双手插在休闲西裤口袋中,神色闲散,身形却如一道沉默的刀锋影子。

    这一次跟她搭戏的戏里的师父红姐用她的台湾腔调侃了两句:“哎哟,你们别喊西爷啦,男朋友在等啦。”

    有公司合作的媒体记者在外面等主演出来,见到她,大家都是熟人了,娱记眼睛毒:“西棠,什么时候交了这么帅的男友?哎哟,瞧你这脑袋,真爱啊。”

    西棠一路好脾气的笑,却一句话也不答。

    两个人并肩往镇上走去,一路上西棠都在打电话。

    她没有助理,拍戏时候没法接电话,一般有未接来电,都是找活儿的,西棠一一回过去,赵平津在一旁听了半天,起初都是在敲时间敲片子,听起来基本都是一场过的那种戏,有一处是戏份比较重的一个角色,谈钱的时候,西棠有点犹豫。

    这个群头找她演过两回,有一次甚至是临时救场的戏,台词都有两三页,合作方的导演都很满意,她不是不知道剧组给的价格大概在多少,这人回扣吃得太大了。

    赵平津听了两句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拿过电话:“一万。”

    对方是个粗鸭嗓的男人:“什么一万?”

    “黄西棠那戏。”

    “你是谁?”

    赵平津皱着眉头不悦地道:“我是她经纪人。”

    对方在那端嗤嗤地笑:“你这经纪人也是刚出道的吧,别漫天要价了,老子还不是看她到处找戏接,我可怜她,你告诉她,有五千赶紧来,不然大把人排队等着。”

    赵平津冷冷地说:“一万,废话少说。”

    对方忽然咆哮起来:“一万?做你他妈的梦吧,还以为自己是什么明星了!什么经纪人,她哪有什么经纪人,哪里来的野男人吧,一辈子红不了的臭婊子,还讨价还价的,我告诉你,就五千,我这找十个排着队任老子挑,一万,你他妈留着操你妈吧!”

    赵平津脸色一点也没变。

    他按灭了通话,捏住她的手机,盯着她的脸慢慢地问了一句:“那些男人都这样骂你?”

    西棠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模样,还忍不住笑了一下:“唉,这人骂脏话毫无逻辑。”

    赵平津也不知那一刻的心头怒火从何而来,只望着她冷冷地说:“黄西棠,你还有没有一点羞耻心?”

    西棠笑容忽然停顿了一下,然后也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别过了头。

    横店万盛街是个不夜城。

    炎热的夏夜,餐厅在店门外支起了凉棚,各式各样的餐厅,酒吧,水果摊,烧烤摊子,三轮车,将街道塞得满满当当,梳旗头穿宫装的宫女在街上买菜,扛枪的鬼子在路边买烟,路边一家港式茶餐厅,常常通宵都有导演讲戏,有人在讨论剧本,有不出名的小演员在等运气。

    一个充斥着虚妄和物欲的魔幻现实主义小镇。

    街边偶尔可见黑色的轿车,有几个戴眼镜在男人在车窗缝隙了朝路边张望,那是长期蹲守在片场为娱乐圈操碎了心的狗仔。

    要拍明星一夜情,或者跟同剧组的各种人出轨,在横店这种地方,那是太容易了,抓住一条大新闻,各种公关就疯了一样地砸钱,一夜就翻身了。

    西棠神色坦然,穿一件白色的衬衣,一件蓝色工装裤子,坐在老宋烧烤油腻腻的露天桌子边上抽烟。

    她至少有一点没有变,仍然喜欢穿白色衣服。

    西棠丝毫没有情绪,甚至还带了点笑意:“吃什么?这里的烤羊腿不错。”

    赵平津淡淡地答:“挑你喜欢吃的。”

    两个人居然能心平气定地坐在一张桌子上聊天,若是以前,赵平津以前年轻时候多骄纵狷狂,说话损人特厉害,有时候吵架的时候西棠完全说不过他,小时候谁都是一颗娇嫩脆弱的小心脏,西棠一吵架就觉得委屈极了,她要么在屋子大哭大闹,要么直接摔门而去,赵平津开车出去追,然后大概是她要抱着他痛哭,一边哭一边诉说他是如何欺负她,赵平津一听这样的话就拿她没办法,只好低头道歉,哄了几句后西棠哭过也就忘了,两个人又恢复了蜜里调油的状态。

    只是后来,她不再抱着他哭,而他,也不再肯低头道歉,那时候他是真的觉得,感情到头了。

    她是一个自尊心多强的人,连他妈那么强硬的人都拿她没办法,如今她听了他那样的话,只是假装没有听见,只是转过头笑笑。

    也许在她看来,他跟一般的恩客,并没有任何分别。

    他还在乎什么,她早已经不在乎一切。

    赵平津想起来白天在剧场里她挥汗如雨地自己打点着所有琐事:“你们公司没给你安排个助理什么的?”

    西棠熄了烟,开始看菜单:“我还好,不用。”

    赵平津忍不住问:“拍了那么多部了,依然没有机会演好一点的角色?”

    西棠忽然对他刻意露出笑容:“你觉得我漂亮不漂亮?”

    赵平津看着她展颜一笑的俏脸,冷漠地答:“一般般。”

    西棠也丝毫不介怀,一边麻利地点宵夜,一边压低声音说:“你看看左边。”

    赵平津看了一眼,几个男男女女坐在一边喝啤酒。

    “看看右边。”

    赵平津又看了一眼,几个女孩子坐在路边搔首弄姿。

    西棠乐呵呵的说:“横店等戏演的女孩子,哪个不漂亮?科班不科班的不管,每年成千上万的女孩子进这行,那么多十七八岁的妹妹进来玩——”

    她重新抽了一支烟,含蓄地笑了笑:“投资人定的主演,赵先生,行业规矩你懂的。”

    她话没说完电话响,刁哥的声音洪亮地传出来:“西棠,现在有个夜戏,四点到天亮,一小时多加两百块,来不来?”

    西棠望了一眼对面的赵平津:“我今晚没空啊。”

    刁哥在那边仗义地吼:“这样好事我第一个找你啊。”

    西棠也明白:“好咧,我这还不一直都知道大哥您照顾我么,今晚真没空儿,下次记得喊我啊,您在哪个组,我在老宋这呢,我给您打包宵夜让他们送过去?”

    她一瞬间怎么满身江湖气。

    赵平津看着她身不关己地谈着这个圈子最脏的一些事情,他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可是这些话从黄西棠嘴里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