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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
    他觉得有点难受。

    他记得她以前是理想主义派,表演系功课年年名列前茅,她一个南方姑娘,一开始台词功底不算好,她就一遍一遍地练,别人练十遍八遍能过的,她自己一个人就能练几十遍上百遍,赵平津有时陪她对本,给她纠正她的儿化音和后鼻音,到大四时候,她的专业功底扎实得连林永钏导演都表扬了她,她挑剧本挑得厉害,因为不想离开他,在北京外拍摄的不接,有尺度特别大的床戏的也不能接,第一部拍的就是电影主演,还获得相当不错的评价,他一直以为她起点不错。

    西棠抽烟,喝一点点淡啤酒:“你们都一样,喜欢享受女明星的光鲜,但看不起我们。”

    赵平津挑了一个蜜汁烤翅:“没错。寡廉鲜耻,无情无义。你们有什么值得让人看得起?”

    西棠手上夹着烟,烟灰轻轻一抖,落下一些,面容却仍是平静的:“赵先生,你是云端上的骄子,我们是下面讨生活的人。”

    赵平津用筷子将一颗鹌鹑蛋戳碎,忽然抬头说:“跟我回北京住。”

    西棠仍是那么机敏,却只是笑笑说:“不行,我跟首都八字不合,容易有血光之灾。”

    赵平津眼神黯了一秒,然后人往椅子后靠了靠,手搭在扶手上,恢复了满不在乎的神色:“我加钱。”

    西棠仿佛被勾起了兴趣,眨了眨眼睛:“加多少?”

    赵平津认真想了一下:“一个月加十万?”

    西棠微微眯起眼,语气带着明显的戏弄:“一个月加一百万我也不去。”

    赵平津想掀桌。

    两个人回到家,西棠喝了点酒,人明显的放松起来。

    她一边摇摇晃晃地爬楼梯,一边轻轻地哼一首不知名的曲子。

    赵平津紧紧地跟在她身后,果然最后一个台阶,她一个没踩稳,差点没栽下来。

    赵平津一把握住了她的肩膀,打开门,将她扔进了沙发,西棠脸上仍然是那副陶陶然的神色,吸了吸鼻子,手脚并用地爬上沙发,舒服地往里面拱了拱。

    赵平津端坐在一旁,看了半晌,忽然伸出手,粗暴地拧过她的脸,狠狠地亲了亲她的脸。

    软软的细腻肌肤,带着的温暖触感,依然是那么令人的眷恋,赵平津心底恍然一震,手上慢慢地放开了她。

    西棠眼中忽然有泪水渗出,她恍恍惚惚地喊了一句:“赵平津。”

    脸上带了点儿要哭的委屈:“我常常梦到你,可是都不是好梦。”

    赵平津一张薄削白皙的脸孔似笑非笑:“头一回见你喝醉,这么文明的。”

    西棠眼睛愣住了,眼睛又亮又清澈,她不动声色地坐了起来,仿佛是习惯性似的,一坐起来就保持了一个腰背挺直的优雅姿势,她淡淡地说:“我没醉,坐会儿,你先洗澡吧。”

    赵平津后悔得想抽自己一耳光。

    她那副又硬又坚固的壳,又重新关上了。

    赵平津怔了半晌,默默地起身进浴室洗澡,洗到一半,水忽然变成了凉的。

    他在卫生间里喊了一声:“黄西棠!”

    西棠走过去问:“怎么了?”

    赵平津哐地扭开门,探出半个身子:“水突然凉了,你这什么破热水器——”

    西棠一望过去,忽然哇地尖叫了一声,然后抬手捂住了眼睛。

    赵平津愣了一秒,又哐的一声甩上门。

    西棠从指缝里偷看:“你能不能先把衣服穿上?”

    赵平津扯过她的浴巾,重新打开了门,西棠看到他裹着自己的粉蓝色浴巾,露出裸露着的上身,头发湿漉漉地往后拢,一张俊朗瘦削的脸庞,水滴沿着喉结往下流。

    美色无边,心动神摇。

    西棠暗暗吸了口气,稳住发软的手脚,走进去检查了一下热水器:“没有煤气了。”

    赵平津无奈地看了一下,的确如此:“干嘛不缴费?”

    西棠冲他扮个鬼脸:“天那么热,你洗洗冷水吧。”

    赵平津瞪了她一眼,一把将她推出了浴室。

    一会儿他出来了,西棠抱着睡衣进去洗澡。

    赵平津正站在客厅里擦头发,伸手拉住了她:“等会。”

    他从厨房翻出一个新的锅,刷了两遍,然后盛满了一锅水,放在电磁炉上打着了火。

    赵平津一边用电磁炉给她烧热水一边用嫌弃的眼神望了她一眼:“常常这样?”

    “什么?”

    “断水断电断煤气?”

    西棠不好意思笑笑:“太忙,有时候顾不上。”

    赵平津忽然抬手,摸了摸她的光脑袋:“以后不要用冷水洗头,老了容易头疼。”

    ☆、第 14 章

    赵平津第二天下午走。

    赵平津到了外景拍摄场地找她,在临近村子里的山坡里,几颗野树横生,遥远的山头里,抗日剧的片场不时传来轰隆隆的爆炸声,橘色火光照出一层蒙蒙山雾。西棠从片场里走了出来,他就是要她送。

    赵平津将屋子的钥匙给她,两个人在外面说了几句话,赵平津要赶飞机,看了看时间,就要走了。

    西棠松松垮垮地戴了顶长的假发,脸上带着妆,抽烟,等在树下,看着他将车倒出来。

    她神色淡漠,风一直吹乱她的头发。

    赵平津把车开到了她的身旁,忽然想了起来,降下车窗,坐在驾驶座上对着黄西棠说话:“你把那玉铃铛藏起来了?”

    西棠笑笑答:“那是我的。”

    赵平津拧起眉头:“给我,那就是我的。”

    西棠家里有对一模一样的翡翠铃铛,莹润剔透的绿,打磨得非常的精致,当初西棠到北京读大学时候,妈妈给她带过来的,千叮万嘱一定要收好,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赵平津给她买过各种衣服鞋子首饰,到后来房子都送了一套,西棠觉得实在不能收,赵平津硬要送,于是管她要了一只她的这个宝贝。

    他当时一脸坏样,凑在她的耳边说:“这算不算定亲了,我得求你妈让你嫁给我。”

    西棠心里甜滋滋的,扑过去动手掐他:“你想得美。”

    有时候西棠跟妈妈打电话,赵平津在一旁,搭不上腔,神态也恭恭敬敬的。

    好几次西棠挂了电话,他都说:“你不让我跟丈母娘说句话?”

    西棠红着脸,大学偷偷摸摸谈了恋爱,还是怕她妈不高兴:“等我毕业出来工作。”

    后来她是毕业工作了,却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这一只铃铛赵平津一直都留着,放在了搁药的那个包里,他一般出门时助理都会随身带着,除了黄西棠,没人碰过他的车。

    西棠笑了笑:“你拿着有什么用?”

    赵平津冷笑一声:“你拿了我那么多钱,送个小玩意儿给我都要拿回去?”

    西棠静静地说:“我换别的给你。早几年我妈生病动手术,想看看这对铃铛,我找不齐全,都没敢拿给她看。”

    赵平津愣了一秒,然后问:“你妈什么病?”

    西棠不欲多谈说:“现在没事了。”

    赵平津看了她:“走了。”

    西棠吸烟,点了点头。

    赵平津启动车子,引擎低鸣,他一脚踩下油门,车子往前跑出去,不到五米,突然刹车。

    西棠仍然站在原地。

    那辆黑乎乎的大车笔直地倒了回来。

    车窗降下,赵平津端坐在驾驶座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蛮横地说:“把烟戒了。”

    西棠依旧夹着烟,朝空中点了点:“关你什么事儿?”

    赵平津语气强硬:“我受不了烟味。”

    懒得他话里漏洞百出,他自己不也抽,身边抽烟的女人估计她也不是第一个。

    赵平津说完这话,重新放下手刹,要开动车子。

    “赵平津——”西棠忽然出声。

    他停住了动作,往车窗外面望去。

    那个女人站在树下,一袭青色布袍,大风呼啸,黑发在脸上纠缠着,她仍然一手夹着烟,食指熟练地掸了掸烟灰,淡淡地回了他一句:“可以,加钱。”

    赵平津脸色瞬间僵硬,气到说不出话来,只能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一脚踩下油门,方向盘偏了一点点,忽然磕到一块大石头,车子砰地一震,速度快得要飞起来了。

    那辆黑色的越野车在飞沙走石里呼啸而去。

    早上十点,百叶窗遮住了楼宇之间明媚的日光,李明啪地一声关掉最后一张简报,高层的早间会议结束,赵平津推开椅子,守在外面的秘书小董已经进来,压低了声音请示:“赵先生,经信委徐处长已经到了。”

    赵平津点了点头站了起来。

    助理涌上来,忙不迭地收拾桌面的文件和材料。

    沈敏跟着赵平津往办公室里走,赵平津忽然回头,淡淡地说了一句:“找个人把横店那屋的煤气水电费交齐了。”

    沈敏愣了一下:“小黄同志连水电费都不缴?”

    赵平津不自觉地皱眉头:“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

    沈敏立刻道:“我亲自去办。”

    沈秘书转过头去,脸上是忍俊不禁的笑意,老板这是……心疼?

    赵平津回到自己办公室,一工作就是一天,直到秘书下班前来提醒他晚上的应酬时间,他又看了一眼手机,沈敏应该已经知会了她,她从来不会给他打电话。

    一个女人无情无义到这份上。

    他按了按发晕的脑袋,闭着眼躺在了沙发上。

    黄西棠比他清醒百倍,她在横店的生活根本与他再无任何关系。

    这么些年来他来来回回的京沪两地跑,他一向若是到南边来,基本所有的工作应酬都只是在上海,以前有过这种饭局上带出来应酬场面的女明星,即使正在横店拍戏,若是得了经济公司安排,哪个不都是急如星火地赶回上海来,他真是昏了头,才会千里迢迢去一个破烂小镇看一个不成气候的小女明星。

    他一把将手机仍在了地上,除了北京,他哪儿也不再去。

    七月中高家新来了个厨子,于是几个男人携家眷在高积毅家里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