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2日上午,周小满考完语文,脚步轻快地出了考场。
到现在为止,她的高考算是告一段落了。
下午的英语考试,她不参加。
空气中依旧是闷热的汗味,周小满却觉得通体舒畅。
悬在头顶的大刀放下,她格外轻松。
就是考场外黑压压的人群,在她眼中也分外可爱。
这回,遇上熟人说要对答案,她就爽快答应了。
“今天晚边都到我家来,我已经写下来了。”
她没有说谎。
这几天,考试完之后回到家,哪怕再忙,她都会把自己记得的题目写下来。
不说完完全全记住,起码有个九成。
汪草笑呵呵道:“行啊,到时候我们一起过去你家。把答案一对,咱们能考多少分,就心里有数了。哎,总算解放了。听说下午考英语的人还有不少,幸好咱们不用考。”
除了报考英语专业的学生,其他考生都是自主选择。便是参加了考试也不计入总分。
“是啊,下午能去考试的,都是比较厉害的。”周小满由衷感叹。
她这个上辈子就是个英语渣渣,她不懂英语学霸的乐趣。
汪公社兄弟也附和。
他们两兄弟别说英语了,就连最基础的26个字母都分不清。
几人边走边说,气氛是这几天中最轻松的一次。
已经考试完,大家都想开了。不管结果怎么样,反正就那样了。
到了校门口,周小满与众人分手作别。
她在学校对面的大樟树底下,再次找到了余安邦。
这一回,余安邦的自行车旁边挂了个小篓子,篓子里坐了个大胖子。
大胖子余闹闹看到妈妈过来,兴奋得手舞足蹈,两只小胖胳膊张开着就要抱。
周小满给他擦了额头上的汗,这才将人从篓子里抱出来。
“走吧,趁着时间还早,咱们先去供销社买点东西。”
今天是干娘曲春花五十岁。他们要过去祝寿。
余安邦踩着自行车,带着老婆孩子就往供销社去了。
才进供销社,迎面就撞上了向阳小学的陈校长。
陈校长一看到周小满,顿时就笑了起来。
“我听说你考得很不错,先恭喜你了。”
周小满就笑:“您也太恭维我了,这才刚考完。”
“别以为我不知道,”陈校长道,“给你监考的,是不是有一个戴眼镜的胖男老师,那是我同学。昨天我们碰面时,他就说起了你。说你考得非常不错,有希望去京都读书。”
周小满只好谦虚笑笑。
一旁的余安邦却于有荣焉。
“您说的是,我家小满学习特别好。到时候录取通知书来了,请您到我家来吃饭,大家一起庆祝庆祝。”
“那敢情好,”陈校长乐呵呵,“说出去我们学校也有光。就是下半年开学难了。”
向阳小学的师资力量原本就差,周小满一旦考上大学,就又少了一个老师。
余安邦就笑了起来:“有您出马,什么老师请不到。我看到时候,肯定会有人毛遂自荐,就怕您挑不过来。”
陈校长被逗得哈哈大笑。
几人又寒暄了一阵,陈校长这才乐呵呵走了。
周小满忍不住嘀咕:“你可真是,这成绩还没出来,就吹上牛了,到时候牛皮吹破了收不回来,我看你怎么办。”
“怎么是吹牛?我又没说错,”余安邦将小胖子搂紧一点,凑到周小满耳朵边道,“我媳妇本来就厉害,整个公社的男人都嫉妒我。”
周小满用手肘捅了他一下,嗔道:“看把你得瑟的。”
夫妻俩耍着花腔,往供销社里面走,就听到一声冷笑。
“我说风怎么这么大,原来有人又在吹牛。”
周小满抬头,就看到一瘸一拐往他们方向走来的柳树立。
算起来,她有好几个月没见过这人了。
甫一照面,差点没认出来。
与上次见面相比,柳树立瘦了一大圈。
他胡子扎拉,眼眶深陷,大热天里穿着长衣长裤,不知是不是因为瘦了的缘故,衣服不是很合身,显得有点邋遢。
“哟,我以为是谁,原来是柳红袖章啊,您在这里又是有公干呢。”余安邦双臂环胸,吊儿郎当。
柳树立脸上的笑就有些挂不住。
自从上回栽了个大跟头,他就一直没有缓过气来。
上头的政策一天天变,他们的组织早就是一盘散沙。虽然没有彻底解散,可也几乎形同虚设。
家里的长辈早就劝他出来,他爸妈甚至已经给他找好了国营单位,就等他去上班。
起先他是拒绝的。
可因为得罪了章主任,他在革委会经常被穿小鞋。上头的直属领导对他更是没个好脸色。
他没有办法,半推半就答应了家里的安排,去了镇上的水泵厂。
就在他已经接受现实,打算好好过日子的时候,竟然发现他的死对头余安邦在镇上混得风生水起。
不仅水泵厂的领导对他另眼相看,就是红砖厂那边,也哈巴狗似的巴结他。
他就去打听了一番。
就知道余安邦走了狗屎运,救了公社妇女主任张主任的孙子。
毫不夸张的说,如今公社里不少领导因为张主任的缘故,都要卖他余安邦的几份面子。
前两天,据说余安邦又接了两个建房子的活。
柳树立一想到自己混得这么惨,死对头日子过得滋润,心里就不是个味儿。
偏偏余安邦的事,他不大插得上手。
他也找过家里的亲戚,想给余安邦使绊子。可他们一听说涉及到妇女主任,一个个都不肯吭声了。
只把他气得半夜都睡不着。
今天倒好,听那校长的意思,周小满似乎还有希望考上大学。
这让他更加心里不平衡了。
他今年二十出头。
按理说,以他家的条件,他要寻个长得好看,又吃商品粮的媳妇,问题不算大。
可他如今的近况,远没有先前风光。
没了红袖章的名头,脚又有点瘸,条件好的城里姑娘,也不大看得上他。
原先好几家有意向跟他说亲的姑娘,见过他两回之后,都打了退堂鼓。
他面上一点都不着急,甚至安慰父母,说好姑娘在后头等着他,其实心里气得要死。
他为什么会瘸腿,为什么会在革委会混不下去,还不是余安邦这个二流子害的。
凭什么他过得这么惨,他余安邦有妻有儿,日子还越过越红火。
他不甘心。
柳树立看着余安邦怀里那个小胖子,嫉妒的火苗就烧得更旺了。
这边厢,柳树立快要把自己酸死了,周小满两口子却不再搭理他。
“安邦,咱们快点买东西,别让干娘他们等急了。”
“行啊,我抱着孩子,你过去看看要什么。”
“好。”
夫妻二人一前一后往柜台边走。谁也没有再多看柳树立一眼。
柳树立就死死地盯着周小满。
这个女人,笑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可他再也没有先前的龌龊心思。
这是一支带刺的玫瑰,他摘不下来。
没由来的,柳树立又想起在白河生产队被人拳打脚踢的痛。
再看周小满脸上的笑容,就格外刺眼了。
呵,你不是厉害吗,你不是能考上大学吗,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能考上个什么大学。
柳树立已经有了主意。
既然余安邦这么喜欢吹牛,他就帮帮他。
余安邦如今在镇上也算个不大不小的人物,要是有人知道他媳妇马上要考大学,肯定都会大肆宣扬。
到时候,周小满落榜了,他倒要看看这夫妻俩怎么还有脸出门。
当然,周小满要是走了狗屎运考上中专,他也是有办法搅黄的。
他们走着瞧。
柳树立阴郁地看了周小满夫妻一眼,这才一瘸一拐出了供销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