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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5)
    尹秋不是没幻想过,然而时至今日,她已经不去抱那些虚妄的设想了。
    一个摸不着的念头,远没有贴身感受到的温暖能更让她依恋。
    困了?满江雪摸摸尹秋的脸。
    嗯尹秋小声应着,往满江雪怀里钻了又钻,几乎要叠到她身上去。
    她像只还没足月的小狗,喉咙含糊不清地哼哼两声,两手两脚缠着满江雪,昏昏沉沉地睡去。
    翌日醒来,风雪还是没停,尹秋一整晚都挨着满江雪,睡得很安稳,也不觉得冷。
    那堆柴火已经燃尽,没了温度,余烟缭绕间,满江雪不知去向。
    尹秋茫然地找了一阵,见庙内没有满江雪的身影,心里一慌,赶紧披好外衣从稻草堆上爬了起来。
    院中传来几道响亮的唰唰声。
    尹秋步伐虚浮,起的太急导致眼冒金星,她扶着墙壁缓了会儿神,扒在门口朝外头投去视线,待看见那道飞舞的白影后,不由地眼前一亮。
    风雪飘摇间,满江雪手执长剑,身姿翩然,时而凌空飞起,时而挽出剑花,动作优美,神情冷静,煞是养眼。
    她在练剑。
    时值深冬,一月来雪花未平,人间正是寒冷的时候,可满江雪却浑然不惧,不仅没有外袍避寒,身上那件衫裙也是单薄的,这般伫立在冷风中,教人暗叹她身轻如燕,体态轻盈,宛如一只灵巧纤瘦的白雁,极为赏心悦目。
    她练得认真,尹秋也看得认真。
    雪笼庙堂,漫天都是飞洒的细雪,一剑舞毕,满江雪自半空飘落而下,稳稳立在院中。
    她偏头看向屋檐下的尹秋,唇角微弯:睡醒了?
    这一个浅浅的笑,犹似百花齐放,又似春风拂面,尹秋仿佛从她脸上看到了温柔的暖光,被感染地跟着笑了起来,点头说:你剑舞得真好看。
    满江雪收了长剑,手腕向内一扣,便见那剑身倏地倒缩起来,登时就变成了一把小巧精致的匕首。
    这匕首还能变换长短?尹秋惊奇不已。
    它叫凝霜,是我师父所赠。满江雪行到廊下,与尹秋对立而站。
    她肩头与发梢沾了不少雪沫,尹秋抬起头来看了看,又踮着脚,伸手替她拍了拍,说:那你功夫一定很好对不对?
    满江雪屈膝半蹲下,冲她微微颔首:功夫好不好,自己说了不算,旁人说的才算。
    尹秋放平了脚跟,很自然地用手心拂去满江雪发间的雪沫,想了想说:昨天那个女人说,她以前就打不过你,说明你的功夫的确很好。
    满江雪又站起身来,领着她往里去,笑说:也可以这么理解。
    尹秋走了两步,停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再次请求说:那你能不能破个例,当我师父?
    未等满江雪回话,尹秋又说:你放心,我很懂事的,可能会有点笨,但会慢慢学,不给你添麻烦。
    满江雪用稻草将那堆灰烬遮住,收拾了一下留宿的痕迹,还是说:我不收徒。
    尹秋也没指望她会真的答应,但仍是想不通:为什么?
    满江雪将匕首挂回腰间,转身说:我尚不足以为人师,你会有一个很好的师父。
    尹秋只得作罢: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现在。满江雪说。
    就着院子里的井水洗了脸漱了口,又吃了点干粮果腹,满江雪喂了尹秋几粒丹药,两人上了马,又开始行起路来。
    清晨,小城已然苏醒,条条大道上都是撑伞而过的行人,只有客栈内还稍显冷清,除了小厮和伙计们起早贪黑地忙活着,客人们都还未起。
    季晚疏搭了条长板凳坐在栏边,手里捏着个馍馍,一边吃一边看着楼下的小厮们摆放桌椅。
    等了一阵,便见身侧的房门开了,里头行出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
    怎么样了?季晚疏问。
    大夫叹一声:忧思劳倦,久病体衰,正气亏耗,十来岁的小儿,郁结于心,心病大过体病。
    季晚疏透过门缝瞧了里头一眼,皱眉:别废话,你就说治不治得好。
    治倒是能治,大夫说,我开个方子,煎两副药喝了就有成效,不会再咳血了,你是他姐姐罢?得问清楚他这么个小娃娃,心里头到底在伤情什么,再对症下药,这心结不解,迟早要出大问题。
    季晚疏接了方子,付了诊金,送走那大夫后才回了房。
    屋子里烧了好几盆炭火,男孩仍是冷得发抖,他脸色青白,头发凌乱,缩在床榻上小声啜泣。
    季晚疏头疼不已,没搭理他,唤来小厮帮着抓药,在房里枯坐半晌,终是忍不住开口:别哭了!
    男孩被吼得一个激灵,再不敢呜咽出声,咬紧了下唇,可眼泪却是越流越凶。
    季晚疏只会骂人,不会安慰人,这一路带着他东躲西藏,逃避追杀,心里很是厌烦,便问道:家里还有什么亲戚没有?
    男孩不做声,只是摇头。
    一个都没有?季晚疏说。
    男孩又摇头。
    说话!季晚疏拔高声量。
    男孩看了她一眼,双眸通红:我只有爹娘
    季晚疏考量一番,又问:喜欢读书还是练武?
    男孩目光疑惑地看着她。
    季晚疏倒了杯茶,喝了两口:要是想练武,可以跟我走,有个地方能收留你。
    男孩抱着双膝,咳嗽不停:什么地方?
    云华宫。
    云华宫?男孩先是一怔,眸光不由地亮了起来,是那个以剑术闻名江湖的第一大派么?
    季晚疏点了下头,起身走到榻边,伸手将男孩薅了过来,在他身上一顿摸索。
    男孩脸色一变,忙护着胸口,神情戒备:干什么?
    瞧见他的反应,季晚疏略有些无言:又不会吃了你,她将男孩的四肢摸了一遍,检查完毕后才道,根骨尚可,是个练武的料子。
    叫什么名儿?季晚疏又坐回桌边。
    孟璟。男孩说。
    不会再有人追杀我们了,季晚疏说,客栈住两日,等你病好些就上路。
    孟璟犹豫不决。
    他方才听到云华宫三字,分明目露向往,季晚疏原以为他会一口答应下来,便皱眉道:你不愿意?
    你们害死了我爹娘孟璟哑着嗓子说,我不去,也不要你管。
    季晚疏一声冷笑:小子,你最好给我搞清楚,是你爹娘黑了良心,要拿钱杀人,自食恶果,若没有我多管闲事,你的命也早就没了。
    孟璟又开始流泪,猛地咳嗽起来:他们只是为了赚钱替我治病!若不是你们突然出现,我爹娘就不会死!
    从收下那五十两银子起,你爹娘就已经死了,季晚疏语调寒凉,少自作多情,没人想管你,你要报仇也该去找紫薇教,没资格跟我这儿发脾气,有那本事就杀光紫薇教所有人,替你爹娘报仇去!
    孟璟双拳紧握,被她反驳得无言以对。
    季晚疏冷哼,再不看他,拿起剑便走人。
    下马。满江雪冲尹秋伸出双手。
    尹秋昏头昏脑,双眼迷蒙,倾身抱住满江雪脖子,被她从马背上抱下去。
    风餐露宿好几日,身心疲倦,这日总算到达一座州城,满江雪单手抱着尹秋,余下一只手牵着马儿,缓缓入得城门去。
    这是哪儿?尹秋强打着精神,四处张望。
    青罗城。满江雪说。
    许久没到过热闹的地方,尹秋多少有些喜悦,盯着满街行人和小摊看得起劲,穿过一条长长的街市,路过数家客栈和酒楼都不见满江雪停下脚步,城中流连一阵,二人便来到一处幽静的小巷,行到内里,眼前便出现一道质朴的大门,屋舍积着厚雪,门匾上题着云华驿站四个大字。
    尹秋还不会认字,盯着那门匾看了又看,还未来得及问一句,两扇大门已被推开,里头行出来一名年纪不算太大的少女,模样生得稚嫩,穿一身素净的弟子服,扎了个高高的马尾辫,晃眼看去竟有点青葱少年郎的意味,她见了满江雪先是一怔,随后便露出了浓浓笑意。
    师叔!您怎么会来?
    她适才说完这句,很快,便见她身后又跑来不少装束相似的少年少女,都是一副喜形于色的形容。
    哎呀,真是师叔呢!
    师叔好久没来过青罗城啦!
    快进来!弟子们都可思念师叔了!
    一片欢声笑语中,满江雪抱着尹秋穿过人堆行进院中,浅笑:路过,留宿一晚就得赶回宫里。
    有弟子道:这么急啊?师叔好不容易来一趟,多留几天罢!
    就是!这几日风雪那样大,师叔好歹等雪停了再走啊。
    您放心,弟子们一定将您服侍得好好儿的!
    满江雪将手中的缰绳递过去,说:有要事,不能久留,去,给这马儿喂些吃的。
    那弟子应了一声,欢欢喜喜牵过马匹朝马厩行去,又见先前那开门的少女惊呼道:哎呀,这是哪家的小妹妹,生得真漂亮!
    经她提醒,弟子们才纷纷将视线投到尹秋身上,都欢天喜地地涌过来逗她。
    小妹几岁啦?
    看着年纪很小的样子,脸色也不好,别是病了罢?
    师叔,你莫不是去哪里捡了个娃娃来养?
    尹秋被他们逗得有点不好意思,直往满江雪肩上靠。
    满江雪拍拍她以示安慰,说:这是你们沈师叔的女儿,以后也是你们的小师妹,别吓着她。
    弟子们都是一顿,互相对视起来。
    原是沈师叔的女儿怪不得瞧着有些面熟呢,那开门的少女恍然,又看向满江雪,所以师叔是特地去接她的?这么些年,可算找回来了。
    满江雪嗯了一声,领着众人进到大厅,问:晚疏可有来信?
    那少女点头,说:有的,今早刚到,她冲尹秋笑了笑,把小师妹交给弟子们照顾罢,师叔去看看信?
    也好。满江雪说着,伸手将尹秋送了过去。
    少女抱住尹秋,满江雪即刻抬腿朝楼梯行去,乍然间投入陌生人的怀抱,尹秋神情恐慌,想挽留满江雪,可开口之际却不晓得该怎么称呼她,一时心急,便脱口而出喊了她的名字:满、满江雪!
    听她直呼其名,弟子们都愣住了,倒是满江雪反应如常地回过头来,说:别怕,我待会儿就来找你。
    尹秋看着她,欲言又止。
    少女笑得响亮,打趣说:小师妹还不清楚辈分吧?可莫要直呼师叔的名字,待你入了宫里定是要拜在掌门座下的,也要同我们一样叫声师叔呢。
    尹秋讷讷的:哦
    满江雪示意众人退下,又对尹秋说:不必拘谨,这里是云华宫设在青罗城的驿站,这是你陆师姐,先吃点东西填饱肚子,我处理完信件很快回来。
    她说罢,兀自上了二楼,尹秋很是不舍,僵着身子不知如何是好。
    陆怀薇是云华宫无悔峰长老座下大弟子,近来在青罗城带带新下山的后生子弟,人很和善,她见尹秋惶恐不安,便笑道:听掌门说你叫尹秋对不对?别害怕,我们都是你娘的同门,我小的时候还跟着你娘学过一段日子剑法呢。
    提到娘亲,尹秋就没那么拘束了,乖乖点了下头。
    吩咐弟子上了些热汤热菜来,陆怀薇将尹秋放在桌前,说:你和师叔一定走了不少山路,快吃点热乎的暖暖身子,待会儿叫师叔带你去汤池洗个热水澡,再好好儿睡一觉,睡醒了师姐陪你玩。
    陌生的环境,尹秋难免有些心神不宁,缺乏安全感,但见这位陆师姐言辞和善,神情温柔,她便也稍稍宽了些心。
    然这段日子以来,她几乎和满江雪形影不离,成天挂在她身上脚不沾地,此刻满江雪不在,尹秋连饭也不大吃得下了,席间始终心不在焉的,陆怀薇想方设法逗她开心,她也只是礼貌性地给出回应,并未开口说过几句话,总也控制不住要去看满江雪回来没有。
    好在满江雪没耽搁多久就下了楼来,甫一见到她雪白的裙角出现在楼道转角,尹秋便将筷子一丢,急忙朝她奔去。
    陆怀薇见了这场景,不由失笑:师叔,小师妹黏你得很呢。
    眼见那小小的身影朝自己急匆匆跑来,满江雪也觉好笑,加快脚步下了楼,抱住尹秋,说:不好好儿吃饭,菜都凉了。
    尹秋仰头看着她,眼里满是依恋:我等你一起吃。
    满江雪摸了摸她的头,两人一齐入了座,尹秋复又拾起筷子给满江雪夹菜,煞有介事道:我都尝过了,这个最好吃,还有这个,那个也不错
    好了好了,满江雪笑着说,快堆不下了。
    尹秋一扫方才的萎靡之态,食欲大开,一边刨饭一边说:没事,慢慢吃!
    师叔看过信了?季师姐怎么说?陆怀薇问。
    事与愿违,那夫妇俩遭遇暗算已经逝世,只留下一个独子,晚疏正带着那孩子赶过来。满江雪说。
    却是可惜陆怀薇叹了口气,那师叔是等一等他们,还是先一步回宫里?
    等一等罢。满江雪说。
    也是,季师姐那脾气,估计不怎么会带孩子。陆怀薇又是一声长叹,见她二人正吃着,便先退下打点房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