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门关上。”踏进书房以后,王钰随口说道。刘三石赶紧掩上房门,随后到他书案之前垂手肃立,听候王钰问话。
“坐下说。”王钰沉思了好大一阵,才发现刘三石还站着,连忙招呼他坐下。
落坐之后,刘三石不等王钰询问,已经说开了来:“王上,据郑僮安排的眼线回报,福王赵颉最近秘密成立了一个组织,叫登云诗社,招纳了京城一班文人雅士,终日以诗会为幌子,抨击朝政,议论天下。”
诗社?王钰听到这两个字,便笑了起来。那赵颉本来就是一个才子,于音律,诗词,丹青,书法,都颇有造诣,可谓深得其父真传。据传言,赵佶当初本来有意立他为太子,后因长幼有序的古训而作罢。而这位福王似乎也无心朝政,终日以读书作诗为乐,可以算是一位逍遥王爷。
他组织诗社,这本来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但若是借此抨击朝政,行不轨之事,就说不过去了。只是,面前这还是刘三石的一面之词,不相轻信。
“三石啊,本王安排你任枢密使,知道为什么吗?”王钰这句看似完全不相干的话,让刘三石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自己本是一人无关痛痒的卫戍区指挥使,时来运转,被摄政王调到京城,授以要职,其实自己也一直纳闷,按说摄政王麾下人才济济,随便挑出一个来,也能胜任这个职位。
“王上,臣才疏学浅,上任之下,惶恐难安,深怕有负王上所托……”刘三石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的回答道。看他这副模样,王钰倒也能够理解,他本是个外官,在京城一无靠山,二无背景,再加上个性的问题,被同僚所恶,所以处处小心。
“不要跟本王打官腔,你这套从哪儿学来的?实话与你说,本王看重你,就是因为你不拘一格,蔑视权贵,你要是学会了这套,那本王要你何用?”王钰训斥道,刘三石听得冷汗连连,满口应是。
或许是感觉自己话说重了,王钰又挂上笑容:“不过本王也能体谅你的难处,记住,我就是你的靠山。放手去干,有了功劳是你的,出了纰漏算我的。”
“臣谢王上恩德,定当竭尽所能,以报王上知遇之恩。”刘三石感动莫名。
“好,本王问你,你说赵颉秘密结社,抨击朝政,有真凭实据么?捕风捉影那一套,可不是你枢密院应该干的。”王钰认真问道,因为他猜测,刘三石新官上任,急欲作出成绩证明自己,而福王又是宗室,逮住他的狐狸尾巴,不是大功一件么?
果然,刘三石一听他问起证据,一时无言,吞吞吐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半晌之后,才硬着头皮回答道:“回王上的话,此事由郑大人具体负责,他是王爷布衣之交,因此,他报上来之后,臣也没有……”
“行了,你不用说了。”王钰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了。郑僮被自己调到枢密院任职,他与自己是同窗好友,布衣之交,这事满朝文武,人尽皆知。想必这个刘三石对他的身份有所顾忌,所以不好拂他的面子。
从案前起身,踱步至刘三石身后,王钰审视着这个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人,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虽说刘三石这次的表现有些让他失望,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也有他的难处,再观察一段时间吧。
“三石,本王知道,你急于证明自己,这本是无可厚非。但你要知道,你所处的位置非同小可,你的一句话有可能影响别人的一生。凡事都要讲个真凭实据,这样才能服众。本王既然任命你为枢密使,就说明是信任你的,枢密院是你当家,不要别人什么身份,放心大胆的去作,明白了吗?”王钰好言抚慰道。
“是,臣谨记王上教诲。”刘三石对于王钰的宽容和抚慰,感激万分。摄政王虽然比自己年轻,可他比自己看得清楚,他比任何人看得更远。国家甚幸,民族甚幸。
王钰虽然对刘三石说了那一番话,可在他自己来说,却不得不关注这件事情。当日,几位赵氏亲王找到自己,福王赵颉所表现出来的冷静让他记忆深刻。这位亲王,绝对不会是泛泛之辈。
就在刘三石禀报王钰的当天,他就派出了徐宁秘密刺探这件事情。最后得知,福王的确组建了一个诗社,广招京城名士,以文会友,但这个登云诗社,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对王钰的地方。他们的活动,也是公开的,常于锦绣山川之间,痛饮狂歌,悠闲自得。
赵颉本人,文采风流,其诗作被广泛流传,备受文人墨客推崇,为当世。所著感遇诗二十九首,西江月,念奴娇等词十余篇,才华横溢,灵气逼人,京城如老妪孩童之流,也能背诵。王钰对此事没有作过多的评论,但是关照过内侍省都知王欢,若福王欲取天章阁书籍经典,可以通融方便。
盖因一个强国,若只是军事力量强大,不足为奇,必须文化,科技,艺术等齐头并进,才能称得上是盛世。而宋明立国以来,宽待文人,涌现出大批杰出的文学家。如范仲淹,苏轼等辈,皆有传世佳作,以至于王钰那个年代,仍在教科书上,让后人拜读。唐诗宋词,彪炳千秋。
大宋绥靖二年,太叔公摄政王赵广之女赵出云,下嫁于相父摄政王王钰,赵王两家联姻,一时传为美谈。成婚当日是,靖王府高朋满座,宾客如云,凡朝中大臣,封疆大吏,文人雅士,当世名流,会聚于王府,热门非凡。
两宫皇太后亲遣近侍至王府,恭贺王钰新婚之喜,并代皇帝下诏,以子侄之礼恭祝相父。而西辽,大理,西夏,高丽,吐蕃等国,都有厚礼送上,王钰声威,一时达到鼎盛。
会过宾客,王钰不胜酒力,早早辞别,来到赵出云所住青云阁。当年赵桓下诏,为王钰营造的这座王府,占地极广,房屋众多,而王钰在京城无亲无故,除下人外,只有发妻童素颜,二房耶律南仙两人。赵出云嫁过来之后,童素颜拨出一处院落,改名作青云阁,供其居住。一切器具用度,皆从优处理,一点也没有把她当成小的。
“行了,红秀啊,去侍奉素颜吧。”王钰撞撞跌跌,轻轻拨开红秀的手说道。
“是,王上小心。”红秀躬身说道。言毕,便折身回去,方走出数步,便听背后王钰言道:“你且宽心,孤言而有信,不会亏待于你。”红秀听后,也没有多说什么,径直离开了青云阁。
红秀一走,王钰立马精神了,先前那副酩酊大醉的模样不复存在,一整衣冠,龙行虎步般向青云阁走去。他要是不装醉,那班幽云系出身的将军非把他灌趴下不可。
一进装饰一新的洞房,王钰乐了。他踏进房门的时候,正瞧见赵出云取下了盖头,坐在新房中央的桌子前啃着水果。一听有人进来,这丫头,那叫一个身轻如燕,哧溜一下窜回床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盖上红盖头,端坐下去。
“行了,装什么装,我都看见了。”王钰笑道。
赵出云这两日为了大婚是劳心劳力,今天被王钰的八抬大轿抬过来,连口水也没有喝上,腹中饥渴,在洞房里百无聊赖,寻思反正没人,于是取下了盖头,吃起水果来,不想被夫郎逮了个正着。
一把扯下盖头,赵出云气喘吁吁,拿起盖头扇着风:“你怎么才来啊?我都快闷死了。”
“呸呸呸,你个乌鸦嘴,大喜的日子也不知道说点好听的。哎,我说你好歹是堂堂郡主,怎么不懂规矩?”王钰佯装生气的喝道,一边说着,一边脱去袍子。
“规矩?什么叫规矩?规矩是人定的,你是摄政王,这天下有什么规矩你不能定?干脆你下道谕旨,免了这些成亲的繁文缛节吧?”赵出云不满的嘀咕道。
“你说得轻巧,我能管天天地,还能管人家娶老婆?”王钰笑道,这时,他已经脱去了外套,洞房花烛夜,春霄一刻值千金,这么宝贵的时光,可不能浪费在口舌之争上。
可他刚刚坐上床边,右手还没有搭上赵出云的肩头,新娘子已经叫了起来:“别碰我!”
“嘿,怪事,咱们拜过堂,成过亲,你就是我名媒正娶的老婆,凭什么不能碰?”王钰又把他那收敛已久的泼皮无赖相拿了现来,嬉皮笑脸的扑了上去。
这一下可不得了,只见赵出云身子一侧,右腿飞起一脚踢了过来,若不是王钰眼疾手快一把挡住,这一脚非把他踢下床不可。
抓住赵出云右腿不放,王钰喝道:“无礼取闹,够了啊,再来我可生气了。”
“别急,上不上得了这床,得看你有没有本事。本郡主等了你十二年,你连这一会儿都等不了?”赵出云似笑非笑的说道。
一听她提起十二年,王钰脸色为之一暗,自觉有愧于她,遂放开她的腿,点头道:“行,依你,说吧,我要怎么样才能上你的床?”
赵出云站起身来,轻咳一声,煞有架势的说道:“简单,天下女子挑选夫婿,无非就是四个字,文武双全。比文的,你肯定不行,我也不行。咱们就比武的,那天在近仙楼,我大意失荆州,败在你手里。今天趁这个机会,咱们再比一场,你若是败了,嘿嘿,自己去找你的瞎妹妹,或者那蛮婆娘。”
瞎妹妹?蛮婆娘?岂有此理,虽说自己在家里不讲究那一套什么尊卑有别,可素颜和南仙好歹比你先嫁过来,以后就是一家人,这种带污辱性质的称呼,可不是一位郡主应该有的。
“出云,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提醒你。对素颜和南仙,你必须尊重,她们都是我的女人,你应该视之如姐。若是再让我听到你用那种称呼……”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废话少说,咱们手底下见真招,大战三百回合!”赵出云不等他把话说完,已经急不可待的摆开了架势。
王钰也站了起来,笑道:“大战三百回合?行,咱们在床底下大战三回合,再到床……”
“接招!”正当他开着玩笑的时候,赵出云一记鞭腿直抽他面门,王钰陡觉疾风扑面,暗叫不好,当时避无可避,只得一个滚身躲过这一击,这一式有名堂,俗称懒驴打滚,动作很狼狈。
还没等他站起来,赵出云如暴风骤雨般的攻击接踵而至,看得出来,这女人是把看家本事都使出来了,非要把王钰打败。王钰虽说跟耶律南仙学过几手,可那都是杀招,出手就要人命,跟赵出云这种花拳绣腿根本不是一个档次。
不到五十回合,王钰被逼得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从床边窜到衣柜,又从衣柜窜到文案,最后还窜上了窗台。他心里暗暗叫苦,自己学的那些杀招,可不能用在她身上,可再这么打下去,自己好歹是七尺男儿,要是败在女人手里,岂是让人笑话?
机会来了,赵出云见王钰一躲再躲,心中焦急,急欲结束战斗,使出一个险招,这招在宋朝叫什么名字王钰不知道,反正在他生活那会,这招叫“回旋踢”或者“旋风腿”,力道大,击中对手,基本上就无还手之力了,可风险也大,整个背部暴露给对手。
王钰瞧准机会,不等她右腿扫到,突然像豹子一样扑上前去,一手勾住脖子,一手捞起胯下,将赵出云整个人扑倒在地。双手一紧,将她制住。
“你!”赵出云面红耳赤,心中羞愧万分,王钰那只右手放在了不该放的地方。
“服不服?”王钰哈哈大笑。
“不服!”赵出云仍旧强撑着不肯认输。就在这会,外面突然传来红秀的声音:“王上,奴婢有要事禀报。”
王钰被她这一声叫分了神,双手力道不觉一松,赵出云察觉到机会,反过手来往他脸上一抓。这一抓下去,王钰脸上立时出现三道指印。失算,太失算了,怎么忘了女人有这手绝招,打不赢她们是会学猫的!长指甲可是女人的专利!
“没品!你这女人太没品了!”王钰摸着火辣辣的脸颊怒喝道。
赵出云撇着嘴一脸的不在乎,王钰有气没处发,指了指她的鼻子:“我回来再收拾你!”
金国王子?当听到红秀的禀报时,王钰微微吃了一惊,这一次金国的礼遇可真高,居然派了一位王子来。当听到他叫完颜亮的时候,王钰隐隐约约的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在历史上应该也是一位有名的人放。唉,可惜当初没有认真读书。
“书到用时方恨少啊。”王钰一边叹着,一面快步向外走去。宋金边境战争刚刚结束,两国缔结了和约,金国割让,不对,应该说是交还原辽国旧城十余座。眼下,蒙古草原烽火连天,而自己的水师部队又在攻打来州,想必这个完颜亮就是为这个事情来的。
偏厅里,一位少年郎正襟危坐,目不斜视。若非他穿着女真人的服装,一定会让人以为他是汉人。约十六七岁的年纪,跟王钰当年进京的时候相仿,面如脂玉,唇若敷朱,风姿如玉树,端得是位翩翩美少年。然其貌美而不失阳刚之气,顾盼之间,神采飞扬。唯一的缺陷是,他的目光有着与他年纪不相匹配的深邃和阴毒,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像是要把别人的心都给看穿。
这种眼神,在王钰出现以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王钰步入偏厅时,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几乎是在同时愣住了。王钰总觉得这个人在哪里见过,否则不会有这样熟悉的感觉,而完颜亮也感觉到,眼前这个英俊挺拔的男人似曾相识。
一定没错,他就是王钰,除了王钰,没有人能有这种风范。所谓的风范,是一个人在长久的处在一种环境当中所形成的一种气质,这不是学出来的,而潜移默化的形成。哪怕是一个市井无赖,你让他身居高位,不出几年,就会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而王钰看着完颜亮,突然意识到,这个女真人跟自己十六七岁的时候好像。惟一不同的是,他比自己白。
“金国使臣完颜亮,拜见大宋摄政王殿下。”完颜亮一怔之后,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具大礼参拜。
王钰看着这个恭恭敬敬拜倒在自己面前的女真少年,心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就仿佛回到了当年出使辽国的那段岁月,何其相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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