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七此时正醒着,睁着大眼睛四处瞧,看上去灵慧可爱。
“是啊,是我家老七,刚满一岁。”
因为生意忙碌,老七的周岁宴,苏采青都没有大办,只请了熟悉的朋友来吃顿饭。
听说是老七,那技术员也有些惊呆了:“老……老七?真看不出来,您已经有七个孩子了。”
说着还推了推眼镜。
苏采青这样子,别人以为她初为人母都不奇怪,谁叫她看上去时髦洋气又颇有派头的样子。
苏采青现在也有些不耐烦,别人把注意力集中在她有七个孩子这点上,轻描淡写地说:“因为大的上学需要好用的文具,我才涉足这个领域的。咱们还是谈生意上的事情吧。”
“哦哦,好好好。”技术员不比一般的销售员那么老油条,说话也喜欢直来直去的,有时候虽然听着不太舒服,但是打交道要简单多了。
两个人就在厂里的大树下,就着生产的事儿聊了起来:“您下的单子,我看了,对铅笔笔芯的韧度要求提高了许多,对纸张的质量要求也高了许多。”
苏采青说:“王技术,不是我要求高,是现在的厂子生产的东西质量不好。你想想啊,孩子们拿着铅笔写字写着写着,突然断了要重新削,多浪费时间啊!还打断学习思维,很影响学习效率。写的时候不小心还容易蹭一手黑,孩子还容易没洗手就去吃东西,那些石墨吃下肚也不太好吧?还有本子,纸张粗糙,还容易划破,孩子们写个字都要小心翼翼的?”
听着苏采青的话,王技术的汗都下来了,他一只待在生产车间,可没干过这种接待客人的事儿。
“对不起,这是我们的错。”王技术弱弱地说。
苏采青突然就觉得说不下去了,本子和笔之类的文具,她确实是有一堆的话想要吐槽,可是王技术这样好欺负的样子,她反而下不去嘴了。
“我觉得这不是哪个个人的错,而是一个行业的错。你只是这个行业里的一小部分,被裹挟着而已。现在发展教育的事情,已经被党和国家提上了日程,你们这些教育行业的人,也应该跟上节奏才是。”
“对对对,你说得对。”王技术的汗依旧冒的厉害。
这个性格,还真是像橡皮泥一样好拿捏,说不定他们车间主任就是想着,靠着王技术这样一个好说话的人,让苏采青这样难缠的客户,有个可以宣泄的对象。
说白了就是塞了一个受气包来。
苏采青想要发泄,还真不会对着一个才认识没多久的人,她收敛了一下情绪,说:“我知道,在改进的过程中,会遇到许多的困难。但是咱们肯定能客服一切困难的。办法总比困难多,你说是吧?”
王技术连连点头:“是是是,您说得对。”
“说吧,是不是生产上有什么难题?”苏采青说。
王技术没想到苏采青突然就转了话题,一下子还没跟上来,有些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说:“是有些问题,不过我们会尽力解决的。”
苏采青一看他那样子,就知道问题没那么简单。
“我虽然不是技术员,但是我亡夫是在机械厂上班的。机械厂知道吧?你们生产用的那些机械设备,就是他们那种厂生产的。耳濡目染的,我也知道了一些,你和我说说,说不定我还能出点主意呢。”
王技术纠结了好一会儿,才说:“确实是有些困难。不瞒您说,这铅笔的笔芯,是由石墨和黏土混合做成的,而这里面的混合比例,就是决定笔芯质量的关键。而厂子里生产出来的铅笔,质量不那么好,也是因为混合比例的问题,比较难精确地掌握。”
生产文具其实不是什么技术性的产业,可是真的要做到极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苏采青消化了一下,问:“你的意思是,你们生产的铅笔,很难保证质量统一?”
王技术点了点头。
苏采青问:“那这是人的问题,还是机械设备的问题。”
王技术忙说:“当然是机械设备的问题。以前我们厂的效益就不好,厂里要养着那么多人就很不容易了,本以为教育发展后,厂子也能跟着好一些,没想到别的厂比我们更能生产。我们厂效益不好,当然没钱更换新机械设备,生产出的东西,也就不那么好了。”
苏采青觉得还是有些迷惑:“你说的,你们好像是因为机械不行,所以生产的文具不好,可是我怎么看着,别家也没比你们好多少呢?”
苏采青之前买的那些文具,可不是这个厂子生产的。
“大概……大概是因为行业标准比较低吧……”王技术的话几乎听不见,可是苏采青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
意思是,用现有的机械设备,其他的厂是可以达到苏采青的要求的,可是因为大家习惯了像以前那样,生产质量次的东西,就没人想着做好的了。
“行了,我了解了。如果你们厂想要更换设备,就需要钱,可是你们最大的困境,就是没钱对吧?”
王技术连连点头,心里觉得苏采青真是个聪明人,一下子就抓到了重点。
“好了,我懂了,反正我单子也下了,意向金也给了,不可能拿回来了。”
王技术的脸顿时就红了,他知道苏采青这话说的很对,是他们厂蒙骗了她。
看王技术像个犯了错,乖乖认罚的小学生,苏采青也对她生不起气来,只说:“你先回去吧,回头我和你们厂长联系。”
“主任说,你和我联系就行。”王技术忙说。
苏采青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说:“得了吧,你能拿多大的主意?如果你们主任只是想骗我这一笔钱,缓解了一下眼前的情况,没想过厂子生存的问题,那就当我瞎操心。如果真的想让厂子起死回生,最好都瞎干涉,配合着我的做法就行。”
王技术被苏采青训得无话可说,只能乖乖送她出了厂子,扭头就去把苏采青说的话告诉了车间主任。
车间主任还有些不信:“她真是那样说的?”
王技术的汗又出来了:“我可不敢撒谎,都是她说的。”
车间主任眯起了眼睛,这女人还真是有些狂啊。
回去以后,苏采青先打了电话给王朝英,问了一些日常的话以后,就转而问起了王厂长的事儿。
“他当然是在厂里上班了,不然还能干什么?你找他啊?”
苏采青说:“我在这边下了一笔文具的订单,结果文具厂设备有些老旧,怕是难以按时按量完成我的单子,所以我想找你爸帮帮忙。"
文具的生意,苏采青也没打算弄多大的摊子,重点还是想给自家的孩子们弄点好用的文具,所以也没准备啦王朝英入伙。估计她也没什么兴趣。
“那你找他吧。”王超英也没多想,她肚子越大,就越发地懒得动,脑子也不太愿意转了。
苏采青挂了王朝英的电话,便拨通了王厂长的办公室的电话。
接到苏采青的电话,厂长还挺惊讶的:“苏同志,你找我什么事?”
苏采青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说:“王厂长,您看这个事儿,也是个难题,如果不是实在没别的办法,我也不会想着来找您了。”
“嗯嗯,我懂。”王厂长只顺着苏采青的话说。
苏采青决定不兜圈子了,直接说自己的想法:“您看这样行不啊,您先给他们一批机械,生产我的产品,然后我结尾款的时候,就把这机械的钱打到机械厂?咱们可以签一个三方协议,约定这个事情。”
王厂长也没想到,苏采青会想出这么个主意。机械厂一直都是国有,别人下单子,付款拿机械设备,是正常的流程。他当厂长这么些年,遇到过资金难以周转赊账的,没见过第三方付款的。
这事儿新奇,也就存在一些风险。
而且,本来是公对公的事情,苏采青一个私人来掺和一脚,事情就变得复杂许多了。
沉吟了好一会儿,王厂长才问:“这事儿,那边同意吗?”
苏采青说:“这个方法,对他们来说才是最好的方法。不然他们厂子经营不下去,所有的人都得去喝西北风了。”
国有厂破产不常见,许多人都相信,国有厂的工作是铁饭碗,国有厂不会倒。王厂长作为一个国有厂的经营者,才知道这样的神话有多虚,有多靠不住。
前些年经济没放开的时候,他们按部就班确实是没问题,现在政策放开了,经济状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王厂长看着其他兄弟厂的情况,也是胆战心惊的。
这文具厂如果不更新机械设备,确实不好说会怎么样。
尽管很明白这些,王厂长还是说:“这个事情,你无法替他们来拿主意的,最好是让他们管事的直接来找我。”
这样苏采青干涉的少,责任也就少一些。
国有厂都是国家的资产,个人是无法做主的。
苏采青明白他的意思,说:“我知道,谢谢厂长。”
“没关系,这是应该的。对了,那些服装厂的厂长们托我问你,你什么时候把生产的事情,迁回吉阳来?”
苏采青没料到王厂长会问她这个问题,说:“我暂时也不知道,夏装的事情,我才起了个念头呢!”
这话倒是不假,因为忙着文具厂的事儿,苏采青都把夏装的事儿推了推了。
王厂长轻叹了一口气,说:“之前确实是他们做得不对,所以也想给你道个歉。他们找了我好多回了,因为我拦着,他们才没去找朝英的。”
因为有人施压,服装厂都不肯接苏采青春装的生产订单,导致她只好把人和东西都拉到了上海来干。
现在想让她回去,估计也是遇到了麻烦了。
苏采青说:“我明白你的意思厂长,不过您也知道,我是生意人,生意归生意,人情归人情。我不会因为一时意气而做商业决定,但是也不会任人使唤。”
因为历史原因,许多人对个体户,对做生意的人,都抱有看不起的态度,国有厂那边尤其严重。
为了生意,确实是可以放下许多脸面和要求,可是也不是什么都可以放下的。
王厂长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会转达的。”
和王厂长打完电话,苏采青也没急着联系文具厂,而是打了电话给梁启恒。
“那个受教育权的事儿,是不是有了什么进展?”
梁启恒有些吃惊她的消息灵通:“你怎么知道?”
“因为给服装厂施压的人,已经放弃了,他们找了王厂长说情,希望我把后面的订单放回吉阳做。”
梁启恒赞叹地说:“你还真是灵敏的不行,这点小事都能让你嗅出点东西来。这事儿确实是引起上面的注意了,我爸也被询问过,上头似乎有些偏向咱们,那个茅主任现在估计寝食难安了。”
听到他说咱们两个字,苏采青心里就有点怪异的感觉,怎么把自己和他归成一起的了?
“你怎么没早告诉我?”苏采青不免有些埋怨。
听见她含怨带嗔的声音,梁启恒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她那生动可爱的表情,嘴角也不自觉地翘了起来,说:“这个事情还有些玄乎,风会咋么吹也不知道,我就想着先不告诉你,等到事情有了些定论的时候,再和你说不迟,也省的你跟着担忧。”
上头的政策确实是不好把握,没有确切的消息之前,说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知道他是为自己着想,苏采青也就不怪他了。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吉阳生产呢?”
梁启恒了解苏采青,她那么看重几个孩子,肯定不舍得和孩子们长时间分隔两地的。
苏采青捋了捋头发,说:“夏装的事儿我才开始理出个头绪来,这个事情还真没想好。再看看事情怎么发展吧。”
“行!你放心,我会替你仔细盯着这边的动向的。”
“那我谢谢你这位侦察兵了!”苏采青回答。
挂了电话,苏采青发现自己心情竟然意外的好,没有为文具厂的事情担心,也没有为吉阳那边教育政策发展的事情担心的感觉。
她抱起坐在婴儿专用椅的老七,老七直接在她脸上叭了一口。
“乖儿子,你怎么好像又变重了啊!”苏采青掂了两下说。
老七咧嘴一笑,突然喊了一声:“妈!”
苏采青一愣,忙问:“乖儿子,你叫什么?”
“妈!妈!妈!”字正腔圆地叫了好几声。
苏采青心底里突然涌出了一股暖流,心也忍不住颤抖起来:“诶,乖儿子,亲宝贝,你都开口叫妈了。”
老七在过年的时候,一家人就都逗他说话,可惜那时候他并没有开口。没想到这时候他突然就喊了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