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想，可真是一派和平友善的局面啊。

    李今念想着就笑了，用树叶包了一条金绯鱼干给小黑猫：“这是你的，小暴君，新年快乐，来年也请多多指教哦。”

    金绯鱼就是笑面医生一直喂凶凶吃的那种金色的小鱼干了，是地下井深处生存的远古鱼种，是的，珍贵的活化石。那金色不是它们的皮肤，而是因为在地底长期食用了某种物质而产生的色素，实际上它们的躯体是透明的，因为那种物质内脏、血管都变成金色，因此乍一看才会觉得这鱼是金色的。李今念听到的时候，都觉得心疼，这么珍贵的生物，就这么给笑面医生弄出来做成小鱼干投喂这只小凶猫了，难怪凶凶谁的面子都不给就给他的。

    这会儿拿到红包的小黑猫一爪子按在红包上面，低头就开始吃起来。李今念看着伸出手指揉揉它的额头。

    好一会儿后，沈从敲门进来，看到桌面上踩着回春树叶吃着小鱼干的猫，抿了抿唇，冷淡地说：“红包已经都发放完毕了，新4区的每个区民都有，一个没漏。”

    说完，便要转身离开了。

    “沈从，等一下。”李今念喊住他。

    沈从转头，想看她还有什么吩咐，却不想李今念将一个红包递了过来。没错，是他之前一直期待着也能收到的，一片树叶抱着肉片的红包。只是这个红包看起来非常大，比沈从之前看到的都要大一些。

    他怔住，面具下漂亮又古典的丹凤眼望着她。

    李今念微笑着对他说：“我找了很久，可算给我找到几个超大的叶子了。新年快乐，沈从，欢迎你加入我们这个大家庭，来年也请多多关照。”

    沈从指尖微微颤动，用力握了握，叫它平静一点，然后伸手将这个比其他的小红包要厚一些的大红包，哑声道：“谢谢。”

    李今念一直都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过去那个净化区的外交官沈从确实让她无比厌恶，一直以来她也对沈秘书留有戒心，甚至现在也仍然是有两份戒备，可他这一年的付出她也看在眼里，她曾经只是一个普通人，一直都还在学习中，有很多事情她不懂，沈从不动声色地教她，她心知肚明，她若是能对此毫无感触，那她也不是李今念了。

    她不会因此就把沈从过去所做一笔勾销，但给个大红包表示一下对他这一年工作的认可，也是可以的。

    沈从离开李今念的办公室，低头看着手上的红包，鲜红色的树叶里夹着三片肉片，他看着看着，脸上倏地露出了笑来。

    新4区这边的管理人员都有了红包，可旧4区那边还没有呢，当然不能厚此薄彼，李今念就带着肉和树叶上了船。

    他们的船在这一年里也做了一些改造，速度越来越快了，两边来往越发便捷，除了水路方便之外，地下河左右两边也安装了铁轨，铁轨上面是长长运货小火车，靠人力发电，几个人在车头踩踏踏板，后面是长长的放置货物的板块。

    李今念在船上，就看到左边的一列小火车拉着满满的待处理的物品赶往旧4区，右边一列小火车拉着满满的已经处理好的物品赶往新4区；车头的车厢内，司机们努力踩踏着，带着货物们赶往目的地。等到了换班时间，便同在后面看管物品的工作人员交换位置。

    地下河隧道内也安装了一些灯，曾经黑暗的连光都不知道为何物的蚁巢，至少在4区，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模样了。

    新4区和旧4区之间可用各自上方的车站联络，所以李今念一出发，旧4区那边已经知道了。

    李今念远远就看到有道颀长瘦削的身影站在码头上，地下河的寒风吹得他的衣摆猎猎，他双手插在兜里，面具下的双眼仿佛与她遥遥相望。

    李今念心头忽然一跳，一种难言的欣喜涌上心头，她脸上便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

    连她自己都意外，为何只是见到一个人，就会从心底涌起如此的快乐喜悦。

    笑面医生望着她的笑容，兜里的手指微微颤了颤。

    第81章 独立（二十三）

    李今念带来了红包, 发给了在旧4区工作的4区区民们，当然也包括了研究所的工作人员们。

    研究所的科研人员们虽然过的是有菜吃偶尔有肉吃的好日子，但除此之外日子也是过得乏善可陈，直到李今念带来的其他区的老弱病残们才给他们的生命注入了新活力，她带来的红包也是他们前所未见的东西。

    和新4区的人一样, 这东西似乎有着奇特的魔力, 以至于拿到红包的人也都变得喜气洋洋起来。

    “秦博士, 你没拿到红包啊？快去拿啊。”刚拿到红包的女研究员笑容满面地看着手里的树叶, 见秦玫朵站在门口脸色不虞, 两手空空，便招呼她去排队拿红包。

    然而秦玫朵却冷冷地说：“不就是一片树叶一片肉片, 有什么好稀奇的，无聊。”

    女研究员撇了撇嘴, 不再同她说话，越过她离开了。谁还不知道呢，秦玫朵对李今念心怀嫉妒，可嫉妒又怎么样，少主就是不喜欢你, 李今念就是比你更优秀更善良更讨人喜欢, 遇到比之不及的敌人，不去让自己变得更优秀，光会嫉妒人有什么用。

    秦玫朵抿紧唇瓣, 看着李今念把研究所的工作人员笼络, 再看李今念不远处靠在椅子上喝咖啡的笑面医生, 内心有一头野兽在咆哮。她想起了李今念生病那次的事，他亲自去照顾她已经让她嫉妒得发狂，她忙完手上的实验后，匆忙赶去想要替代他，结果她看到了什么？她真恨不得那是她忙昏了头出现的错觉，当时她也确实瞬间头晕目眩了。

    她看到笑面医生低下了头，隔着那张面具，轻轻地吻在了她的额头，看起来是那么珍视，那么小心翼翼。

    她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了，笑面医生是真的，对李今念怀抱有特殊的感情，而不是为了他们共同的使命而与她逢场作戏！

    太过分了，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

    她咬牙切齿，转身离开了这个喜气洋洋的房间。

    她走进电梯，按下了最底层，电梯向下，一直到负一楼。打开后，深浓的黑暗便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她的目光所及之处，再也没有光明。

    她走出电梯，一脚踏入黑暗之中，往前往前再往前，她的脚步声在漆黑寂静之中踏踏响起，带一点冰冷的回音，好一会儿后，终于停止了。

    “什么事？”黑暗中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

    “虫老，李今念又来了，她的心机实在太深沉了，她一直在蛊惑和收买我们的人。之前已经借着新4区人手不够的借口借走了我们大半的改造人，至今也没有还回来，之前又趁机将我们的药品全都挥霍一空，耽误我们的宝贵时间做一些无用的事，就是想削弱我们的实力。自从她当上区长之后，我们的研究所变得越来越不像样了，每个人都变得浮躁起来，工作效率严重下降，在这样下去，我们如何才能完成我们的使命？”秦玫朵克制着自己的语气，不让虫老感觉到自己过于义愤填膺，私心过重。

    虫老没有回答，黑暗中响起了一阵古怪的绵密的哒哒哒的声响，“我们有多少改造人了？”

    “原来的，加上今年改造的，有四千多个了。”

    “还不够，还不够……”他低喃着，有气无力，显得很虚弱。

    秦玫朵连忙说：“今年应该可以增加两千个，六千个应该足够了。可是虫老，少主那边您一定要多加□□，李今念手段实在太多了，我担心少主也会被她迷惑。”

    “□□？你让我□□总统阁下？”那声音陡然拔高，呼吸喷到了秦玫朵的脸上。

    秦玫朵一惊，浑身僵硬：“不不，是、是引导，引导！”

    “……”

    ……

    旧4区这边要发的红包比新4区那边少很多，所以不到两个小时就发完了。她注意到秦玫朵没来，也不觉得意外，秦玫朵把她当情敌，她已经知晓，之前她才后知后觉发现那次秦玫朵带她到她办公室看她和笑面医生小时候的合照时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呢。

    不要就不要，她可不会热脸贴冷屁股。

    “真过分啊，没有我的份吗？”李今念站起身伸懒腰的时候，就听到边上默默喝着咖啡还稍稍给她端茶倒水两次的笑面医生不满地说。

    “你要啊？”

    “很奇怪吗？”

    “好吧好吧，我本来另外准备了一份新年礼物给你的，既然你只要红包，那就给你红包吧。”李今念一脸遗憾地说，随手拿起了一片树叶包了片肉片给他。

    笑面医生不接了。

    “不要了？”

    笑面医生不说话。

    李今念叹了口气，“你怎么这么难伺候啊？”

    笑面医生默默地看着她。

    李今念很快憋不住，露出了笑来，笑眼弯弯地看着他，把座位后面自己的包包拿起来，拿出了一个被好几片回春树叶礼盒纸包裹起来的盒子，递给笑面医生，“新年快乐。”

    笑面医生接过来，“我可以现在拆开吗？”

    李今念点头，期待地看着他，“你拆你拆。”

    笑面医生就将盒子拆开，他今天没戴手套，露出的双手非常好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每一个指甲都修剪得整整齐齐，在红色的映衬下更是艺术品一样漂亮，绝对是让手控们看得想要狂舔的一双手。李今念一时看得有些移不开眼睛。

    他的动作很轻柔，小心地不将叶子撕坏地将它们打开，然后露出了里面的薄薄的木盒，盒子打开后，便看到了里面的放置在防震的小碎干花上的礼物。他微微怔住了。

    那是一个象牙白的面具，和他脸上这个一样简洁光滑没有丝毫多余的花纹，唯一的区别是，他脸上的面具是笑着的，眼睛弯弯嘴巴弯起，笑眯眯的；李今念送的这个却是相反的，它的嘴角向下拉，弯出一个不开心的弧度，眼睛也是平直的两个洞。

    “怎么样？这是我亲手做的，用的材料没有你脸上的好，但也挺轻薄结实，韧性也还行。”李今念说：“总是戴个笑脸面具都戴腻了吧，本来也没有哪个人永远都开心，换一个表情换一种心情。你快戴上我看看。”

    笑面医生就转过身背对着李今念，将脸上的面具摘下来，戴上了李今念做的那个。这张面具戴上的瞬间，他的内心突然有洪水冲破了堤坝，奔涌地将他的心脏淹没了，他感觉到自己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下拉，仿佛拉成了和面具上往下拉的嘴角一样的弧度。

    他转过头，看着李今念。

    李今念不知道他的表情，只觉得他戴着一张不开心的面具十分新鲜，毕竟那笑眯眯的面具看那么久都看腻了。

    “很可爱。你戴着感觉怎么样？会不会不舒服？”

    “很好，谢谢。”他若无其事，一如既往的带着一点散漫的笑意，仿佛也觉得戴上这样的不开心面具很有趣。

    “嗯，我要去视察一下旧4区各个街区，你就戴着新面具陪我吧。”

    他对她的霸道很无奈，“是是。”

    他这种口气显得对她十分纵容，李今念心里有些开心，仔细回想起来，笑面医生拒绝她的次数几乎为零，以前她没有注意，如今一想，内心竟然像是开了花一样欣喜。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每一次见到笑面医生都觉得很开心，偶尔想起他来也会觉得十分想念，仿佛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她想或许是因为他是她唯一一个，从她出现在这个世界的时候开始就陪伴她到现在的人吧，他给予了她很多，帮助了她很多，她能走到今天，笑面医生功不可没。如果每一个平凡的人都需要一个命中注定的贵人来让他变得不平凡起来，笑面医生无疑就是她的贵人。

    入冬前接来的一批其他区的人们又填满了两个街区，原本因为迁区而空荡荡的旧4区变得热闹了起来，见到李今念，每个人都激动万分，不敢靠过来冒犯她，只敢站在原地满含感激热泪盈眶地看着她。那些不知道感恩的人在露出端倪之后就迅速被踢回老家了，所以剩下的都是一些知道感激或者至少有脑子的，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的人。

    负责管理除了研究所以外的整个旧4区的李拜也跟在李今念身边，给她做一些讲解。在这个过程中，他敏感地察觉到了李今念和笑面医生之间有什么在悄然改变，那张笑面狐狸脸上的笑有些凉意，“夫人，我们老大的忌日快到了，老大生前爱喝酒，您那边有材料的话，是不是给他酿上两瓶，到时候送下去给他？他那么爱你，收到这份礼物肯定会很开心。”

    时间冲淡了当初撕心裂肺的疼痛，但一根刺仍然留在心口，被轻轻一动就会痛一下。诚然她和莫铎那场短暂的婚姻并非是因为爱情而开始的，可他的热情、她对婚姻的忠诚以及她想爱一个人的心，都让这场婚姻渐入佳境变得甜蜜起来，先婚后爱说的或许就是如此。

    只是它还在发酵之中，便戛然而止，且还是因为李今念他才会死，因此内疚感一直在啃噬着她，或许一辈子也不会被时间冲淡。

    李今念平日里要忙的事很多，已经很少会主动去想起莫铎，如今猝不及防地被李拜这么一提，那根刺便扯到了肉，内疚和悲伤冲淡了喜悦，眼神一下子黯淡了下来。

    笑面医生看向李拜，眼神微凉。

    李今念说：“我知道了，我回去就弄。”

    “那真是太好了。您等一会儿顺便去看看他，跟他说说话吧，这么久了，我想他很寂寞。”

    “好。”

    看着李今念和笑面医生之间那种似有若无的东西消失了，李拜脸上的笑才稍微有了一些温度。他想，莫铎是因为李今念才会死的，她的出现让他有了软肋，所以在蚁巢内堪称无敌的第一强者才会这样就死去。而他甚至死之前都还记挂着她以后的日子，嘱咐蔺超和他要守护好她。他为李今念付出那么多，李今念却忙着当区长，忙着发善心当好人，仿佛忘记了莫铎的仇，已经让他颇为不满，现在更是如此。

    她可以不一辈子为他守寡，但也不可以这么快这么轻易就爱上别人，更不允许那个人是笑面医生，莫铎最讨厌的人就是笑面医生，她挑谁都不可以挑上笑面医生。

    ……

    李今念离开旧4区之前去看了莫铎。

    因为怕他的尸体被挖出来吃掉，所以他是火化后才被埋起来的，就埋在骷髅花园里。那里是旧4区原本的势力之一的骷髅妈妈的地盘，是她的经营点，也是旧4区里唯一一个安全的埋尸之所，是公认的坟场。

    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让自己的家人被分食掉，所以骷髅妈妈那里提供火化和守坟的服务，当然要付出高昂的费用，付不起的人和跛脚李一样，留在骷髅花园为她工作，这是她积累势力的手段之一。

    骷髅妈妈的势力被瓦解后，这个坟场就落入了李今念的手中，现在仍然提供火化和守坟服务，且都是免费的。

    骷髅花园里没有安装灯，一片漆黑，巨大的溶洞里有垂下的钟乳石柱支撑着，其之大甚至分出了好几层，中间的天井深不可测，叫人望之眩目，双腿发软。滴滴答答的滴水声不知道从哪个位置传来，李今念经过一块块简陋的泥土地，看到里面一块块大小不一材质不同的墓碑一样的石头们紧挨着，有些上面刻着死者的名字，更多的是没有字的，有些墓碑前面放着花和草，似乎有家人来探望过。

    李今念在溶洞第三层找到了莫铎的墓碑，她静静地看着，过往的记忆便从深藏的盒子里飞出，在她眼前重放，那些爱和恨沉沉地压在她的心口，叫她眼眶发红，难受得紧闭上双眼，许久都睁不开。

    “对不起，我现在还不能给你报仇，但总有一天，当我们足够强大，我一定会亲手杀了楼明玉。对不起……”

    ……

    研究所负一层，这个永远黑暗的楼层中，苍老的声音缓慢地响起：“总统阁下，最迟明年，我只能等到明年了。”

    “……”

    “您该给自己换上那颗心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