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独立（二十四）

    李今念离开骷髅花园便返回新4区了，她因为心情低落, 便也没有当面跟笑面医生道别, 直接上了船便走了。

    她回到车站里自己的宿舍，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打开窗户，刚好能够看到下方的往前延绵而去的铁轨。

    它通向净化区。

    黑色的眼瞳缓缓拉长竖起变成一条紧绷的线, 金色将它包围着，李今念顺着铁轨望过去，试图看看能否看到净化区，但很显然看不到那么远的地方, 视线在废弃2区的车站处就已经戛然而止了。

    将其收回的时候，李今念突然看到了什么, 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她又看过去。

    ——延绵而去的铁轨上, 原蚁巢废弃3区和废弃2区之间，一个立在铁轨旁边的信箱。

    信箱是小房子的造型，一根细细的杆子支撑着它。

    这是什么东西，有些眼熟。李今念皱着眉想了想，好像在哪里看到过，是之前去净化区的时候看到过吗？

    思考着，可脑子里现在有太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李今念无法思考，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在哪里看到过这个东西, 还脑仁疼, 最后暂时放弃, 准备睡醒再想。

    ……

    当回春树的红叶透出黄色，被撸秃了的枝干上重新长出小小的黄色嫩芽，预示着严酷寒冬地离开，万物复苏的春天到来了。

    长居地底的蚁巢人们也如同出洞的兔子一样，一个个从洞里出来了，拿上工具，带着积攒了一个冬天的力气和火热的希望，开始热火朝天地忙碌起来。

    今年净化区专家们和4区居民仿佛更融洽了一些，苏菲娜仍然对人的视线十分敏感，但有风当归在身边，已经好了很多；曾从农最忙，每天都有无数的新晋农民们带上问题找他，也获得了很多孩子们的喜爱，他也很有精神，虽然已经一把年纪，但定期体检结果都非常健康，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徐清依然说不到两句话就要冒出一句拯救世界的咏叹调，中二依旧，但能力出众；利自飞一下子成长了很多，已经看不到去年初见时那种少年意气，有了成年男人冷峻的轮廓，已经有小姑娘偷偷追求；还有……

    唯一一个几乎没有变化的，就是苏慧了。她一如既往的热情爽朗喜好交朋友，因此在一群净化区专家中在4区人气最高，跟车站工作人员们都相处很好，可以说唯一一个看她不顺眼的就是蔺超了。不过从蔺超因为获得了李今念的许可有了理由光明正大盯着她开始，两人从一天到晚互怼到现在，隐隐已经有了某种化学变化。

    李今念觉得搞不好好事将近，她悄悄跟凶凶打赌到底是苏菲娜和风当归先，还是苏慧和蔺超先来着。

    李今念也在思忖过后制定了今年上半年的4区工作计划：

    首先要驯养的家畜又多了两种，是去年就已经选定的，比之前的长牙兔、蝙蝠鸡以及鸯猪更危险更大型，差不多有成年野马这么大，苏菲娜那纤细瘦小的小身板在它们面前看起来如此脆弱，一脚就能踩死。因为体型大，长期关在笼子里饲养显然是不行的，得每天放出去吃草，所以驯养的难度要比去年那三种难上很多。但有风当归在苏菲娜身边分毫不放松的时刻守护，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其次城墙的建造也不能放松，可以开始用上石头和水泥慢慢重新建起，彻底隔绝侵入者的危害。虽然之前的城墙由于苏慧独特的构造设计非常顽强，但到底只是木头制造，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撞出一个窟窿，造成房屋的倒塌、良田的损害甚至踩死了人，所以这是区民人身安全和财产的重要防线，是重中之重；

    然后去年还是发生了几起杀人吃人事件，蚁巢人以前吃人肉习以为常，是因为没有食物，为了生存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吃的，但在现在已经不缺乏食物的情况下杀人吃人的人很明显就是心理已经出现了问题。这些人被抓获后都是按照她之前的手段当众杀掉的，但是一个文明的社会不能长期使用这种手段，所以也法律、警力和惩罚机构也要开始着手准备了；

    还有蚁巢内的交通仍然要继续改进；

    以及农业方面……

    ……

    ……

    几经修改和补充，李今念还不耻下问地咨询了一下沈从，确认基本上没有问题后，就开始按照计划有条不紊地带领着区民们继续努力了。

    努力的方向很正确，大家都能看到付出换来的回报，尽管中途也是总会出现一些大大小小出乎意料的问题，但最后在齐心协力之下总能得到解决。

    埋头忙碌着，万物复苏的春季很快便过去了，天气开始转热。

    大约是由于上次李拜的话，李今念在这个春季都没有再去旧4区，也没有怎么跟笑面医生联系。

    这天有人送来了一件东西，说是旧4区那边笑面医生让每天往返于新旧两地的运货小火车捎来给李今念的。

    小木盒上挂着一个小小的密码锁，李今念想了想，迟疑着输入了自己的生日，锁便打开了。她也不太意外，蚁巢人基本上是不过生日的，他们连一本日历都没有，因此也不记生日。而李今念只向莫铎和笑面医生提起过自己的生日数字，因此恐怕蚁巢里没有第三个人能破解这个密码锁。

    只是没想到笑面医生还记得。

    这么郑重的带锁盒子，里面想必是什么重要东西吧？这么想着，打开盒子，却看到盒子里的防震枯草上，躺着一块椭圆形的灰色石头，石头旁边还有一张折叠起来的纸。石头入手坚硬，质感粗糙，似乎就是一块普通石头。心中奇怪，李今念将旁边的纸条拿起来，打开：

    近日发现一种稀奇的石中花，研究过后发现其虽然确实有生命但毫无营养价值，不过花期极长，洒点水就会开放，水干后会闭合，可玩。

    祝安康

    ——笑面。

    李今念蓦地就笑出来，可玩？所以是送来给她玩？她可是一个区长啊，甚至都要变成城主了，又不是需要玩具的小朋友，说起来去年送无影给她玩那件事，想想笑面医生也是皮得很啊。至于为什么突然给她送东西，到底是普通的向区长进贡，还是回赠新年礼物呢？

    有些时间未放晴的面孔上露出了愉快的笑容，李今念翻来覆去打量一会儿，发现石头上有一条细微的纵向裂痕，仿佛这块石头是可以打开的。她便小心翼翼将其打开，宛如打开了一个扭蛋，然后，李今念就看到了里面生长的花。

    李今念愣住了。

    她以为石头里的花应该也长得像石头一样，石头的颜色，石头的硬度，却不想打开之后，一朵近乎透明的小花苞映入了眼帘。它细细的根茎也是近乎透明的，连接着地下的石头，也不知道是从石头里吸取了什么养分，或者它并不是石头，只是长得像石头而已。

    她往里面小心翼翼地倒了一些水，那朵花苞很快便懒洋洋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展开了娇嫩的花瓣，层层叠叠的透明花瓣舒展开来，形成饱满的一颗小球的形状，仿佛一颗晶莹剔透的缩小版的乒乓菊。

    李今念被惊艳到了，她看着这朵美丽的小花，再看看将它包裹的石头一样的外壳，不由得想，这是一种保护吧，越美丽越脆弱的东西，就需要越坚硬的东西来保护。

    李今念一下子就迷上了石中花，将它摆在办公室里放着水让它一直开着，光是欣赏它的美颜她就能看上两小时。巡视完领地回来的凶凶看到桌面上有新东西，好奇地伸爪子去碰，李今念怕一下子给它碰折了，连忙把它抓回来。

    “不准去碰它知道不知道？”

    “喵！”

    “要是把它弄坏了，你的小鱼干我就全吃了。”其实李今念早就想尝一下了，只是每次想到这是多么珍贵的活化石，又是凶凶的零食，就不太好意思下嘴，因为凶凶肯定能从她嘴里闻到她偷吃它的小鱼干这件事的，这就有点儿没面子了。

    “喵喵喵喵！！”

    “……”

    跟猫吵了一架，李今念想起来要给笑面医生回个信，本来想去通讯处给旧4区的车站传信的，但是想到笑面医生这个盒子还在这里，总得把盒子还回去，毕竟也不是普通的礼品盒。

    于是她也写了一张纸条，然后将纸条放进盒子里，想了想空荡荡的仿佛不太好，于是去楼下捡了两块小石头扔进去。

    等笑面医生收到回信，打开盒子看到里面的两块石头，倏然失笑。

    石中花我很喜欢，正如你所说，好玩。谢谢。

    我这边没有石中花，石头就是很普通的石头，你瞧瞧。

    祝安康

    ——李今念。

    一周后，这个盒子又被笑面医生送来到了李今念面前。这次里面是一条小小的毛毛虫，虽然是毛毛虫，却是浑身半透明如同水晶一样漂亮的虫子，没有可怕的绿色皮肤和看着就起鸡皮疙瘩的刺，它浑身光洁晶莹，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看起来毫无攻击性，甚至漂亮得都叫人担心一不小心会当成水果糖吃掉。

    这是石中花的半生虫，石中花的授粉和传播均由它来实现，石中花中分泌的淡蓝色微粒子是它的食物。将它放在石中花旁，一个月后会成茧，再半个月后会破茧成蝶，终生陪伴在石中花身边。

    注：千万不要把它当成糖吃掉，这是虫。

    ——笑面。

    我又不是小孩子，才不会当成糖吃掉。

    ——李今念

    李今念开始了每天休息时间盯着花和虫看的娱乐。这只毛毛虫果然在一个月后成茧了，在李今念的期待下，半个月后，变成黄褐色的茧开始有了动静，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蠕动，然后破开了一个小口子，一只半透明的虫子从里面挣扎着钻了出来。

    它趴在那里，不停地动着，不一会儿头部慢慢冒出了两根触须；背部颤动，然后一双半透明的翅膀在李今念面前倏然展开。那对翅膀如此梦幻，脉络间在光线下有莹莹的蓝色若隐若现，两边翅膀尾部还有一对用来吓唬敌人的孔雀羽毛形状和颜色的假眼，色泽如此多彩绚丽。

    极小的极美丽的一只蝴蝶，扇动着翅膀慢慢地飞了起来，然后停落在了那颗美丽的石中花花苞上。

    李今念高兴极了，这只幻梦一样的小蝴蝶瞬间成为了她的新宠，为此她还立刻写了一封信装盒子送去给笑面医生，叫他多送几棵石中花来，只有一朵花实在太寂寞了，哪里够小蝴蝶吃和玩呢。当然，还要多送一只半生虫来跟它作伴才最完美。

    这个盒子很快成为了李今念每周最期待的惊喜。笑面医生每周都会将它送来，里面的小东西每次都让李今念觉得惊奇又惊喜。在这个什么娱乐项目也没有的蚁巢里，李今念每天就是工作工作视察视察。虽然看着4区变得越来越好，人们身上的两排肋骨不再清晰可见，很有成就感很高兴，但也有疲惫和无聊的时候。而笑面医生的盒子就成了她疲惫后放松的消遣。

    很快她的办公室里就多出了不少新奇有趣的小东西。

    而李今念总要将盒子还给他，便直接写信放盒子里一起叫人带回去给他。

    渐渐的，这个盒子就成为了李今念和笑面医生交流的工具，盒子里的纸也从小纸条变成了一张完整的纸，又从一张纸变成了两张三张。从一开始的只是与盒子里的东西相关的只言片语，变成告知对方这边的新进展、遇到了些什么事等等等。

    次数多了，沈从想不注意都不行，更何况很多时候这个盒子是经由他的手送到李今念桌面上的。每次那个盒子临近送来的日子，她便开始期待，一送来，李今念便满面高兴。但她似乎并不清楚自己是在期待笑面医生的信，还是在期待盒子里的东西。

    当局者迷。沈从想，丹凤眼冷淡地看着手上新送来的盒子，他没有提醒，李今念最好一直迷惑下去。

    ……

    回春树叶已经从浅翠的绿色变成深深的绿色，闷热的夏季已经到来。李今念又从其他区招聘来了一批老弱病残，这一次除了发善心，还因为他们确实需要更多的人手了。有了去年的经验，新晋农民们已经度过了新手阶段，所以今年的各种收成都翻了倍，需要交给旧4区的人们处理的繁琐工作变得多了起来，所以他们需要更多的人手。

    而这一次各区区长们没有再有丝毫阻拦，很显然每天坚强地咬着牙活下去、殷殷切盼了4区的船好几个月的区民们根本容不得他们拒绝。管理层们都已经隐隐察觉到，这些以往任打任骂毫无反击之力的最底层的蝼蚁们，有些不一样了，掌控他们，仿佛变得有些费力了起来。

    事实上如果在上一次区民抗议的时候，他们敢采取强力镇压的手段将他们压下去，蝼蚁们就还会是蝼蚁，毕竟他们缺少一个主心骨。可是他们露了怯，让了步。

    所以那一次的胜利，即便蚁巢人们脑子里还没有察觉到意味着什么，他们的潜意识里也已经有了“那是我们自己争取来的一次胜利，这些管理者们会害怕团结起来的我们”这样的意识。

    或者说他们在一开始就不应该将老弱病残们“租借”给4区，这样一来4区就不会变成一个巨大的希望，诱惑着他们，让他们感觉到蚁巢已经不再前后无路和黑暗，他们就都还能麻木地行尸走肉一样地活着。

    这些种种，组合在一起，渐渐发酵，碰撞，总有一天，这片已经种下了希望的种子的黑暗世界，会掀起飓风海啸。

    第83章 独立（二十五）

    燥热的夏季来临, 农田里的麦穗变得金黄, 风一吹金色的麦浪便翻滚起来。新4区的区民们早就已经不再是曾经蚁巢人标配的苍白色皮肤了, 在烈日的灼晒下，他们的皮肤变得黝黑, 汗流浃背也丝毫不觉得辛苦, 弯着腰挥舞着镰刀争抢着在第一场雨来临前将它们收割晾晒。

    李今念正在地下看厨师们做面包。增农米一年能收两季, 这第一季的收成如此之好，粮仓渐渐都要满了, 小麦的库存也是喜人, 自然要好好犒劳辛勤的劳动人民们，争取下半年也能再有一季好收成。

    现在肉、菜、米大家都已经吃过了，家家户户里也都有一些，每周他们自己能做上一两顿吃得饱饱的，已经无需餐餐吃营养剂。

    刚好他们现在已经有了酵母粉, 面粉也充足, 作为奢侈品的糖也从甜菜和甘蔗中产出了不少，综合一下, 蓬松甜软的面包制作简单，且一点材料就能做不少, 很适合当奖品分发给大家。

    李今念也已经很久没有吃过面包了, 仔细想想还颇为想念。做好了还可以往盒子里装一些, 送去给笑面医生。

    蚁巢的厨师们都非常能干, 李今念大概说了后, 他们就摩拳擦掌, 在咨询过几个净化区人后，没几天时间就将地底的一个小洞穴改造成一个天然烤箱，一次性能烤好几百个枕头面包，可以说是非常厉害了。

    厨师和他们的助手们忙活了两天，烧了不知道多少柴火，总算做得差不多了。

    赶在前面最先做好的面包坏掉之前，将一个个大面包送到地面上去，嚷嚷着人们来排队。

    人们现如今一听说排队，就兴奋得仿佛过年，在田埂上休息的、树荫下睡觉的、地下巢穴里看孩子的，立刻跳起来拖着孩子带着老婆，连滚带爬狂奔而来。李今念从高处看，便觉得人头组成的浪潮从四面八方呼啸涌来，然后汇聚成片，几乎心里忍不住给他们加上地动山摇的特效了。

    他们固定的几个排队点上很快就大排长龙，几乎快要将城墙内的空地挤得满满。

    负责发面包片的人用刀子切下一片片来，手法老练精准，每个人都能领上两厘米厚的一片，一口咬下去，这香甜绵软的口感是他们前所未见的，每个人都一脸开心幸福。

    李今念在车站上看，脸上也带了笑。

    她正看着，突然看到什么，刚移开的视线又倏然移回去，八卦之心促使她眼瞳立刻拉长成竖线，金色的冰冷的蛇瞳瞬间将距离拉近，于是她清晰地看到了牧场护栏上并肩而坐的两个如画一样的小情侣。

    女孩有金子一样灿烂的长发，天空一样澄澈的惹人怜爱的下垂眼；少年一头黑发被风吹得凌乱，表情有些凶，仿佛一个不良少年，只是他别扭的表情和发红的耳朵，泄露了他的情感。

    牧场是专门开辟出来放牧的，在新4区最边缘的地带了，就靠着城墙。这半年来苏菲娜很好地完成了两种大型家畜的驯养计划，不过放牧这活儿目前还只能交给她来干，因为还不足够稳定，得过段时间才能交给别人。

    风当归作为她的保镖，每天跟着她放牧，日升而出日落而归，似乎年纪轻轻就过上了老年人的生活。

    但显然这只是看上去而已，他们还都年轻着呢，年轻人的心总是敏感又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