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虔诚道:“佛祖若有灵,便请保佑我江悦姑姑和白澄表哥平安顺遂,早日团聚。”
白若瑾找了过来,他屏住呼吸,下意识就往边上挪了挪。
他有些不太敢见她了。
漫漫黄昏下,古朴幽静的寺庙里传来了僧人们的诵经声,忽远忽近。
白若瑾听见小和尚问她:“女施主不为自己点一盏吗?”
庞嘉雯道:“不了。佛祖有灵,便请多多保佑他们吧。”
白若瑾只觉得自己领教了一场深刻的疼痛和茫然的无助。他不应该怀疑她,在那封信中提及母亲是心存试探的。
他早该明白,连小舅舅都只字未提的事情,那多半是没有结果的。
十年前风云变幻,俗事繁杂,指不定徐夫人也不过是徐定在西宁借用的幌子而已。
退一万步来说,倘若事情真是徐夫人做的,那又与庞嘉雯何干?
白若瑾往后靠着,闭上眼睛,呼吸前所未有地沉重。
就在他还没有准备好要以何种心态来面对庞嘉雯时,庞嘉雯已经走出来了。
听见脚步声的白若瑾心急如焚,突然就现身堵在了门口。
一层薄暮就这样被挡住了,斜阳从他身后照进来,他逆着光,庞嘉雯恍惚如梦一般,一开始都不敢认。
直到他又走进来一些,那些在他身后的光忽然消散,露出他一整张的面孔。
皮肤黄了,头发糙了,五官消瘦了许多。一双眼睛睁得圆圆的,黑白分明,却慢慢覆上一层水雾。唇瓣轻启,哑然无声,就那样直直地望着她,完全不知所措。
庞嘉雯之前还在想,如果她日夜兼程地赶路,如果她风餐露宿地奔赴,如果她衣衫褴褛饥肠辘辘地找到了白若瑾,而白若瑾却毫发无损风度翩翩地站在她的面前,那她一定会揪着他扔在地上,让他在泥土里糟践一番,如此方能解她心头之气。
可现实是,她看到完好无损的白若瑾,发现他只是比她落魄那么一点点,她的眼泪便控制不住地掉了出来。
她扑向白若瑾的时候哭着道:“这是什么寺庙啊,怎么这么灵验?”
白若瑾伸手抱着她,哭得也很难过。
这一趟肃州之行,原本他都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她了。可老天竟给了他这么一个契机,让他亲眼看到庞嘉雯为了他的生死担忧,为了他母亲的下落担忧,现在是更是不顾一切地冲过来抱着他。
这一切恍惚如梦,他生怕暮鼓晨钟一响,他就会突然惊醒,如同无数次午夜梦回,冰冷床沿边连道影子都看不见。
想到这里,白若瑾把她抱得更紧了。
庞嘉雯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低声下气地去哄白若瑾。
他哭得又惨又美,她一个姑娘家都看不下去了。
于是他们在离开那座寺庙的时候,她都是一边走路一边帮白若瑾擦眼泪的。她看着白若瑾那双红红的眼睛,莫名感觉那眼泪会烫手,整个人怪不自在的。
白若瑾哭着哭着,还轻咳两声。
庞嘉雯就问他:“你是不是旧伤未愈啊。”
白若瑾不答,就是眼睛红得有点厉害。
庞嘉雯就叹道:“怎么就这么惨了呢?”
先是受伤,然后被沙匪伏击,现在落魄得像个亡命天涯的可怜人一样。
白若瑾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倾覆上来,顷刻间那瞳孔便被泪光给覆盖住,怎么看都有几分脆弱的悲伤感。
庞嘉雯看得自己眼睛都红了,忍不住道:“够了吧,我觉得你再哭下去,我都会觉得你被人给侮辱了?”
白若瑾:“……”??
眼睛红红的白若瑾愤然地盯着庞嘉雯,那目光可怜兮兮的,哪有什么威慑力?
可他紧抿着唇,看起来一副气势凛冽的样子,好像她再敢胡说八道他就会跟她置气一样。
庞嘉雯忍不住笑道:“好了,你别哭就行了。”
“你长得这么好看,一哭我便觉得全天下都欠了你的了,这还让我怎么跟你说话嘛?”
白若瑾轻哼,很快把眼泪擦得干干净净的。
他那双眼睛红得像兔子一样,消瘦的脸颊凸显几分凌厉,好像是有那么点不同了。
庞嘉雯和他一起往驿站去,问他是怎么逃出来的。
白若瑾便道:“我想早点见你,在通州就与他们分道了。我是在西宁遇到小舅舅才知道薛大人他们出事了,这个案子当地知府会督办,朝廷也会派人到宁夏善后,小舅舅让我先到肃州,到时只说我是逃出来的就行。”
庞嘉雯后怕道:“沙匪横行我也曾有耳闻,可他们一般都只敢打劫商人,何时如此嚣张了?”
白若瑾看着庞嘉雯担忧的神色,实话实说道:“小舅舅说多半是杀手假扮的。而且据他的消息,我和鸿胪寺的官员出京没有多久,徐定也出京了。”
庞嘉雯愕然,很快想起这次鸿胪寺出来的官员都曾是大舅舅的同僚。
她震惊道:“不会吧?”
白若瑾摇了摇头,直言道:“现在还不敢肯定,但他出京了,目前行踪不明,是最有可能的。”
庞嘉雯后知后觉地盯着白若瑾,认真道:“你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白若瑾也想反问她,你呢?你查到了什么?
但他到底还是压制住了,只是道:“与我同行的薛钰薛大人说他十年前出使瓦剌的时候,带了一名女子安置在西宁。”
他说完,目光灼灼地望着庞嘉雯,心里忐忑极了。
第184章 他变温柔了
庞嘉雯并没有领会到白若瑾那没有说完的话语里暗藏着无尽的担忧,她只是觉得这件事太过于巧合。
十年前陪大舅舅出使瓦剌的薛钰,十年后陪白若瑾来了肃州。
而最重要的,他们到肃州以后都会见到一个人,那就是她的母亲。
庞嘉雯蹙了蹙眉,目光凝重地回望着白若瑾道:“我不知道师父有没有跟你讲了,我娘十年前就见过你娘了。所以,除了我娘以外,薛钰就是另外一个证人。”
“为了以防万一,他不能让薛钰和你平安抵达肃州,让你们见到……”
庞嘉雯的话还没有说完,白若瑾便将她一把抱住,紧紧地搂在怀里。
庞嘉雯被他一股蛮力强行抱着,挣脱不了,狐疑道:“你怎么了?”
白若瑾不答,殷红的眼睛逐渐覆上一层厚厚的水雾,庞嘉雯挣扎时,他那眼泪便猝不及防地掉在她的肩膀上。
庞嘉雯一无所觉,只是听见白若瑾轻泣道:“谢谢你,嘉雯。”
谢谢你没有骗我,也从未想过要骗我。
戳破谎言那样残酷的事情,还好没有发生。
她不知道他有多庆幸,只是觉得他脆弱了许多,好像与当初那个处处受制的白若瑾有了那么点相似……
庞嘉雯狐疑着,手却不由自主地抬高,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
“今天怎么像个孩子一样?”
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的张朔轻轻拍了拍掌,他笑得合不拢嘴,想转头跟江怀分享一下。
一转头,发现江怀走了。
张朔:“……”
“切,这都不想看,不知道你想看什么?”
“想看他们吵架吗?”
没走远的江怀脚步微顿,自嘲地勾了勾嘴角,眼眸倏尔一暗!
……
这一夜,他们歇在了驿站。
第二天他们往肃州赶路的时候,庞嘉雯为了让江怀在马车上多休息一会,便选择了骑马。
白若瑾见状,便陪她一起骑马。
最后是张朔和江怀坐了马车,两个人慢慢悠悠地赶路,仿佛提前进入了养老阶段。
在马车上睡了一觉的张朔觉得不太对劲,醒来以后看着正襟危坐的江怀道:“要不我们两个出去,让他们两个进来?”
江怀凉凉地瞥了他一眼,不发一言。
张朔悻悻地摸了摸鼻子,爬起来道:“到底是他们不方便还是我们不方便啊?我怎么有一种被嫌弃的感觉?”
江怀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地小憩着。
中午太阳烈,白若瑾给庞嘉雯找一个连帽给她带着,时不时递点水什么的。
庞嘉雯喝了水,审视着白若瑾道:“我觉得你变了。”
白若瑾眼眸微动,嘴角漾起一抹轻快的笑容道:“哦,我哪里变了?”
庞嘉雯看着他,认真道:“你以前总是冷着一张脸,唇瓣轻抿着,下巴微抬,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
白若瑾了然地笑着,继续道:“那现在呢?”
庞嘉雯歪着头想了想,狐疑道:“没有菱角了,好像突然变温柔了。”
白若瑾闻言,抿着唇笑,如沐春风。
庞嘉雯就道:“就是现在这副样子,感觉整个人都变了,一点也不冷了。”
白若瑾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调侃道:“有这么烈的太阳晒着,我就是块冰也该化了。”
身后那群跟着的一个个无语望天,他们在想,这两个人到底什么时候才上马车?
他们已经龟速大半天了,再这样走下去,天黑都找不到吃饭的地方。
幽怨啊!
无语啊!
抓狂啊!
还被迫听到这些肉麻的话,偏偏那两位长辈也不管管,真的是明着欺负他们这些跑腿伺候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江怀听不下去了,终于掀开车帘,冷冷地望着他们两个道:“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