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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仪 第123节
    大约是妻子脚不好,走一段,歇一段,那老汉恐天黑回不去,干脆蹲下来将她背起,老妪迎着夕阳咧嘴一笑,掏出一块皱巴巴的帕子替丈夫拭去额尖的汗。
    凤宁怔怔望着,有冰凉的气息啪打在她面颊,她忽然想起裴浚。
    她其实该要好好谢谢他,谢谢他磨砺了她,铸就她今日的风雨不惧。
    她也很遗憾,遗憾那一日不该与他冷语相向。
    始终是照耀过她最明烈的那束光,她不习惯去伤害。
    八千里的距离,一生也没有几次再见的机会。
    踩着漫天飘落的秋叶,凤宁带着傻妞往康家堡走,寒风冷冽,城外人烟寥寥,天地间仿佛剩下她一人,飘摇在异乡的孤独感油然而生。
    有风沙拂过来,凤宁捂了捂眼,这时,一辆马车缓缓停在她面前,车帘掀开,一道清隽身影跨下马车,余晖默默在他周身渡上一层光晕,他长身玉立,一手兜着圆滚滚的卷卷,一手拎着食盒,好似来接妻子归家的丈夫。
    那双清隽的眸被霞光晕染,铺着一层磊落的柔情。
    凤宁眼眶瞬间发酸。
    第73章
    风沙迷了眼,凤宁抬袖揉了揉,蹙眉低眼走过来,“您怎么又来了。”
    语气略微消沉。
    裴浚察觉她心情似乎不大好,面容瞬间严肃,“怎么不高兴了,谁欺负你了?”
    凤宁嘟哝一声,“没有...”面色淡淡看他一眼,又问,
    “您来做什么?”
    凤宁心情不知该如何形容,看到他那一刻,心里酸了那么一下。
    裴浚将手中食盒掂了掂,
    “杨玉苏准备了些点心给你,朕给你捎了来。”
    很平淡的语气,不知道还以为是走门串户,将那八千里的距离给轻轻揭过。
    凤宁目光钉在食盒,心里涌上一阵酸堵,沉默半晌,她先一步上了马车。
    裴浚跟着上车,将食盒搁在小几,又递去帕子给她净手,凤宁没有拒绝,打开食盒,是杨夫人过去爱做的梅花干糕,用薄薄的油纸小心翼翼裹着,经得住放,凤宁迫不及待净手捻出一块尝,嚼在嘴里全是熟悉的滋味。
    心里那种难过又深了一层。
    她当然知道裴浚为什么这么做,他就是想勾着她回京城。
    他现在懂得送什么东西能戳她的心。
    凤宁吃了几块,又塞了几块给傻妞,傻妞坐在车辕乐呵呵地哼歌,凤宁吃着糕点,哭了一阵,心情好了。
    裴浚看着她哭也不说话,就光给她递帕子。
    凤宁偏不要他的,自个儿往袖口上擦。
    裴浚笑,又心疼。
    “对不起。”
    都是他的过错,当年没能好好待她,让她远赴他乡。
    如今万里迢迢走过的弯路,都是当年的报应。
    这样的话从他堂堂皇帝嘴里说出来,可真是不容易。
    “您这样来回奔波,很累吧。”凤宁端端正正坐着,轻声问他。
    裴浚盯着她的眉眼,“如果我说不累,你信吗?”
    凤宁当然不信。
    “那就是我自找的。”裴浚自嘲。
    凤宁难得咧了咧嘴。
    到了府邸,傻妞先一步跳下车,嚷嚷着寻乌嬷嬷去了,裴浚跟着凤宁到门扉,问她,
    “可以请我进去喝一杯茶么?”
    凤宁却是拒绝了,指了指斜对面的客栈,“您舟车劳顿,好好歇一歇吧。”
    裴浚心里说不出的难过,眼神带着刺,也带着委屈。
    凤宁知道他在隐忍,没有管他,转身进了屋。
    他说得对,是他自找的。
    望着那扇关紧的门扉,裴浚揉了揉眉心,去了斜对面的客栈。
    折子虽由司礼监与内阁批复,一旦涉及重要朝务柳海会额外誊录一份送来边关,让裴浚过目。
    裴浚翻阅一遍,大致均有过往的章程可依,按部就班处置,不会有什么岔子。
    用了晚膳,喝了茶,公务搁下,看着对面那间小院的门扉出神。
    李凤宁真的让他有瘾,看不着牵肠挂肚,看到了,也牵肠挂肚,怪折磨人的。
    凤宁这边拎着食盒进了屋子,在夹层里翻到了杨玉苏给她写的信。
    告诉她,她和佩佩一切都好,让她别担心,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她们永远支持她。
    凤宁开心地笑了,提笔开始给杨玉苏写回信。
    傍晚乌先生回来,与她一道用晚膳,得知裴浚又来了,好一会儿没说话。
    他看着对面晶莹剔透的女孩,眉眼微怔,她还像最初那般坚定吗?
    翌日晨起,又是一个艳阳天。
    清晨第一堂课是波斯语,凤宁用波斯语教导孩子们论语。
    偌大的横厅,五十个女孩坐东面,五十个男孩坐西面,当中以轻纱为帘,清晨的凉风有些刺骨,孩子们哆哆嗦嗦捏着笔,写下歪歪斜斜的字迹。
    不知何时,末尾多了个一个人,他也抱着一册书,穿着一身月白袍子闲适地坐着,跟着她一声声读,凤宁在前方踱步,没注意到他,直到课散,有一小女孩请她过去指导,凤宁解释了几句,这时身后也传来一道醇和的声线,
    “李夫子,那这句话呢?”
    他一本正经指着“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问凤宁怎么译读。
    凤宁抱着书册立在他案前瞥了他一眼,
    他神情无比肃静,满脸的求知欲。
    凤宁是夫子,好像没有拒绝的余地,于是随口读了一遍。
    他显然皱了皱眉,露出为难,“抱歉夫子,这句话太长,您能一段一段教我读吗?”
    他眉眼生得很好看,专注望过来时,有一种难言的温柔与清润。
    如果不是知道内里藏着一颗怎样狠辣的心,真的容易被他外表给欺骗。
    前头坐着的那个女孩,扭头望着他们俩笑。
    凤宁不想陪他瞎折腾,朝女孩儿招手,“秀儿,来教这个哥哥读波斯语。”
    秀儿还真就爬起来,吭哧吭哧来到裴浚跟前,一段一段教他。
    裴浚看着凤宁翩然离去的背影,薄唇抿紧。
    第二日他又来了,凤宁经过他身侧时,瞥见他桌案搁着一页波斯语的音标,以及一册词汇表,这是乌先生和凤宁编出来的入门小册子。
    他很认真在背诵。
    凤宁听他错了几个音,看不下去,盘腿在他对面坐下,将音标页转过来,指着方才错处纠正,她走了一趟西域后,口音略有变化,越发纯正流畅,凤宁没有敷衍她,教得很认真。
    她以为裴浚是与她闹着玩,结果他也学得很认真。
    “你要真学?”
    裴浚一脸镇静,“不学怎么办,下回你再说波斯语,我听不懂岂不又要错失一年半载?”
    凤宁微微瘪了瘪嘴。
    他又指了自己不会的一处,“这个怎么读?”
    凤宁懒懒散散教了一遍。
    裴浚不动声色看着她,“夫子腔调太快,我没记住。”
    凤宁闻言清凌凌的目光就瞟了过来,“上课要认真听讲,我方才读过一遍,你没用心听,人要学会靠自己,不要事事指望别人。”
    瞧,一模一样的语气。
    丢下这话,凤宁心情愉悦地离开了。
    留下裴浚嘶牙冷笑。
    教她的都还回来了是吧。
    他也有法子治凤宁。
    随后凤宁就看到那位无比矜贵悠闲的皇帝陛下,捧着书册,大声朗诵音节。
    他刚学,无人领着入门,不仅发音不正,读错的比比皆是。
    中途歇息的孩子们听了,个个笑得前俯后仰。
    还有人围在他身侧看他朗读。
    孩子们对突如其来的俊俏男人很感兴趣。
    眼看下一堂课即将开始,周夫子已踱出厢房,凤宁气冲冲奔了过来,扶着腰瞪他,“你跟我来,我带你去厢房读。”
    裴浚起身跟着她走,满脸的不情不愿。
    凤宁路过周夫子身边,周夫子朝她眨眼笑了下。
    凤宁气死了。
    将裴浚带到垂花门内的花厅,又问了一遍,“您真要学?”
    裴浚这回神色认真许多,“我什么时候跟你开过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