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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虽然府里发工食,但他有三个孩子。半大的小子,吃穷老子,家里快要揭不开锅了。妻子提过几次到府里做点杂事,混口饭吃,但邢丙脸皮薄,开不了口。
    小女郎眼睛雪亮,好似什么都看得透、看得开。
    这份大气从容和胆魄,邢丙佩服得五体投地。
    —
    这是冯蕴掌家以来办的第一场家宴,特地叮嘱灶上要狠狠弄几道大菜,红烧蒸缹,大釜煮食,欢快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傍晚。
    有好宴不能没有好酒。
    冯蕴让人把地窖里的藏酒起出来,抬到檐下,摆得满满当当二十几坛,又亲自去灶上教厨娘卤了猪皮、猪肉和猪骨头,抬上桌来下酒,香气飘出府去,馋得人直流口水……
    为了助兴,文慧在席上调弄丝竹,以乐声下酒,两个舞姬一时兴起,在席上莲步轻摇,为女郎而贺。
    冯蕴心情好极,只觉美人佳肴极是醉人。
    第一次体会到男子的快乐,她醉眼蒙眬把酒问天。
    “我若是男子,美色在前,可会冷静自持?”
    敖七看她如此失态,直皱眉头。
    本来想好不再管她了,又忍不住插手,上前叫仆女把酒壶拿走,“女郎醉了。”
    冯蕴哼笑,望着天边弦月笑得媚眼如丝。
    “傻瓜,我如何会醉?我千杯不醉!”
    说不醉的人,一般都酩酊大醉了。敖七看她大舌头说话,双颊染霞,眼若桃花,呼吸莫名吃紧,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绪,好似被高温火灼过,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他想起叶闯说的那句发情了,不由握紧掌心,不耐烦地低斥。
    “赶紧扶下去休息。”
    大满小满有点怕敖七,因为他是大将军的心腹。
    两人一左一右扶住冯蕴,像个肉夹饼似的走出去,她还有力气在经过时一把抓住敖七的手臂,冷笑着哼哼。
    “敖小将军?果然是你。”
    敖七:……
    喝醉酒的女郎真是疯啊。
    连生气都莫名其妙,却勾得人心里酥酥的,舍不得她松手……
    “呵!”冯蕴直勾勾盯住他,浑然不觉自己失态,只想蹂躏他、欺负他,以报敖小将军上辈子的憎恶和使坏。
    “你为何不喜欢我?凭什么看不起我?很讨厌我是吗……那我就要……给你几分颜色瞧瞧哦……”
    敖七双颊涨得通红,瞪着她说不出话。
    不喜欢她?看不起她,讨厌她?从何说起……
    敖七的表情有点别扭,“我没有……”
    然而,冯蕴并不是认真要得到答案,她也根本没听清敖七说什么,两世的经历在脑子里混淆后,她完全辨不清虚实,念念叨叨地被人扶去了长门院。
    敖七站在明月清风的廊下,一颗心像在炼狱里挣扎,不该有的少年心思,让他心底隐隐有忧伤滑过。
    —
    冯蕴喝了酒与平常大相径庭,很不老实,沐浴时折腾好久,小鸭子似的在水里扑腾,一边搓搓一边冷笑。
    “外面的梅林,砍了……全种上……青蔬小菜……”
    “花有何用?中看……不中用……红颜薄命!”
    几个仆女哄着她,一口一个“是是是”“都砍了”,好不容易才把她像祖宗似的哄到榻上睡下,这才拉好帘子拿出主子赏下来的酒食,去外室宵夜。
    享用着美食,想想在大狱等死的惨痛日子,皆是唏嘘。
    “谁能想到我们活到了现在?不仅有饱饭,还有肉吃呢?”
    “这年头,能活命的人,都是老天赏饭。”
    “分明是十二娘赏的饭……”
    “呃!我兜里还有十个大钱。十个哟,我每月工食二石呢,女郎都记着的……”
    “我也有,楼管事额外赏我两个,说我绣的帕子好,女郎喜欢。”
    关门闭市,钱买不到东西,但几个小仆女感觉到了用劳动领工食的快活,小脸喝得红扑扑的,一个个争相表忠心。
    “我要好生侍奉主子。”
    “女郎的命……就是我的命……我要护她周全。”
    “呃……我的头……好晕!”
    喝了酒的冯蕴并不好睡,半夜里口渴得紧,哑着嗓子叫大满小满要喝水……
    叫了好几声,才有门开的声音。
    有人慢慢走过来,脚步声比平常重了许多……
    要是冯蕴没醉,是可以辨别出来的,那是男人的脚步。
    可她醉了。
    当青瓷盏递到嘴边的时候,她懒得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就着对方的手,喝得很是畅快。
    “我要……如厕。”
    冯蕴头昏目眩,见仆女不动,自己站起来就跌跌撞撞地往虎子(马桶)那头走,咚一下,她撞到一个人身上,用力抓住对方的胳膊。
    好结实!
    她醉而不傻,当即退后一步,心生警惕:“是谁——唔——”
    来人一把捂住她的嘴,将人半揽怀里才稳住她。
    “别出声。”
    握在腰上的手臂力道很大,一股“雪上梅妆”清冽的香气幽幽入鼻,刻在骨子里的熟悉感在暗香中复苏……
    对一个上过沙场闯过尸山血海的冷漠将军而言,雪上梅妆的气味太过雅淡,不很搭,却可以恰到好处地遮掩他身上的戾气……
    上辈子冯蕴很喜欢这种香。
    最初从裴獗身上嗅到,如见天物,爱若痴狂。
    后来才知道,此香得来不易。
    不说沉香老料和白檀丁香等物的名贵,便说制香用的梅花瓣尖那一点寒雪,就要无数人在大雪纷飞中忍寒受冻,只为采摘那花中雪点……
    因此她断定那不是裴獗会搜集的香。
    他不好此物,更不爱附庸风雅。
    直到在李桑若身上也闻到这样的香气,才知世间唯有他们二人,用这雪上梅妆……
    那时候的冯蕴任性过,将名贵的香粉撒在榻上,笑着用足尖踩踏,印出七零八落的图案,然后整个人滚上去咯咯笑着示威,等着裴獗勃然大怒……
    不料他什么都没有说,将她从香尘里捞出来洗干净,狠狠要了她一宿,从此不再用此香。
    后来冯蕴每每想到,都觉得懊恼可惜,也曾经尝试制香,终不可得,于是遗憾。
    如今又一次闻到久违的雪上梅妆,她心神俱醉,不免恍惚失态,一时不知身在何方,凭着记忆用力攀附着眼前的男子,在他怀里小狗似的轻嗅两下,委屈怅然。
    “你来接我了?”
    “不是不要了吗,为何又来?”
    一声询问隔了两世忧伤。
    忽而又笑,“做梦了……”
    第19章 负不负心(加更)
    如果不是醉了,冯蕴问不出这样的话。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她不该问。
    但当面说不出的,醉得东倒西歪的她可以。
    “你负我。”她眼眶发热,气恨地往那坚硬的胸膛撞过去,咬牙切齿,几近撒野,“为何要负我……”
    她知道自己情绪有点大了,可酒是很好的催化剂,强烈地煽动着她的神经,她控制不住自己,就想这么干。
    一拳拳锤在身上,裴獗伸手想制住她,掌心却刚好落在她腰上的伤口上,痛得她嘶声低呼,眼泪差点掉下来。
    “好狠。这么多年,你一点没变……”
    冯蕴望着男人眼里化不开的冷意,喃喃地笑。
    “你实在是个坏的,很有些欺负人的本事……”
    没有回应,裴獗似乎皱了下眉头。
    冯蕴见他木头桩子似的,便又记起来了。
    他不喜欢太过亲密……
    从她第一次侍寝,他就当她是个物什,用完就走,从来不动半分情意。
    冯蕴恨从心生,冷冷嗤笑一声,扑上去搂住他精壮的腰身,密不透风地勒紧,带着酒气霸道地命令。
    “抱我!抱紧些。”
    裴獗身子倏地紧绷,眼底似有海啸般狂涌的火焰,手终是按在她的肩侧,刚要将人推开,冯蕴便滑不溜手地靠上来,紧紧贴住他,“你来,不就是想我了吗?”
    手上的俏肩仿佛有千斤之巨,怎么推都推不开,男人微微往仰,避开她毫无章法的乱来。
    “她不能满足你,对不对?”冯蕴望入那双冰冷的眼睛里,笑得不怀好意,“你怜惜她身子娇贵,不忍动她……对我,你就舍得……”
    屋子里光线昏暗,一片寂静。
    冯蕴看不见他皱紧的眉头,借着酒意气恼地声讨,一句句说得颠三倒四。
    “我都离开了,被你抛弃了,我成全你们,为何还是不肯放过我?一定要我死……我死了你们才满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