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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第15章 《王宝钏》

    桃朔白再次踏出时空通道,眼前是青山黄土,土岗上错落排布着一座座窑洞。取出铜镜查看,这个小世界是《王宝钏》。提到王宝钏,地府里十个鬼民九个知道,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载,这个故事流传很广。

    有了上个小世界的经验,桃朔白先查看剧情走向,只见剧情停留在薛平贵凯旋而归的前一天。

    这个时间点很有趣,只怕和上个小世界一样,哪里出现了变动。再看眼下处境,心头一亮,王宝钏苦守寒窑,而这里放眼望去都是窑洞,所以这里就是王宝钏的家!

    静心感受一番,的确觉察出一丝异样,却不是什么阴气鬼气。

    带着疑惑,桃朔白走到一间窑洞门前。

    这间窑洞有两间,进门一间,带着窗,又有个里间,开了大窗,窗纸颜色陈旧,明显有几处补痕。这里位置有些偏僻,地段也不大好,前面空地不大,但修的很平整干净,取水要下坡走一段路。院中栽了棵枣树,顺着窗边底下一溜儿火红的山丹丹花开的正艳,给单调乏味的窑洞增添一份热闹景致。

    正值黄昏,远处依稀有人声,而窑洞内分明有一人呼吸,却毫无声响。

    桃朔白推门而入。

    一进门就是厨房,连带着吃饭的桌子,家具简陋粗笨,却收拾的很齐整。窑洞果然是冬暖夏凉,正值夏季,进来后却有丝丝凉意。桌上放着个针线箩,里面有件缝补到一半的衣裳,忽听里间有微微声响,便掀起粗布帘子,正好与炕上一人四目相对。

    炕上妇人穿着陈旧的粗衣布裙,头发简单梳理,只一根银簪固定。面色暗黄、神情憔悴,一双眼睛有着饱受苦难后看透世事的沧桑。

    王宝钏?!

    桃朔白知道此人必是王宝钏无疑,仍是惊讶。王宝钏如今本是四十不到的年纪,可如今瞧着恍若五十岁老妇,若非那份隐隐还在的从容优雅,简直与田头村妪无异。

    “你是什么人?”王宝钏一惊,根本不记得前世有这样一个人出现过。

    的确是前世,现在的王宝钏是死后重生的王宝钏。

    前世,王宝钏与父母闹翻执意嫁给薛平贵,夫妻寒窑辛苦度日,偏赶上战乱,薛平贵从了军,自此一去十八年。十八年间,她尝尽艰辛,唯一支撑她熬下去的便是对薛平贵的思念,终于在十八年后等到薛平贵归来,依着战功,薛平贵被唐王封为平辽王,本该是夫妻团聚、夫贵妻荣,谁知薛平贵早已另娶娇妻,儿女成双。她心中何尝不痛苦,又岂会真的甘心与旁的女人共享一夫,对薛平贵难道真没丝毫怨言?她王宝钏并非天生村妇,曾经她也是相府千金,父母娇宠,择薛平贵为夫为的不是荣华富贵,而是能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只是她已没了退路。

    薛平贵在外人赞扬声中将王宝钏接入府中,与代战公主不分大小偏正、平起平坐,谁知仅仅十八天后她便命丧黄泉。起初她以为是身体熬垮、心愿得偿,这才泄了精气神大限而至,然而临死听了代战一席话,令她刺骨寒心。

    原来不是命苦,却是*。

    苦守寒窑十八载,富贵难满十八日,她念了十八年的人,最后却是这番结果,她怎能不怨?怎能不恨?看着薛平贵为更高权势以及过往恩怨,将王家一门尽皆斩尽,连老父老母都没能逃过,她恨不能挖了薛平贵的心!

    一朝重生,她欣喜迫切,却再不是盼着什么夫妻团聚,而是大仇将报的激动。

    “你是王宝钏?”桃朔白已快速掐算,又仔细查看了面前之人,尽管肉身与魂体不是十分契合,但也并非外来者。在掐算了王宝钏的命格后,隐隐窥出端倪,只怕是因着小世界混乱,无意得了机缘,重生了。

    王宝钏起身,理了衣裙,颔首道:“正是。不知公子如何称呼?所为何来?”

    如今的王宝钏自持会识人,眼前这公子气度不凡、衣饰简单不失贵重,难得眼神清正,非轻浮膏粱之辈。她暗暗揣度,应该不是薛平贵的人,不知哪里出了变故?

    桃朔白却是没兜圈子,直言道:“你是重生之人?”

    王宝钏面色一白,终于失去镇定,厉声质问掩饰着慌张:“你、你是何人?”

    “桃朔白,你可以称我’桃公子‘。按理我可以直接带你走,但现在可以给你一个机会,等你完成心愿再离开。”桃朔白之所以如此做,一来是有过此等经历,二来也是无奈。王宝钏重生后完全将这世的魂魄融为一体,若拽出她的魂魄,那王宝钏就死了,岂不是太便宜了薛平贵。

    上个小世界工作完成,回到地府去崔判官处结算,除了底薪加奖金,另有一笔一万冥币的奖励,崔判官说是人性执法的奖励。说白了,就是奖励他助红娘完成心愿,帮助了同为鬼民的崔莺莺,地府认为他的工作十分出众,使广大鬼民看到了地府执法的宽容、耐心、体恤为民。

    上次工作收获颇丰,又得了奖赏,桃朔白心情极好,所以决定延续上次的方针不动摇。

    王宝钏慢慢冷静下来,尽管此人匪夷所思,但能一语点破她的情况,定是有真本事。她如今别的不求,只要能报仇,能使老父母晚年安康,要她付出任何代价都在所不惜。

    思及此,王宝钏便不去问对方目的。

    “明日薛平贵便要回来了,还请桃公子回避。”王宝钏思及前世,心中一痛。

    前世她竟糊涂了,那薛平贵回来第一件事不是欢喜夫妻团聚,却是怀疑她是否坚贞,故意以问路调戏做试探。事后夫妻相认,她满心欢喜,竟忽略了此节,现在想想,薛平贵早变了本心,以为他爱了富贵权势,她就受不得寒窑艰辛?当日但凡她错了分毫,薛平贵便足有理由将她休弃再不相顾。

    闻言,桃朔白便知她要同前世一样踏入平辽王府,有了崔莺莺之例在前,他可不敢小觑女子。王宝钏身份与红娘不同,他的确不好跟在一旁,于是便取出一块小小桃木牌,递给她。

    “你将此物贴身佩戴,若要找我,便唤我的名字。”

    “……多谢桃公子。”王宝钏到底接了过来,刚一戴在脖颈上便觉不同。她初初重生,满腔恨意,明知不妥却无法抑制,木牌上的桃木清香却令她神智清明、心思平静,显见得并非凡物。

    王宝钏看到自己的手,粗糙暗黄,手心里满是厚茧,代战公主却是明艳妇人,肌肤莹润。

    前世那富贵的十八天,她顶着平辽王妃之名,居于华堂,却是日日枯坐,旁观那一家四口恩爱和睦、父慈子孝。薛平贵说她受了苦,要她细养,府务都交由代战打理,一概应酬往来也是代战出面,薛平贵每日必来看她,细问饮食歇息,外人都道薛平贵有情有义,但他从不在她房中宿夜。那时她是怎么想的呢?她已经不再年轻了,又没个孩子,只要夫妻团聚她便再无所求,哪怕明知被排挤在王府权利之外,她也认了。但她的次次退让,次次宽容,却最终陪送了性命,薛平贵与代战却名利双收。

    她真傻!

    王宝钏突然对着桃朔白跪下:“求桃公子帮我。”

    桃朔白一怔,颇为不解:“要我如何帮你?”

    “我想要能恢复美貌的药。”王宝钏直言。哪怕她已将四十,但只比代战大四五岁,相见时代战三十出头,却因保养得宜容貌风华依旧。她自持底子不差,若真能调养回去,未必不是一件助力。

    桃朔白有些为难:“我并无这样的丹药。”

    毕竟他根本用不着,哪里会去购买?

    王宝钏难掩失望,但也仅此而已,总归有旁的法子。

    桃朔白想着此回定是要等王宝钏心愿得偿才返回,报仇的事用不着他,他闲着也无事,便道:“我虽无丹药,但若给你使用,这样的药配起来也不难。我先去寻药材,待配好之后给你送去,最多三日。”

    王宝钏大喜:“多谢桃公子。”

    桃朔白不再停留,出了窑洞便御风而行,有些药材在深山才能寻到,幸而路程对他而言不算什么,否则三日功夫哪里配得出药。一面寻药,一面在心里盘算,只怕这回收入远不及上回。

    上回有个红娘,进五万;一个恶鬼,进七万;红娘帮忙捉了不少白鬼,进三万九;无虚道长的鬼魂竟是单算,进了一万。此外,底薪一万,奖励一万,共计十八万九千,足够偿还欠债的年利息。兼之地府与小世界时间不对等,只要继续努力,说不准很快就能将欠债还清。

    唉,可这回的小世界似乎没什么鬼可捉,单单底薪加奖励,再加上一个王宝钏,能有多少?

    怎么才能多赚点儿钱呢?

    在桃朔白为钱苦恼的时候,王宝钏已如前世一般,和薛平贵重逢了。

    第16章 《王宝钏》

    三日后,桃朔白找齐药材,配好了丸药。

    薛平贵已被唐王封为平辽王,府邸在都城长安,于是他没去城外寒窑,直接去了长安城内。平辽王府十分好找,如今薛平贵乃是新贵,风头正盛,街市上随时有人谈论薛平贵。桃朔白留心听了听,果然都是赞薛平贵勇猛有谋、战功赫赫,又赞其有情有义,不忘糟糠之妻,当然,眼红羡慕者亦有,却不敢明说罢了。

    寻到平辽王府的位置,静待天黑,桃朔白这才隐藏行踪潜入。

    这座王府并非新建,但整齐翻新过,占地面积又大,屋宇众多,十分气派。此时晚饭刚过,府中下人来来回回十分整肃。桃朔白正欲做法寻王宝钏气息在何处,恰好见几个碧衣罗裙的妙龄侍女捧着茶盏巾帕等物朝一个院子走,跟进去一看,服侍的果然是几位主子。

    堂中饭桌刚撤,侍女们端盆捧帕服侍,又递上茶水。

    正中上位端坐着个四十来岁的英伟男子,一看便是常战沙场,眉眼英挺、眼神锐利,浑身肃杀之气。在左侧椅中坐着位明艳动人的美妇,锦绣罗裳,珠围翠绕,一边拿着帕子给身边的一双小儿女擦拭,一边与上座男子说话,并非是温柔娴雅之态,但举止中自有一股爽利明快,二人间更是有着脉脉温情。

    乍一看,谁都不会怀疑这是和睦的一家四口,右侧那位明显被风霜侵蚀颇现老态的妇人,哪怕浑身衣饰贵重华丽,也难掩尴尬处境。

    代战言笑之间暗中打量对面之人,微微诧异,对方反应竟和想象中不同,不是太蠢,便是城府极深。思及其苦守寒窑十八年,无疑是个傻子,但作为曾经的相府千金,名满都城的才女,真没蠢笨到如此地步?

    王宝钏一直嘴角含笑,哪怕容貌不再,仍旧让人觉得从容优雅、宽和慈善。她望向薛平贵的目光满是敬爱与满足,望向一双小儿女是柔和宠溺,看向代战,则满是钦羡,丝毫没有嫉妒阴暗。

    薛平贵本就对王宝钏有愧,见她如此对代战和儿女,愧疚更盛。

    王宝钏自然觉察了薛平贵的目光,却在心中嗤笑。

    前世的自己才是真正的宽和慈善,哪怕苦涩不已,为了薛平贵,仍是努力接受代战母子。因为她年纪大了,又多年劳苦亏损了身子,心知不可能再有孩子,便将代战的一双儿女视若己出,哪怕这两个孩子次次给她没脸,她都忍了。

    这一世,再也不会犯傻。

    薛平贵放下茶杯,开口道:“宝钏,往后你与代战皆为我妻,不分大小偏正、平起平坐。”

    闻言代战忙起身说道:“薛郎,这如何使得?宝钏姐姐在前,我在后,理应姐姐为大,我做小。况姐姐守在寒窑等候薛郎十八年,这份情谊令人感动,我何德何能与姐姐相提并论,岂不是羞煞我了。”

    “可是……”薛平贵迟疑,尽管代战这番言语令他动容,但代战的身份摆在这里,更何况代战跟了他多年,又育有一双儿女,于情于理都不能偏待。

    在薛平贵的私心里,也不忍代战做小,尽管王宝钏才是发妻,当初二人也是情意相投,但已过去十八年,曾经娇妍动人的相府千金已成了沧桑的村中老妇,与他多年夫妻相守相夫教子的乃是代战,他对王宝钏是责任和愧疚,对代战才有夫妻情谊。

    原本回来时薛平贵没想那么深,只想到若王宝钏还在等他,自然不能辜负,代战也说不会计较,然而真的相处起来,才发现问题很多。头一个,二人的名分得定下,他如今授封为平辽王,府中自然要有位王妃主持中馈,另外王妃有诰命授封,宫中节宴都要出席。

    曾经的王宝钏没想到这么些,只看到薛平贵的真诚与为难,又想着代战对薛平贵助益良多,有身份又有子女,自己却失了年轻颜色,有心退让。当时薛平贵与代战一力劝阻,于是二人平起平坐,一个居于东院,府内人称东院夫人,一个居于西院,府内人称西院夫人。几日后王宝钏便回过味儿来,她这个东院夫人不过就是个名头好听,还只能唬唬她自己,外人提起平辽王府女主人只有一个——平辽王妃,代战。

    那时她明白被人哄骗又如何?身体垮了,以养病为名连东院都出不得,短短十八天便“病逝”了。

    王宝钏苦涩笑道:“平贵,当初你去从军,我日日悬心,就盼着你回来团聚,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十八年。尽管日子过的苦,我却从未后悔嫁给你,我早知你不是平庸之辈,定有施展抱负才华的一日。如今见你平安归来,功成名就,我心中只有欢喜。你在外多年,何尝不孤单,能有公主垂青于你,甘愿伴你左右,又生儿育女,我唯有羡慕。公主也不容易,何况还有儿女要顾及,岂能让公主做小?便是平起平坐也不合适,到底平辽王妃只有一人。”

    代战微微变色,想不到王宝钏反应如此之快,看来原先准备先糊弄的打算行不通了。

    不等代战言语,王宝钏又道:“我这身子自己知道,是不能为薛家延续血脉了,为了孩子,也该公主为正。不必觉得于我有愧,能与你平安团聚,我已是满足了。”

    “宝钏……”听了这番话,薛平贵心中翻腾,原本的几分愧疚化做十分,越发难以抉择了。到底王宝钏是他发妻,苦守了十八年才团聚,在百姓中颇有坚贞贤名,连皇帝都关问过,赞其贤妻,若真让宝钏为侧,他还有何颜面出门?

    代战跟了薛平贵十来年,如何不了解这个男人,一看他犹豫,心中大恨,不得不再次表态:“姐姐切莫如此说,所谓先来后到,我后嫁给薛郎,如何能在姐姐之前?况姐姐坚贞之名天下皆知,若委屈了姐姐,我与薛郎还有何面目出门?望姐姐成全了我吧。”

    代战忍恨说了这番话,乃是料定薛平贵不会委屈自己,更不会委屈了儿女。只要暂时先稳住局面,这个碍眼的王宝钏早晚得消失。

    王宝钏焉能不知代战心思,故作焦急望向薛平贵:“平贵,你劝劝公主。”

    “今日晚了,改日再说吧。”薛平贵本觉得二人平起平坐很好,不偏不倚,谁也说不出不是来,谁知二人一直谦让,事情没个定论。薛平贵觉得此事莫不如报与朝廷,看看朝廷有何态度。

    王宝钏忽而说道:“平贵,我娘病了。”

    薛平贵一顿,语气莫名:“那你回去看看,需要什么让管家准备。”

    这话意思明白,薛平贵并不打算去登王家的门。当年王家看不起他家贫,不肯女儿下嫁,言语多有辱没,甚至为不认他这个女婿而与女儿断了关系。回思往事,薛平贵心头仍是气难平,如今他功成名就,王家却处境堪忧,他自然没心思再去见当初辱没自己的人。

    代战再度诧异,早前听薛平贵讲过王宝钏此人,原以为与娘家断了干系绝不会轻易低头回转,谁知意外一出接一出,令原本信心满满的代战不由得焦躁起来。仅仅一个王宝钏就出乎意料,再加上个王家,又有两门极有权势的姻亲,只怕这平辽王妃之位只会落在对方身上。

    王宝钏才不管代战怎么想,借故身子不好要回去歇息,一脸落寞苦涩的先行离开。

    薛平贵叹口气,对代战说道:“宝钏她这些年不容易,身子熬坏了,明日请个太医给她看看吧。”

    代战正愁不知如何对付王宝钏,听了这话心头一亮,一副感同身受:“薛郎说的是,姐姐身体确实要仔细调养,我定请个好太医来看诊。”

    薛平贵点点头,并不多疑。

    代战的公主之位是朝廷赐封,其父原为藩王,因功赐了国姓,代战的地位自然特殊。薛平贵能封平辽王,这其中自然有代战的缘故,宫中太后又对代战颇为和蔼,所以代战请个太医还是很容易。

    且不说薛平贵与代战二人各怀心思,回到东院的王宝钏闭了房门,卸下脸上伪装的笑意,眼泪滑落而下。哪怕早已经历过一次,心依旧会痛,越痛越后悔当初草率,甚至不惜与父母断了亲情。母亲知她寒窑度日辛苦,时常暗中接济,说是瞒着父亲,但一家之主的父亲岂能真不知情?偏生她为了争口气不肯服软低头,让父母操碎了心。

    桃朔白显出身形,施法隔绝了屋内声音。

    “桃公子!”王宝钏见他突然出现,又惊又喜,又朝窗外望了望,十分忌惮。

    桃朔白会意:“不必担心,我做了法,外头听不见你我说话。”取出配好的丸药递过去,说道:“你的身体亏损严重,兼之好的太快未免引人注目,这里头有十颗丸药,会从内而外改善调养你的身体,你每十天吃一粒,循序渐进最为稳妥。”

    “公子大恩,王宝钏无以为报。”王宝钏十分感激,却也越发疑惑。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她不明白对方图什么。

    “职责所在。”

    职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