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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
    “范晓娟呐。”苗老太看大儿子拿着东西进来,疑惑地问道,口气不是很好。

    任谁儿子躺医院,儿媳妇却没个人影,脾气都好不到哪里去。

    江大海有些犹豫,看爸妈憔悴的脸色,没将范晓娟不见的事说出来,想着等他找到范晓娟再告诉爸妈这件事。

    “她等会就来,爸妈,我给你们带了换洗的衣服,你们到时候记得换啊,过几天我来拿那么换下的衣服,让冬梅帮你们洗。”

    “都这时候了,她还这么悠闲,家里是有金子让她收拾啊。”苗老太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拿出布袋里的衣服,放到一旁的床上,叠的整整齐齐,一边嘴里嘟囔着,对那个媳妇,很是不满。

    江老头看了一眼神色尴尬的儿子,眉头微微一皱,好几次想开口问,还是没有问出口。

    “你拿粮食来做什么,我和你爸都有大珍照顾呐,快把这些东西拿回去。”苗老太翻开另一个袋子,看到里面的苞米面和番薯,点了点大儿子的脑袋。

    “你还嫌家里粮食多啊,我和你爸把大珍养大,还不能吃她一口饭了。”苗老太脑子一转就知道儿子的想法,恨铁不成钢,恨不得把大儿子的脑袋打开看看。

    你说她苗三凤这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就生了这么憨的一个儿子呐。孟家有钱有粮的,他们就吃这几天罢了对他们来说就是毛毛雨,用的着他急巴巴地送粮食过啦吗。

    不过转念又想,这儿子憨一点也好,至少听话,以后也不会亏了他们老两口,苗老太这心里是又烦恼又开心。

    “妈,我还得赶回去上工,二弟就麻烦你和爸了,我先回去了。”江大海听着苗老太喋喋不休的教导,想想妹妹也应该回来了,将装粮食的布袋绑紧,急吼吼地离开。

    “行吧,你回去让范晓娟动作快点,这里躺着的可是她男人。”苗老太扒着门框,对着儿子急急里去的背影大喊一声,被路过的护士告诫了一番,才停下吼声。

    ******

    这厢,莫大栓正站在县委办公室,一个严肃刻板的中年男子坐在办公室里,仔仔细细地看着莫大栓申报上山打野猪的申请。

    “主任,我们村统共就那么些地,昨天一晚上就被野猪群糟蹋了几亩番薯,那些畜生尝到了甜头,以后隔三差五就会下山,长此以往,我们村里头可吃不消啊。”

    莫大栓看那着眼前的男人,有些忐忑地问道。

    “嗯。”曹主任应了一声,放下手上的文件,看了眼站在眼前,一副老实巴交的农村汉子。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说啊。”曹主任的眼睛不大,却极其锐利,莫大栓被他这么一瞅,还有些心惊胆战的感觉。

    “啥事啊,曹主任,你给点提示呗。”莫大栓小心的问道。

    眼前这个曹主任是主管生产的,跟莫大栓这样的生产队的队长接触也比较多,为人虽然严厉些,平日里不苟言笑,却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比起那些整日笑眯眯的笑面虎讨喜的多。

    莫大栓不知道自己哪里做的不对,曹主任怎么这样看着他。

    “老莫啊,我一直对你很放心的,这次你太让我失望了,怎么就包庇一个企图侵占集体粮食的坏分子呐。”曹主任拍了拍桌子,看着莫大栓生气地说道。

    “这话怎么说,曹主任,我莫大栓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啊,你这么说简直是冤枉啊。”包庇坏份子可是大罪,莫大栓是怎么都不能接受的。

    “哼。”曹主任轻哼了一声,看莫大栓一脸疑惑的表情,心里一松。

    “江大川是不是你们队上的,昨晚他是不是因为半夜偷挖番薯,所以才被野猪袭击,现在还在职工医院躺着吧,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没有上报上来。”

    曹主任看着莫大栓,看他有没有什么想解释的。

    江大川昨天晚上才送医院呢,这么几天县委就还知道了,莫大栓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弯,嘴上却立马表态:“主任,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还没查明白呢,这不是想着等江大川醒了,把事情搞清楚再上报吗。领导的时间都是宝贵的,我也不能拿还没查清的事来浪费领导的时间啊。”

    莫大栓能当这么久的生产队队长,除了村里人对他的信任,他的办事能力和脑子也是一流的。

    现在他这副信誓旦旦的模样,和有理有据的解释顿时就把曹主任给唬住了,脸色好了很多。

    “嗯,你这样处理是对的,等那个江大川一醒,你就把事情问清楚,我们渝川县可不能纵容这种坏份子,他要是真的偷了集体的粮食,必须要收到组织上的批斗和处分。”

    曹主任点了点头,对于莫大栓的解释表示满意。他也不喜欢那些一出事就一惊一乍的下属,莫大栓这种做法就很好,有理有据,还节省领导的时间。

    他对莫大栓的办事能力还是信任的,也就没再抓着这件事不放。

    “我给你批个条子,你到时候到公安局去领几把猎枪,打完野猪记得把猎枪还回去。”曹主任拿笔在纸条上哗哗写着:“还有,打到的野猪记得一半得上交县里,你可别忘了。”

    都快过年了,要是能打到野猪,县委的领导还能分些猪肉过个好年。

    这也是曹主任这么爽快就同意莫大栓上山打野猪的原因,不然,这公安局的猎枪可不是那么好批的。

    莫大栓看此行最大的目的解决了,顿时喜笑颜开,恭敬地伸手接过曹主任递过来的条子,连连点头:“一定一定,到时候我们一定把最肥的野猪送上来,上交国家。”

    临出门,莫大栓有些犹豫地回过头,对着曹主任问道:“主任啊,江大川这是县里是怎么知道的,我们村里好像没人进城啊。”

    江家人到是进城了,莫大栓想着,总不能是江家人自己举报自己吧。

    曹主任喝了一口热茶,也没隐瞒:“是江大川的媳妇,她今天一早去了管委会,跟管委会的人揭发了江大川的罪行,她要求组织允许她和坏份子离婚。”

    “范同志的觉悟很高啊,管委会的主任对她高度赞扬,等江大川的事一确定,组织上就会批准范同志的请求,还会对她进行表彰。”

    “范晓娟!”莫大栓惊呼了一声,他是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范晓娟把自己男人给举报了,这女人到底想看啥啊。

    “嗯——”曹主任看他这副模样,有些不满。

    莫大栓忙换了个脸色,收起脸上的惊讶,跟着曹主任夸了范晓娟几句,这才转身关门离开。

    门一关上,他的脸色立马就变了,走到楼下,看着等在驴车旁的江大海和江大珍,神情凝重。

    第37章 处理

    “队长, 你说什么, 范晓娟那个女人把大川给告了!”江大珍的嗓门有些大, 震的莫大栓耳膜疼。

    他正是估计到这一点, 特地先去了公安局批了猎枪, 等到了县城外的无人小道上才开口说出这件事,怕的就是江大海和江大珍两兄妹一时受不了这个打击,直接嚷嚷出来, 要是让人听见就不好了。

    “凭什么啊,那女人到底想干什么呀。”江大珍狠狠拍了拍板车旁的扶手, 双眼瞬间就通红了。

    偷窃集体粮食,那可是重罪, 要是被发现,那是要坐牢的。

    江大珍还记得那几年最艰难的时候,隔壁村有一个社员, 他家孩子病的快死了,家里只剩下难以入口的糠米面, 为了让孩子死前吃一顿饱饭, 那人偷偷潜入了生产队保管粮食的地方, 偷了一小袋白面,接过被邻居举报了。整整判了五年,被送到了西北的农场劳动改造。

    江大珍一想到二哥可能也会像那个社员一样被送去别的地方劳改, 她就受不了。

    “我去小丘村找那女人去,她咋就那么狠心,她有没有想过这么做以后, 爱国和爱党两个怎么办。”江大海喘着粗气,范晓娟这么做,是想把这个家都毁了啊。

    “我也去——”江大珍不甘示弱地说道,江大川就算是偷了集体的粮,那也有一半进了范晓娟的嘴里,她想害了大川就走,门都没有。

    “去什么去,胡闹!”

    莫大栓恨不得拿手上抽毛驴的小鞭子抽抽他们迷糊的脑袋:“曹主任都说了,范晓娟是要当典型树立起来的,你们是嫌江大川进去了不够,还想把自己搭进去不成。”

    莫大栓昨晚又何尝没有见到江大川偷挖集体的粮食,可是在他看来,这是他们青山村的事,江大川有错得罚,但是没到坐牢的地步。他原本想着等江大川的腿好后,从他的工分里加倍扣除队里的损失当做惩罚。现在范晓娟那么一闹,计划全打乱了。

    这时候,莫大栓就分外想念自己的老旱烟,只是他媳妇知道抽旱烟不好后就将他的烟枪收起来了,现在瘾头上来了也只能忍着。

    “那天晚上看到大川偷挖番薯的村民太多,上头调查的人下来,想瞒是瞒不住了,现在,只能将罪往轻了说,能少罚就少罚些吧。”

    莫大栓叹了口气,虽然在青山村的青年里他最看不惯的也是江大川,可是现在他瘸了腿,总不能再把人往死里逼吧。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呐。

    江大珍显然也跟他想到一起去了:“大川在医院,范晓娟又跑了,爱国和爱党咋办啊。”

    她扭头看了眼大哥,似乎现在也只能把人放大哥家了,只是那两个小侄子脾气不好,早年也跟家里头闹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跟大妮她们几个相处好。

    江大珍有些心疼突逢巨变的爱国和爱党,可是更心疼几个早年一直被那两兄弟欺负的侄女。

    江大海叹了口气:“这些日子,就让他们住我家去吧,反正我家现在人多,也不差两个侄子。”

    ******

    猎枪不是好批的,即便有曹主任给的条子,在拿猎枪的时候,莫大栓还是受到了层层拷问,才从公安局拿到了三把猎枪。几人因此在县城耽搁了很长时间,等他们驾着驴车赶回村里的时候,家家户户屋顶的炊烟都已经升起,上学的孩子也早该到家了。

    江大海和江大珍两人一下驴车,就匆匆忙忙往江大川家走去。

    “哇——爸爸——妈妈——”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坐在院子的空地上嚎啕大哭,还有一个比他更大一点的孩子,满脸恨色。

    “别哭了,快起来。”瘦瘦高高的人影,伸手拉着地上的弟弟,可是力气不够,没拉起来不说,自己还被弟弟挣扎的动作带的一个趔趄,摔倒在了地上。

    “作孽啊,这范晓娟到底是怎么想的。”

    “谁知道呢,可怜两个孩子。”

    院子门口围着一群人指指点点,江大海和江大珍好不容易挤开人群走进去,才看出倒在地上嚎啕大哭的是小侄子江爱党,刚刚摔倒的那个是大侄子江爱国。

    这是怎么了。

    江大海和江大珍上去把人扶起来,拍干净他们两人衣服上的泥巴。

    江大珍细心些,看到打开的大门,还有堂屋里几个摔碎的瓷碗,和一些掉落在地上的苞米粉,心中已有定论,这范晓娟,是狠心到儿子都不要了。

    “大海啊,今天下午村里人都上工的时候,范晓娟突然带了几个娘家的哥哥嫂嫂回来,把家里的粮食都搬空了。我还不知道发生啥事了呐,想着大川还在医院,几个孩子也还在上学,就拦了一下,还被那女人推到在了地上。等我把村里的男人叫回来的时候,这家里都已经被搬完了。”

    早上和江大海聊过的邻居大娘对着江大海说道。她已经听说江大川的事了,显然范晓娟这个狠心的女人是不打算要这个家了,把粮食都搬光,根本就没想过两个儿子该怎么办。

    那个大娘看着哭得狠了的江爱党,有些唏嘘,爸爸瘸了,妈妈又跑了,这两个孩子该怎么办呐,干瘦的老脸上闪过一丝同情。

    “这个女人。”江大海已经气到说不出话来了,额头青筋暴起,拳头捏的紧紧的,仿佛范晓娟出现在他面前,那砂锅大的拳头就要挥上去一般。

    被江大珍搂在怀里的江爱国几乎是绝望的。

    江爱国今年已经十一岁了,在农村,就是一个半大小子了。他长得瘦瘦高高的,皮肤有些黑,头发不知道多久没剃了,前头的刘海几乎遮住了眼睛。他身上穿的衣服是江大川的旧棉袄改的,早就被洗的泛白,衣服上打了好几个补丁,刚刚那一跤还把衣服摔出了口子,露出里头硬邦邦,有些发黑的棉絮。

    到了这个地步,棉袄早就不暖和了。

    江爱国出生起,他所得到的东西都是村里孩子中最好的,不论是吃还是穿,即便弟弟出生,也没有分薄他所受到的宠爱。

    在他从小受到的教育里,江家的一切以后都是他和弟弟的,江大妮几个只是偷他家东西的小偷,他可以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没有人会责骂他,包括江大妮几个的父母,他的大伯大娘。

    江爱国有时候可以从大娘眼里看到不满与厌恶,那有如何,只要爷爷奶奶在,那个女人就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江爱国一直以为自己就会这样,在别人的艳羡中,一路走下去。

    直到,大伯家那个堂弟的出生,一切都变了,他妈一直在耳边念叨爷爷奶奶的偏心,感叹他们家以后生活的变化。让年幼的他开始出现危机感,并且敌视那个新出生的堂弟。

    因为他的错误,家里和爷爷奶奶闹翻了,以往所有的补贴全部被切断,他们能吃的,只有队里分的粗粮,因为江大川和范晓娟多年没有从事重劳力的缘故,他们领到的工分永远都是同一辈里最少的,家里的粮食根本就不够吃。

    从那天起,江爱国开始尝到了挨饿的滋味,白面馒头,新衣服几乎都成了童年的记忆。

    没当家里没粮的时候,他妈就会在他和弟弟面前念叨老宅里那些人的可恶,江爱国和弟弟在这种环境下,每次看到江家老宅的人都是十分敌视的,对着同龄的小辈吐口水,扔石子更是常事。

    可是大房那几个姐姐都不怕他们了,尤其是江二妮,有时候看他们这么做,还会联合其他人逮着他们一顿打。让江爱国受了一肚子的气无处爆发。

    江爱国最爱爸爸,因为每次家里断粮,只要爸爸出去一趟,就能带回粮食回来,他不喜欢妈妈,因为妈妈觉得一切都是他害的,每次家里一缺粮,他妈就会拿着藤条追着他满屋子打。

    现在,爸爸的腿瘸了,妈妈走了,还带走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江爱国很迷茫,看着哭闹不止的弟弟,不知道该怎么办。

    眼前的两人,一个是他大伯,一个是他大姑,但是他知道那两人不喜欢他,也不喜欢他们一家,现在他们家出事了,他们应该很开心吧。

    “哥哥——哥哥——”江爱党抽抽噎噎的扑进江爱国的怀里,眼泪鼻涕全擦在了将爱国的衣服上。

    江爱国抱着弟弟,想着自己已经十一岁了,或许也能下地挣工分了,江大妮比他还小的时候就在干活了,江大妮做的到的事,没道理他做不到。

    总不能让爱党饿死吧,这个世界上,除了爸爸,他就只剩下弟弟了。

    范晓娟在带着家里东西离开的时候,就不再是他和爱党的妈妈了。江爱国咬了咬嘴唇,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