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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节
    除了小道两边的石灯笼燃烧明艳灯火,两侧对面的异花异草尽皆低垂着头,远景唯有夜空如幕。

    叶英就在此地停了下来,顾生玉也紧跟着他的脚步看向四周。

    “这就是你说的好景?”

    他只看到了灯笼。

    叶英的声音在夜里总显得如水一般的清澈,淡淡的温柔缠绕在话头至尾,绕的人心头酸软。

    “幼时,难以理解父亲所言,一心沉入剑海晦涩。愚钝不堪,每每惹得父亲大怒。气急,竹鞭加身,禁食罚跪于祠堂之内实属常事。每到那时,祠堂内静寂无人,唯有窗外落花分明……”

    “因落花而伤,因落花而生情。这使我心中略感安慰,故而更痴迷于花落情生,持剑在手,抱剑观花。久了竟是四季斗转都恍做眼前,历历在目不敢忘。”

    “也因此,叶英的剑历经寒暑四时,周期循环,如水流行,时日一久,不知不觉就以端坐良久,回过神来,夜色空寂,花落无声。”

    叶英说道这里,眸中映出顾生玉的身影,静静道:“也许只是一次偶然,我自花树下起身,拂下一身落英。不经意抬头,夜象繁星倒卷,天河银带沟堑,莫名感动久久不能释然。直至金乌东升,晨曦如碎金笼罩整个藏剑山庄。我才被眼前落花唤回心神,那一刻的心神动荡至今久久难忘。”

    “先生,您今日可否感受到叶英当日的感动?落花,沉星,并非仅指一景,而是这景背后代表了什么。在叶英看来,以手中之剑所护的,不过如此。”

    顾生玉在叶英开口之后一直在安静的听着,等到他说完征询的望向自己时也很是安静。

    目光扫过一花一草一木,良久不言后是用力大笑,顾生玉笑得肚子都疼了,却还是在笑。

    “叶英啊,叶英……你到底让我说什么是好?”

    他笑得累了,索性神情倦怠的一展眉,“你自己不是清清楚楚的吗?多好啊,我也可以功成身退了。”

    叶英不明的望着他,顾生玉之于他如师如友。说不定还有那么些不知名的意味,也因此他才会屡次主动接近,像是展示自己的进步一般与顾生玉相谈,看他遇到困境也竭力相助。这是和面对父亲截然不同的做法,但似乎……他还是做错了……

    他平声道:“是叶英做错了什么吗?先生要与某辞行?”

    连某都出来了,看样子是真的生气了。

    顾生玉心底摇头,道:“叶炜伤势距离大好只是时间问题,有裴元在就足够了。我啊,离家太久,想回去看看。”说道这里,他神情中泛起叶英看不懂的感伤,“我是个恋家的人。”

    叶英沉默下来,最终淡道:“祝先生一路顺风。”

    两人今夜的谈话看似有种败兴而返的感觉,而第二日顾生玉说走就走的举动更是加深了这种印象。

    庄内花树下,叶晖小心观望着自家大哥神情不见喜怒的俊美脸孔……

    “顾先生已经离开了。”他谨慎的说道。

    “嗯。”

    叶英不喜不怒的应了声。

    叶晖留意着叶英的情绪变化,又道:“先生什么都没要,就这么让人走了是不是不太好?”

    这话说完,才见神色平淡好似已经远离世俗的自家大哥缓缓开了尊口。

    叶英道:“对他来说,这世间有何物值得他留恋?”

    叶晖:“啥?”

    没想到叶英却再不开口,合上双眼,一副沉静如水的模样。

    没得到解答的叶晖敢保证,自家大哥这回铁定是怒的不轻。可是也奇怪啊,顾先生和自家大哥的关系不一直挺好吗?怎么突然就吵架了?

    一直是藏剑管家婆担当的叶晖忧心之下找上裴元,他那时候正好在处理草药,一见叶晖过来,脸上表情都不带掩饰的,满满都是嫌弃。

    裴元:“你来添什么乱?”

    好吧,就连语气都没怎么掩饰。

    叶晖干笑着说道:“这不还是为顾先生和我大哥的事情吗?裴先生您知道些什么吗?”

    裴元一挑眉,暗道:哦呵,速度很快嘛。

    他了解顾生玉这个人一旦下定决心,行动到底会快到什么程度。可以说,他这么快就走完全在自己的意料之中。

    “最是无情的人,最是薄情的人,最是多情的人……”裴元自言自语道:“为何会有人这般极端呢?”

    叶晖:“裴先生……”

    摇摇头,他看向被自己一席话说的茫然的叶家老二,翻个嫌弃的白眼,裴元道:“我怎么会知道!”

    叶晖:“……咳咳,可是先生您看,您不是和顾先生是好友吗?没从他那里听到什么口风吗?”

    裴元抽动嘴角,好悬没一碗草药糊他脸上。

    “我和他是‘好友’!”俩字加重,但……“我不是他家慈,更不是肚子里的蛔虫,怎么可能会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你算算昨夜到今天,我和他相处有超过两指之数吗?”

    叶晖想想,也是,如果真是昨晚上吵得架,那么来问裴先生应该也是得不到答案的。然后他抬起头,刚想问问之前有没有什么征兆,就被裴元怒气冲冲的赶了出去。

    附近的小黄鸡都看到自家二少爷像只小鸡崽一样被扔出小园,里面还传来救治三少爷的大夫裴先生的怒斥。

    “要八卦别跑我这里打听消息!”

    藏剑黄鸡们眼睛都亮了。

    “八卦!”

    起身拍土的叶晖一瞬感到无比恶寒,像是被无数人惦记上一样,背后毛毛的。

    顾生玉出了藏剑,马不停蹄的回到自家,打开门,梨花犹如落雪纷纷,随意拿起门口的大扫帚开始清理起堆满落花的地面,就在清扫的过程中,他“捡”到一块玉佩。

    这玉佩是随处可见的样式,唯一不寻常之处是玉佩下角刻有一个不甚明显的“王”字。

    嘴角一抽,手里大扫帚随意一杵,顾生玉觉得自己浑身都在疼。

    “昆仑恶人谷。”

    “那是一处聚集了江湖中大半穷凶极恶之徒的险地,是个令所有大侠都为之色变的地方,是江湖正派人士的噩梦。恶人谷,恶人谷,一入此谷,永不受苦,实在是个连恶人都能因此逍遥的可怕之地……”

    昆仑山上的客栈里,有老人冲那些刚入江湖的新丁讲着有关恶人们的故事。

    远道而来的恶人必须踏过三生路才能进入谷内……

    听着塔楼垂挂的竹铃传来的悠远清亮的声音,顾生玉压着斗笠仰起头,默念入谷前必先入目的四行诗。

    “一踏三生远常伦,嬉笑怒骂绝痴尘。俯览庙堂纷争处,错漏人间几度春。”

    三生路,无归途,此地正是恶人谷。

    第74章

    谷门的守卫一见顾生玉那身宽袍大袖和谷里王谷主颇有几分神似的打扮,几乎是下意识打了个冷颤, 收起从塔楼上垂下去的牌子, 后怕的拍拍胸口。

    一旁新来没多久的守卫奇怪的问道:“你这是怎么了?二狗子。”

    二狗子狠狠瞪他一眼, “什么二狗子,我现在叫春芳!”

    “……好吧, 春芳,你怎么了?”

    二狗子春芳按着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的心口,颤巍巍的说道:“王谷主他朋友来了……”

    好嘛, 新来的守卫也打了个冷颤。

    “牌、牌子撤下去了吗?”

    二狗子春芳狠狠点头, “注意到之后就撤下去了。”

    守卫顿时松了口气。

    “幸好幸好, 也不知道谷主打的什么主意,非要在三生路上挂这牌子, 看到那位才允咱们收起。”而且刻的诗词咱没文化, 都读不懂。

    二狗子春芳冷眼瞪了下这个不知死活敢腹诽谷主的新人。

    “你懂什么?”说着, 小心看过周围, 没发现其余旁听者他才悄默默说道:“这是有原因的,听说当年这位顾先生和王谷主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打了一架。顾先生被咱谷主的内力克制, 杀性大发, 据说当时荒漠三十里处的马贼尽皆被屠戮一空。之后等到他恢复神智, 王谷主曾欣赏的邀请他加入恶人谷。”

    新来的守卫顿时连连点头, “然后呢?”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拒绝了!”二狗子春芳恨铁不成钢的道:“不过后来顾先生和谷主定下约定, 每年都必须来恶人谷几次,停留时间不等。但看样子,谷主真的很看好顾先生。”

    守卫若有所思的道:“顾先生每年都来也没见留下, 看来是谷主还没成功啊。”

    “瞎说什么大实话!”二狗子春芳瞪他道:“其实还有别的原因……”说着招呼手。

    守卫默默看他,有些不知道怎么评价他这种八卦在心,口难开的举动。

    二狗子春芳怒:“还不过来!”没发现我口痒吗?

    守卫死鱼眼靠过去。

    二狗子春芳小声道:“其实顾先生曾有留下来的打算,毕竟顾先生重情。但是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有人往顾先生的饭菜里下了药。之后发生的事情不明,可是掺和进那一件事的人都被剥了人皮,挖出天灵盖,把蜡油灌进去,活生生的点了‘天灯’啊!”

    守卫听的当场倒抽口冷气。

    “真假的?咱谷里哪个恶人这么凶残啊?”

    二狗子春芳见状真想揍他,但想想顾生玉那身风姿气度,还是忍着心寒说道。

    “是顾先生啊!”

    守卫愣了,“啥?”

    “就是顾先生啊!”说着用手偷偷指指走进谷里的那道深色背影,二狗子春芳道:“你别看他长相气度都是良善,但骨子里可是比十大恶人还凶残,知道谷里现在都叫他什么吗?”

    “披着人皮的魔鬼,杀生六道的邪魔——罗刹王!”

    ……

    “披着人皮的魔鬼,杀生六道的邪魔吗?”塔楼顶上站着的人侧耳听了一会儿,神色不明的呢喃道:“这罗刹王的称呼也是有够夸张的,”说完抬手一拂英俊的面容,眨眼间换了另一张脸。

    “去看看喽!”

    话音落下,整个人化作血色天空下的一道青烟,矫捷的身子宛若展翅的大鹏,如同加入恶人谷的唐门同胞一般,飞快消失在远处山岭怪石之后。

    顾生玉进了恶人谷,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多了个凶恶的外号。总之,他还以为又是王遗风闲来无事找自己做心理辅导。

    摸摸袖中硬物,有这块玉佩在他除了几块禁地,在恶人谷中可谓畅通无阻。不过就恶人谷里的糟糕风景,性喜美好之物的他也没有到处闲逛的兴致。

    随着引领的人到了王遗风所在,也就是烈风集向上一段路,引路人就已经不再敢往前。

    其实顾生玉也不怎么愿意,红尘曲已经开始远远的敲脑仁了好吗?

    再往高处走,他觉得王遗风的笛子能逼得他跳崖。

    深吸一口气,顾生玉抱着早死早超生的决心,往最高的方向走了上去。

    他很想知道背后那个引路人会不会正在用看烈士的目光瞅着他的背影,自己的背影落在旁人眼里是不是无比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