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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节
    云善渊知道了她所处的时代,即便不是身处正史,也可以大致推断,这该是南北朝的末期,隋朝未立之前,这确实是一个最混乱的时代。

    她又看向石壹,他身上的武功并不简单,而她也感觉到了,这是一个武道非常广博的世界,是她历经几世所到达的武道与天道交融最深的世界。

    在如此混乱的时代,在如此武道广博的世界,可想而知将来会遇到怎样的风起云涌,又会涌现多少能人异士。

    也许其中有石壹,也许其中有云善渊,但是两人如今还是在深山中用一口破锅子熬着鱼汤。

    第二章

    石壹必须承认云善渊的到来大幅改善了他的生活, 他终于不必再是以野果、鸟蛋,以及随便褪了毛的水煮野鸡肉为食。

    云善渊也才知道石壹比他看上去要大, 他已经有十岁了, 至于为什么看着才是七八岁的模样,只能说是之前的营养跟不上。

    石壹三岁双亲亡故后就一直在流浪,从北齐流浪到了北周, 在这个战事不断的乱世,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能活下来就很不容易,吃饱穿暖则是一种奢求。

    一年多前,石壹被他的师父一眼看中,就将他带入了深山老林之中并传授他武功。因为习得不凡的武功, 而吃得也比之前好上了很多,而石壹也慢慢像个健康的孩子了, 不过长个子一事也无法操之过急, 不能嗖的一下就长高了,还是要给以足够的时间。

    石壹一点也没有为自己的身高而担心,他觉得自从跟着便宜师父进了山,已经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所要思考的早就不再是这些小事。

    正如他与便宜师父虽是都对烹饪不擅长,只能随便在山中吃点什么, 可是谁也没有想过要解决这个问题, 因为柴米油盐的这些事在他们眼中不是问题。

    大半年的相处,云善渊也充分感受到了石壹的这一面。

    石壹非常聪明,不存在学不会烹饪这一点, 但是处理鱼鳞、拔去鸡毛、去山林中寻找合适的调味料等等,这些在他看来是可有可无的事情,不是他宁可吃得随意,而更像是他不受烟火气的沾染,这就与他所修习的武功有关了。

    云善渊见到了石壹在山林间练习武功,他的一招一式之间尽是透着风雅。

    而在这深山之中,石壹的那位师父没有考虑过多添几瓶调味料,也没有想过制作桌、椅、床铺改善一下生活,却是很有心思地制作出了琴、箫、琵琶这些乐器。

    在如此环境下,也要培养石壹的音乐素养,可见这位师父亦是风雅之人,而这种风雅与此派的武学息息相关,这一门派毫不在意茶米油盐酱醋茶,而是非常看重琴棋诗画诗酒花,而那风流倜傥、潇洒自若则是这一门派的特点。

    不管这是一个怎么样的门派,石壹原本又是否在意茶米油盐酱醋茶,云善渊并没有包揽一切生活琐事的想法。既然是两个人搭伙在山中生活,那就要各自出力,该杀鸡的时候杀鸡,该去采植物做调味料的时候别嫌弃麻烦。

    石壹若是不想出力,那结果也很简单,他可以闻着烤鸡香味自己啃水果。

    事实证明,他目前尚未到达这个境界。

    或者说,石壹自觉认了一个妹妹,妹妹才五岁却是什么都会的样子,而他却是什么都不会,两相对比,让他有些不服气。他凭什么不会,他当然可以学会。

    当石壹开始学着做菜,开始学着辨认山林中的那些植物可以做调料,也不再嫌弃一手的鱼腥味,不再觉得鸡毛遍地是有伤风雅之景。在不知不觉间,他沾染上了烟火气,却不影响他保持着便宜师父所教导的那种武学心境,而他心中那种自从懂事起就孤独的感觉,似是散去了不少。

    云善渊也感觉到了这一点,她不知石壹这样的变化对他会有何种影响,人与人之间相处难免受到对方的影响。

    她的心境已经稳固了,所以受到石壹的影响很小,但也随着他学了几首曲子,愿意在他练武的时候奏一曲,使得他更能融入那种心境中。

    而现在看来,是石壹受到她的潜移默化的影响更多,像是一个本来孤傲之人,却是走进了普通的生活里,也不知这与他的门派宗旨是否相悖。

    云善渊本身不觉得烟火气有什么不好。她行走在人世间,感受万物变化,人有风雅的一面,就有平常的一面,出世与入世之间,来回游弋,悠然自得。

    只是,人与人是不同的,石壹选择的道不一定能容得下这份世俗之气。

    “我看你所修习的武学,透着一股万花丛中过的意象。按照这种修习路数,我十年后再见你,该是会见到一位风流不羁的公子了。”

    云善渊没有见过如此的门派,一派可以将风雅走到极致也是难得。“能说一下,你的师承吗?”

    石壹闻着锅里的麻辣香味,今天他们要吃的是麻辣鱼,这些花椒、姜、茱萸等辛香调料都是云善渊在山林中寻找到的。

    在认识云善渊之前,他没有尝试过辣菜,可是吃过一次就是再难忘怀,那种畅快的感觉便是被胃牢牢记住了。

    此刻,鱼尚未出锅,但香味已经钻入了鼻尖。

    “原来你猜不出我的师承。我以为自己有了一个无所不知的妹妹。”

    石壹自是知道云善渊并非无所不知,她小小年纪知道的不少,但是也有很多不知道的。如此一说,纯粹调侃。“就像是万花丛中过这种话,你都很明白了。在问我的师承之前,你不该先说自己师从何人吗?”

    云善渊笑着回答,“我有过好几位老师,不过论起门派,却也可以说无门无派,我以天地为宗,因为是天地万物教于了我学识道理。

    现在我并没有开宗立派的想法,所以暂时无法告诉你门派的具体名字。也许某天我无聊了,就收了一两个徒弟,那么到时候名门天下,你自然就知道了我创门派叫什么。”

    石壹看着一本正经回答的云善渊,她分明就有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便能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豪言壮语,这般聪慧与气度果然能做他的妹妹。

    石壹也没遮掩他的门派名字,便宜师父并未说不能告之旁人,“我那位便宜师父出自圣门花间派,他说圣门之下有两派六道,花间派是最潇洒自若的门派。等我出了山就去洛阳寻找圣门所在,也不知圣门之中其他的几宗都是什么样子。你从外而来,也是从未听过圣门吗?那你也没有听过慈航静斋?”

    云善渊缓缓摇头,她当然不可能听闻过圣门,也没有听过慈航静斋。

    石壹对云善渊不知圣门也为有半分惊讶,但还是有一丝的失望,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也是好事。

    他随着便宜师父习武,却没有听闻过太多有关圣门的情况,他只知道这是一个十分神秘的门派,江湖中人鲜有人知。至于圣门究竟是什么样子,等他去了就自然会知晓。

    不过,江湖中还有一个隐世的有个门派与圣门相对,它叫做慈航静斋,据闻弟子都是女子,不少都是代发修行。

    云善渊小小年纪的见识学识皆是不俗,让他一度有过怀疑她会否是慈航静斋的弟子。尽管便宜师父也没多谈及慈航静斋的弟子会是什么样子,但能与圣门相对,想来必定不凡。她不知慈航静斋,也就不与圣门相对,这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

    “既是这样,还有几个月我们就要出山了。你要不要随我去洛阳?圣门有两派六道,总会有一道适合你。”

    石壹会这样提议并不是认为云善渊必须学旁的武功,而是在乱世能够拜入一个门派之中,才能活得好一些。“不过,就算你不拜入其中,我也能照顾你。其实花间派本身就不错,你若是想做我的师妹倒也无妨。”

    云善渊并不想拜入任何门派之下,特别像是圣门或是慈航静斋,这种隐世门派,谁知道它们有什么特别的规矩,又是不是能随意出入。

    此时,她对外界的情况尚且是不甚明了,虽是感谢石壹的关切之心,可即便是在乱世之中,她也没有拜入门派的想法,之后要怎么走,还是走一步看一步。

    “虽是乱世,但我还是想等时机成熟了,可以到处走走,才不想给自己找一堆师兄师姐来关着我。”

    云善渊看到石壹有些失望的眼神,可她确实不能陪着他一起入圣门,这就违背了她的处事之道。“我知道花间派其实不错,听名字就一目了然了。身在百花之间,自然就会心旷怡然。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

    石壹开始吃起了水煮鱼,云善渊这话已经表明了她不愿意入圣门的态度,至于什么花间派的名字不错,她这和以貌取人有什么差别。

    “我看你是爱花及花。”石壹与云善渊在山林间生活了大半年,当然看出来她喜欢花花草草,更是对各种植物都很了解颇深。

    “你这样可不行,听到花间派的名字觉得不错,将来要是出现一个人姓花,说不好你是不是还会一时冲动把自己嫁了出去。”

    云善渊闻言夹着鱼片的手一颤,她说的是花间派的武功其实真不错,风流潇洒自成一体。石壹的联想力也够好的,能想到那么远的地方去。这许是花间派武功的另一种体现,他才十岁已然懂得了风月之事。

    偏偏,石壹说的无心,却是歪打正着。

    云善渊却不想接这句话,她拿起了一旁的布巾,这布巾是从她那件宽大的衣服上裁下来的。她能接受用石壹师父留下的碗,但毛巾还是免了,而那件宽大的衣服就派上了用场。

    此时,云善渊将布巾递给了石壹,毫不犹豫地打击他说,“你流鼻涕了,当心流到碗里。”

    石壹吸了吸鼻子,吃辣流鼻涕很正常,为什么一定要说出来,他的形象一下子就崩掉了。“不许把这事说出去!我才没有边吃鱼便流鼻涕,这是花椒的错!”

    云善渊浅笑着点头,她不说出去但也改不掉石壹形象崩了的事实。

    他嘴上说是花椒的错,可还是没有停顿地继续在吃着水煮鱼,一边用布巾擤着鼻涕,完全没有顾忌形象。

    山中只有两个人,两个孩子并不用太过端着形象。

    只是他们总会要出山,离开这片隐居之地,外面的世界与山中截然不同。

    云善渊根据山中的植被判断,两人是在巴蜀之地,他们离开深山之后,走了好几天找到了一处村落,以村民也证实了她判断的方位正确。

    而且得知了如今是北周天和三年,洛阳正在北周与北齐的两国交界位置。石壹要去洛阳寻找圣门所在,那么就要北上穿过关中一带,在进入北齐境内。

    天和三年,云善渊大致知道此时宇文邕虽然已经做了几年皇帝,但是朝政仍是在宇文护的掌控之下,直到他诛杀了堂兄宇文护才开始掌控了实权。

    这些事与云善渊很远,目前她想着先把石壹送到洛阳,一路打听天下的形势再判断自己的前路怎么走。而她无从得知是不是能在此世遇到花满楼,人海茫茫、天下之大,要知道一个人的消息,除非是名满天下,否则只能靠缘分。

    这一天,云善渊与石壹走到了一处山郊野外,两人看着天色要下雨就想要找一处地方歇脚,况且天色也是晚了下来,不便再继续赶路。

    他们看到了远处升起的袅袅炊烟,那里应该有农家可以借宿,就向着那个方向去了。

    两人尚未走到农家,天上就开始飘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正想着更快一些不要淋雨,却没想到在接近那户农家时,雨水中竟是传来了一股血腥味,然后就是听到了凄厉地嘶吼声,“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灭我一家七口满门!”

    “我们是什么人?就当是我大发善心让你死个明白。你不是卖掉了一个男婴,灭情道收了他入门,所以今日你们一家就要都要死。圣门弟子必须斩断一切亲缘,斩断亲缘就是让你们去死。”

    “师弟,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那个人此话之后,便是一刀毙命的声音,“外面都下雨了,还不快走。”

    尽管距离农家尚有一段距离,但是在寂静的夜里,石壹地听到了这段对话,他僵立在了当场,眼中闪过了不可置信。

    云善渊拽了拽石壹示意他快躲,他们一下窜到了树上,才没有与从农户中出来的两个男人撞个正着。直到那两个男人的气息消失不见,云善渊转而看向石壹,他的脸色有些发白,显然是刚才农家那一幕影响到了他。

    云善渊已经感觉不到远处农家里还有人活着,今夜之事太过突然,他们无法救下这户人家。“你怎么了?认识那家人吗?”

    石壹僵着脸缓缓摇头,他认识的是不是那户被杀的农户,而是动手杀人的两个男人,与其说是认识,不如说他是听过灭情道,正是圣门的两派六道之一。

    圣门弟子必须斩断一切亲缘,斩断亲缘就是让亲人去死。

    花间派也属于圣门之下,其下弟子也该是斩断一切亲缘。

    石壹想起了从前便宜师父问的他有无亲人,当时他是一个孤儿,在世间没有任何亲人,他如实回答,便宜师父便也没有再说别的,也确实不必多说。

    便宜师父该是想着,他收下的徒弟独自在深山之中巩固武学,等到离开山林便是北上洛阳进入圣门,期间也没有与旁人成为亲友的机会。

    但是世间总有意外,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便宜师父不会想到有人能进入深山,能被他的徒弟看得上眼认作了妹妹。

    石壹苦笑了起来,他做不到斩断亲缘,而看圣门的做派,却不是如今的他能够左右的。他还想要在到达洛阳之后,能够照拂云善渊一二,可是现在看来却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有一个妹妹。“小云,看来我们得分开了。”

    云善渊先是有些不明所以,但很快她就反应了过来,石壹说过他已然没有了亲人,那么他不会认识这户死去的农家,那就是认识动手杀人的两个男人。

    灭情道恐怕也是圣门其下的门派之一,而她也听到了圣门古怪的规矩,入门者断尽亲缘。

    云善渊并非不舍离别,她早就准备好会与石壹分别。

    虽然这一年多他们相处地愉悦,而她更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这条路不一定能够旁人陪着走下去。

    只是,此刻云善渊却是有些犹疑,圣门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从石壹的武功看不出花间派是个冷酷无情的门派,可是圣门之下的其他几宗呢?石壹前往圣门真的是好的选择吗?

    “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可以选择另一条路?”

    石壹沉默了片刻,如果没有遇到云善渊,没有在心中认定她为妹妹,他根本不会动摇。而即便此时圣门的规矩让他错愕,他还是想入圣门,那里显然是一个神秘却又拥有强大力量的所在。

    “我答应了便宜师父会成为花间派的派主,而且有朝一日成为圣门第一人,问鼎天下。”

    石壹的说话声并不响亮,但是云善渊听出了他的野心与决心。

    云善渊终究笑了起来,人在年少的时候有野心又有决心未尝不好,虽然这条路可能会荆棘横生,但是选了就要走下去。

    “既然你想,那么就去做吧,我们就在前面的城池分开。”

    石壹默默点头,他压下了心中的不舍。

    取舍之间,他选择了进入圣门,他不知道这个选择会带给他什么,正如现在他对圣门其实算得上一无所知。成为圣门第一人问鼎天下,是不能对除了自己妹妹之外的第二人说出的话,那会被认作是痴心妄想。

    两人来到了那户农家,将农家的七人挖坑葬了。

    这夜,他们就在此户人家避雨歇脚,空气中是未散的血腥味。

    翌日,两人继续上路向前面城池走去,等到了城池,也就是他们将要分开之际。石壹有些沉默,而除了沉默,他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此时任何的言语都是无法保证会实现的话语。

    两人半途经过一个茶铺,它的边上围了一圈人,原来是有人在下棋,不是围棋而是象棋。这也与当朝皇帝的喜好有关,要说宇文护把持朝政,而皇帝宇文邕则是表现得惯于享乐,他对象棋很是感兴趣。

    云善渊看到石壹看着棋盘,她也就看了起来,象棋演变到后世经过了不断的变化,她所知的规则与如今的规则也是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