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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节
    丁开怀却信以为真,蹬蹬蹬地跑回去,背了个小工具包回来。

    郑驰乐打开翻了翻,说道:“哟,工具还真齐全。”

    丁开怀说:“当然,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弄回来的家当,在县里打了好久的零工。对了,小郑哥,我现在在攒木材,准备给咱小学做个大书柜来放我们跟人讨回来的书,你到时候能帮帮我们吗?”

    郑驰乐微顿。

    不知怎地,他突然就想起了当初的自己。

    那时候他也爱书,蹭着谭老木匠看了不少还不满足,又去跟别人借,或者哄别人送给自己——二爷爷那间小房子里面摆得最多的就是书。

    丁开怀比他更有出息,他不光看到了自己,还看到了别人,尽心尽力地爱护比自己小的“弟弟妹妹”。

    郑驰乐已经从丁于飞那里了解到丁开怀的身世,丁开怀的父母在外面打工时生了他,嫌他麻烦送回了老家,后来他父母不知怎地没了音讯,没几年他爷爷又去了。

    可以说丁开怀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村里谁都匀过一顿饭给他。

    郑驰乐觉得这孩子懂事得让人心疼。

    他静静地端详着丁开怀许久,认真地点点头:“成,我跟你一起做。”

    丁开怀在前面领路,郑驰乐跑了一整个下午,成果不算太好,但也不算太糟糕。

    拒而不谈的人占了大多数,但也有很多人提起了当初的事。王家当时是延松最大的家族,结果被达成了“地主”那边,当时口口相传的都是王家的“恶形恶状”,所以青花乡人也被煽动了,对躲到青花乡的王家人进行围攻。

    当时的情况无疑是惨烈的。

    丁开怀没有听说过这些事,听完后不敢置信地睁大眼,一时间没法消化掉。

    郑驰乐却了解到另一件事:原来东村和西村就是那时候开始分化的,西村出了闹得最凶的那批人,东村却大多都在为王家说话,因为王家以前在青花乡确实做了不少好事,比如说粮荒时还曾经将粮食分给乡人,再比如说耕作的经验也没藏着掖着,都大大方方地教给了其他人。

    东村人看不惯西村人的做法,西村人却用上新学的词骂东村人捧“资本主义”、“封建势力”臭脚,两方的纷争逐渐加剧,从此结下了仇。

    郑驰乐花了半天的时间走了一遭,往回走时夕阳已经下山,金黄的余晖落满山脚。

    丁开怀走在他身边一句话都没有说。

    丁开怀跟着大伙看电影时最恨的就是东瀛鬼子,看到他们举起长枪和尖刀就咬牙切齿,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人也可以这么对自己人。

    就这么沉默了一段路,丁开怀对郑驰乐说:“小郑哥,我很难受。”

    郑驰乐拍拍他的肩:“因为你很善良。”

    丁开怀说:“山上有座道观,我们常去上面捣乱,因为我们觉得道观里那个老道人脾气太大,动不动就骂人,还一个人占着那么大的道观不让人进去!现在我知道了,他是有道理骂人的,因为那时候我们差点拆了他的道观!而且一开始他也不是一个人的,只是其他人都死了。”

    郑驰乐看着丁开怀一脸难过,一时找不到话宽慰。

    他走访时没避开丁开怀就是因为他很看好这个少年,他想要让这个少年看见更多的东西,然后走得更远。

    而看到的东西多了,难免会有感到痛苦的时候。

    郑驰乐说:“还有力气吗?”

    丁开怀原本都快哭了,听到这话后又打起了精神:“还有,要去哪一家?我们这就去!”

    郑驰乐说:“我们上山,这座山这么高,爬上去后也许又累又饿,你还能坚持吗?”

    丁开怀说:“能!”

    两个人开始沿着狭窄的山路拾级而上。

    一路上丁开怀都在跟郑驰乐说这个老道人的事,这老道人的年纪谁也不清楚,听说已经很老了,但还很精神。所有小孩都被家里警告过不要靠近道观,因为这个老道人脾气很坏,小孩子都下得了狠手教训——一开始有好些小孩不信邪跑想攀墙进去,都从墙上直直地摔了下来,西村那个瘸子的腿当年就是这么摔坏的。

    后来渐渐就没人敢靠近了。

    丁开怀去招惹老道人还是因为一开始学校房子漏水,想起这么大个道观可以借用,所以特意跑上来跟老道人商量。

    结果当然是被老道人骂跑了。

    丁开怀心里有气,每次跟别人经过道观时都远远地大声叫嚷“小气鬼”“铁公鸡”“活阎王”……什么难听喊什么,老道人起初还骂咧几句,后来就没声音了,压根不理会他们。

    丁开怀见老道人也没有出来打人,开始变本加厉地跑去道观门前搞破坏,不是拍门就是踢柱子,等那个老道人拿着掃把走出来时他就一溜烟地跑了,气得老道人吹胡子瞪眼。

    丁开怀知道当年的事情后心里很后悔。

    郑驰乐听完后揉揉丁开怀的脑袋。

    丁开怀说:“我要跟他道歉。”

    郑驰乐敲响了道观的门。

    道观虽然只有老道人守着,却收拾得很干净,看得出常年都有人维护。

    郑驰乐敲了一会儿门后里面就传来一个苍老而带怒的声音:“谁?”

    丁开怀抢着说:“是我!还有小郑哥,他是我们青花乡新来的乡长!”

    里面的声音变得更怒了:“滚!”

    郑驰乐也不急:“我们还没吃晚饭,没力气滚,你能给我们吃点东西再赶人吗?”

    老道人这次说了三个字:“滚犊子!”

    郑驰乐说:“其实我会开锁,里锁外锁都难不倒我。”

    老道人冷笑:“那你倒是开开看,这是我们先祖传下来的连环锁,连当年那群畜生都拿它没办法。”

    郑驰乐语气轻松:“人多的话,直接撞门不就行了。”

    丁开怀拉了拉他。

    郑驰乐示意他稍安勿躁:“只有我一个也不是问题,实在打不开锁,拆门多容易。我只要把连着门的几根栓子拔掉,你的门就会轰地一下,倒了。”

    老道人静默片刻,说道:“你想说什么?”

    郑驰乐说:“当初也有人护着道观吧?这么一扇门,并不能阻挡动乱的脚步,所以当初挡在道观面前不让其他人靠近也是有的。那时候有推墙的人,也有护墙的人,也许护墙的人最后也倒下了,但他们确实曾经站出来过。你做过的好事,并不是全部人都忘记了;有些人做下的错事,也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忽视。您永远闭门不出,自然避开了很多麻烦,但也挡住了很多好事。”

    老道人不说话。

    郑驰乐说:“其实您也并不是硬心肠的人,最好的证据就是您对开怀的容忍度很高。对于他的怒骂和捣乱您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他最开始来到道观的理由已经打动了您。”

    丁开怀忍不住看向郑驰乐。

    郑驰乐却静静地看着禁闭的门。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终于缓缓打开了。

    一个身穿灰蓝色道袍,面带长须的老道人出现在他们面前。

    丝毫没有传言中的凶狠。

    他睨了郑驰乐一眼,开口问:“你想做什么?”

    郑驰乐正色回答:“我想改变我看到的东西。”

    改变并不是多容易的事,但郑驰乐和丁开怀总算是吃上了老道人招待的第一顿饭。

    接下来几天郑驰乐都是白天照跑,晚上上山跟老道人闲聊。

    老道人脾气不大好,但对于种东西很有门道,平时吃的东西都是自给自足,等到道观需要修缮时他就到山里采参去卖。他自己“卖相”不错,不发脾气的时候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换钱倒也轻松。

    这天丁开怀被县里的老师找回学校帮忙,郑驰乐一个人上了山。

    郑驰乐跟老道人已经熟稔起来,聊着聊着就问起老道人会不会帮人算命。

    老道人闻言立刻吹胡子瞪眼:“那都是江湖骗子干的事,糊弄别人用的,我们师门可不允许做这事儿。”

    郑驰乐问:“那你们做什么?”

    老道人捋捋他的长须:“我们先祖是负责司天监的,简单来说就是观天象!观测时运变化。”

    郑驰乐说:“听着很牛气,看出时运以后能改吗?”

    老道人撇撇嘴:“改运那都是大人物的事,关我们什么事?你要知道司天监以前可都是对皇帝负责的,皇帝才会关心这个。”

    郑驰乐一脸了然:“也就是说你们那一套搁在现在根本没什么用……”

    老道人:“……”

    老道人正要辩驳郑驰乐几句,道观的门突然被人敲响了。

    第123章 月下

    打开道观门,月色正好,洒在道观附近的松林上。月下的长松影子抵及台阶,松针缝隙间筛落的月光把一路上的沙石和落叶剪得很细碎。

    关靖泽就是踏着这样的夜色来到山上的。

    关于道观的故事关靖泽在榆林乡那边也听说了,只不过榆林乡跟那时候的事不大,他也没有第一时间登门。这几天处理完榆林乡的事,关靖泽动了念,也就趁着饭后的闲暇走上山。

    等看到来开门的郑驰乐,关靖泽也没多意外。

    郑驰乐动作向来很快,青花乡既然有那样的遗留问题,郑驰乐肯定会着手去解决,这才是郑驰乐的性格。

    几天没见,关靖泽忍不住盯着郑驰乐直看。

    忙着正事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他不会特意拨出空来想郑驰乐,可等见着了人心里就没法平静了。

    真是恨不得把人拉过来亲一把。

    可惜不行,边上还有人!

    这时老道人已经在里头问:“谁来了?是不是开怀那小子?”

    郑驰乐问关靖泽:“你是来做什么的?”

    关靖泽说:“听说了道观的往事,来拜访一下老道长。”

    郑驰乐点点头:“那我领你进去。”

    关靖泽跟着郑驰乐走进道观,就注意到整个道观虽然有种冷清感,但维护得很好,至少墙和柱子连半个剥落的地方都没有。

    而走在道观之中的郑驰乐,看起来也比分别时沉静了不少。

    郑驰乐这个人有时候其实把情绪藏得很深,关靖泽再怎么深究都抓不准他的真实想法。关靖泽看着郑驰乐笔挺的背影有些走神,不知怎地就想到了自己曾经注视着的少年时的郑驰乐。

    那时候郑驰乐也是这样往前走着,跟人谈天说笑,仿佛永远不会有忧愁的时候。

    在那静谧的校道上他们常常一前一后地走着,谁也不会跟谁说话,郑驰乐交郑驰乐的朋友,他也有自己的圈子,两个人仿佛两条永无交集的平行线。

    尽管他们都是其他人口中议论最多的人,他们却没有单独地跟对方说过半句话。

    回想起来那时候徘徊在喉咙里的犹豫着没说出口的话,大概就是预感到一旦开了口,禁锢在心底某个角落的感情就会决堤而出,将自己彻底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