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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节
    郑驰乐和耿老爷子这么亲近,而且郑驰乐说要跟他合照时这老头一点都不吃惊,要说这老头一点都不知情,叶盛鸿怎么都不相信。

    进门时耿老爷子那莫名的得意也找到了源头。

    敢情是在这里等着他!

    他的目光又扫过关靖泽身上。

    关靖泽跟郑驰乐感情这么好,肯定也知道内情。

    等等!

    叶盛鸿脑海里掠过一丝灵光。

    郑!

    关振远二婚的对象好像就是姓郑,叫郑彤,是个挺有名的女厂长。

    去年郑彤放下了在华中省的大好前程去永交省跟关振远一起“开荒”,这事他当时也听说了,只是当时忙于其他事物,这事儿听了也就听了,没太放在心上。

    都姓郑,难道郑驰乐和郑彤有什么关系?

    那是不是等于关家那边也知道这件事?

    叶盛鸿的脾气不算好,可事情还没弄清楚,他心里的怒火也没法往外撒。

    叶盛鸿坐回原位,看着郑驰乐和耿老爷子询问:“可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吗?”

    见叶盛鸿还能控制自己的情绪,耿老爷子舒了一口气,替郑驰乐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这事虽然双方都有责任,但郑彤这边还是更占理一点的,她唯一错的一点就是没管住自己恋爱中的冲动——后面生下郑驰乐是她自己的选择,她也没有借郑驰乐攀附叶家的想法。

    相较之下,叶仲荣改名换姓在先、另娶新妻在后,郑家这边不让叶家知道郑驰乐的存在怎么看都没有错。

    要不是郑驰乐跟叶仲荣长得像、郑驰乐又不打算藏头露尾一辈子,真隐瞒到底也是说得过去的。

    叶盛鸿听完后也无话可说。

    自己儿子在这件事上确实理亏!

    而且自己家里那种情况他也知道,耿老爷子这些知情人自然不想郑驰乐去蹚浑水,帮着隐瞒也是出于对郑驰乐的爱护。

    叶盛鸿子侄众多,孙字辈的小辈也多得很,唯一遗憾的是最看好的二儿子没有后代。

    这个遗憾在儿媳妇把老四的儿子叶曦明要过去养之后也算是解决了。

    叶盛鸿看向郑驰乐:“你知道叶家是什么样的家族吗?”

    这话隐含的意思其实是“你难道不想回叶家”。

    对于很多人来说,叶家代表着极高的辉煌与荣耀,这些年来有关系的、没关系的亲戚哪个不是上赶着往上凑?郑驰乐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世,难道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还是说他其实是在待价而沽?

    叶盛鸿久居高位,看人的目光难免带上点儿上位者的评估意味。所幸郑驰乐经常跟着吴弃疾为各种达官贵人出诊,这点儿怀疑他早就习惯了,他把腰杆挺得更直:“我知道,外面不都流传着这么一句话——‘流水的领导班子,铁打的韩叶两家’,这两个姓氏代表着经久不衰的权势。换句话就是跟韩家和叶家沾上点儿关系就等于攀上了青云大道,很快就能飞黄腾达了。”

    郑驰乐这话说得恭恭敬敬,实际上却句句都带着刺。

    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只有一个:叶家和韩家根本是特权家族。

    叶盛鸿没生气,认真地审视着郑驰乐。

    郑驰乐丝毫不躲避。

    叶盛鸿说:“仲荣跟蕴裳没有孩子,如果你认了仲荣这个父亲,那你就是叶家人了。”

    郑驰乐顿了顿,抬起头说:“我只有一个父亲——他叫郑存汉。”

    听到郑存汉三个字,叶盛鸿猛地站起来。

    他盯着郑驰乐好一会儿,仿佛刹那间就透过那双肖似那个人的眼睛里看见了早已遗忘了大半的过往。

    叶盛鸿很快就收起了外泄的情绪,转头看向耿老爷子。

    自己二儿子在外面多了个儿子的事,其实并不能让他动容。

    实际上这种事并不少见,只是各家都处理得很好,知情人也都心照不宣,传出来的流言才不多。

    可郑驰乐这句话无疑是一声惊雷。

    他心里的疑惑必须从耿老爷子这儿得到解答。

    耿老爷子知道这事是瞒不过去了,索性合盘托出:“郑彤的父亲就是连长。”他把自己跟郑存汉重复、郑存汉临终前将郑驰乐托付给他的事都说了出来。

    叶盛鸿脸色发沉。

    他跟郑存汉相识时彼此都很年轻,交心是实打实地交心,交情也是实打实的交情,再往后一些、再年长一些,就不会有那样的情谊了。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份情谊,被郑存汉放弃得彻底。

    更可恨的是郑存汉从来不认为自己的选择有错。

    一直到最后因伤退伍,郑存汉都没有向他解释过半句。

    叶盛鸿不是心胸狭窄的人,但这不是心胸狭不狭窄的问题,而是双方对待彼此友谊时根本不对等,所谓的知交好友,不过是他单方面的想法罢了。

    这样真的很没意思。

    因而在那以后叶盛鸿也没再关心过郑存汉的去向,等他后来收集退伍老兵的信息时想起了郑存汉,却发现这个人是彻底地没了音讯。

    没想到时隔多年,他们之间居然有了这样的牵绊。

    只是郑存汉的做法依然令他无法接受!

    让自己的外孙认自己当父亲?亏他想得出来!

    而且他这个外孙还清楚地知道真正的身世!

    从郑驰乐对叶家的评价来看,叶盛鸿完全可以想象郑存汉是怎么向郑驰乐提起叶家、提起他这个人的。这人临去前不仅把外孙的心拉拢得妥妥帖帖,还将耿家这老头拉进来为自己外孙护航,这样一来郑驰乐是怎么都不会想回叶家了。

    叶盛鸿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怒意外露。

    ——他都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有因为这种私事而愤怒了。

    叶盛鸿盯着郑驰乐的眼睛,声音没了最初的和蔼:“你的意思是你以后都不会认回亲生父亲,也不会回叶家?”

    叶盛鸿话里的冷冽让郑驰乐心头一颤,但他硬着头皮说:“是。”

    叶盛鸿怒极反笑:“好!叶家也不缺你一个,你放心,我不会让叶家任何一个人来打扰你。”

    郑驰乐知道自己已经惹恼了叶盛鸿,沉默下来。

    耿老爷子出来打圆场:“乐乐,靖泽,你们党校那边还有事,先回去忙吧。”

    见郑驰乐还在发愣,关靖泽暗暗握住他的手。

    郑驰乐回过神来,跟关靖泽一起和耿老爷子两人道别,转身离开耿家。

    看着郑驰乐那毫无犹豫的背影,叶盛鸿也不知该气怒还是该赞许。

    再回想起早上那个满脸笑容、充满活力的少年,他心里也忍不住思索起来:从郑存汉处理这件事的方法来看就知道他的脾气依然拧得让人受不了,这小孩从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世到接受郑存汉要他承认的“身世”,到底经历过什么?

    从早上的应对看来,这小孩比谁都要聪明,而且绝对下过苦功夫去学东西。在要将自己的生母当姐姐、认自己的外公当“父亲”的情况下,他是怎么成长起来的?

    冷静下来后叶盛鸿对自己刚才的冷语相向有了悔意。

    他是被怒火冲昏了头。

    叶盛鸿沉默半饷,问耿老爷子:“你也觉得这孩子远离叶家会更好吗?”

    耿老爷子对中央省那边也没什么念想了,只想着退到华中省慢慢把自己积攒下来的那点儿经验教给儿子,以免一不小心就抱着它们进了棺材。

    心放宽了,耿老爷子也不怕在这事上得罪叶盛鸿,坦言道:“你家里那种情况,我确实不想乐乐回去。你这人大事管得好,给你当最高领导人都不成问题,但你绝对不会费心去为哪个儿子、哪个孙子护航——要是不出挑的,你可能永远都不会想起他;就算能入你的眼,你也不会特意维护他。虽然儿孙自有儿孙福,放手让他们去经历多一点事情才能磨砺出他们的能力和心性,可乐乐不一样,他要真回去了肯定会遭上不少明枪暗箭,哪怕你有心回护也不一定能护得好——甚至还会让更多人嫉恨起他来。”

    叶盛鸿沉默下来。

    他们家的情况别人不知道,耿老爷子这些人自然看在眼里。虽然以前他们不太对盘,但也算是早年就相识了,耿老爷子对他的性格也是一清二楚,分析起来那还真是一针见血。

    耿老爷子说:“乐乐要是有心要攀上叶家、借你们叶家的势,我自然不会阻挠他,他有那么做的自由。可乐乐不想,他压根不想白白花那么多精力去应对你们家的明争暗斗。这就是我这几年来帮他瞒着的原因,他跟靖泽都比同龄人要早熟,他们是我见过的最有自己想法的孩子!把他带到那样的环境里面去,我觉得等于在扼杀一根好苗子。”

    听到耿老爷子把叶家说成龙潭虎穴,叶盛鸿深吸了一口气,不让自己太生气。

    他知道耿老爷子说的是实话。

    叶家虽然能给郑驰乐更多的支持,可伴随而来的就是各种各样的麻烦。

    叶盛鸿说:“这事我再想想。”

    耿老爷子点点头。

    叶盛鸿又问:“我的提议你也考虑考虑。”他补充,“你要是答应,路上也可以给我说说乐乐的事,我对这小孩的了解太少了。”

    耿老爷子沉吟片刻,终究还是被叶盛鸿说动了:“行,我也活动活动筋骨。”

    另一边的郑驰乐和关靖泽已经乘上了回党校的电车。

    公休日往党校方向去的人不多,电车上也空旷得很。

    关靖泽和郑驰乐坐在后排的位置,左右都没有人。郑驰乐一语不发,关靖泽也不打扰他,只是握着他的手没有放开。

    郑驰乐感受到关靖泽无声的安抚,心里那点儿的难受也消散了大半。

    知道那个老人就是叶盛鸿后,郑驰乐也明白了见到叶盛鸿时那种莫名的亲近感是从哪里来的。

    可叶盛鸿看到合照、听到真相时骤然改变的态度让他清楚地知道一个事实:叶盛鸿并不期待他这个孙子。

    叶盛鸿后面说的话也印证了这一点。

    郑驰乐对叶家没有半点期许,也并不为没能攀上叶家这棵大树而惋惜,但理智是一回事,感情又是另一回事。

    听到叶盛鸿亲口说出他的存在毫无意义、他的出生一点都不被期待,郑驰乐很难平息心底翻腾的情绪。

    看着窗外往后飞驰的景色,郑驰乐觉得满心都是躁意。他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对关靖泽说:“我想下车走走。”

    关靖泽知道跟叶盛鸿的交锋给郑驰乐带来了不小的冲击,点了点头,在前面一个站跟郑驰乐一起下了车。

    正值盛夏,街道上的行道树枝叶繁茂,看上去葱葱郁郁,一片苍翠。

    关靖泽安静地陪着郑驰乐穿行到街道之间,过了许久才说:“其实爸他曾经很不喜欢我。”

    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话,郑驰乐诧异地回过头看着关靖泽。

    关靖泽说:“我出生后不久,本来就体弱多病的母亲就去世了。医生说她的身体情况本来不适合生产,生完我后元气大伤,才会突然病逝。我小时候爸从来不跟我亲近,整天都在忙公事,有一次我意外听到张妈跟他说话,才知道他是觉得我的出生让母亲早早离开人世,有些没办法接受我。”

    郑驰乐只知道关靖泽少年老成,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段。

    听关靖泽这么一说,郑驰乐有些明白关靖泽那种脾性到底是怎么来的了。

    同时他也明白关靖泽是在用自己的事转移他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