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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从分居开始魏其能就已经有了思想准备,他们的儿子已经上高中,魏其能和妻子已经认真地和他谈过,儿子跟舅家走得近,思想上多少也受了点儿熏陶,对此表示非常理解。

    妻子要了儿子的抚养权,因为她要带着儿子都要远迁鹤华省,所以很干脆地把魏长冶留下来的老宅给了魏其能。

    走出民政局,魏其能对为自己付出了最宝贵的青春年华的妻子说:“对不起,这些年让你失望透顶!你是一个比我要出色得多的人,祝你找到真正的幸福。”

    魏其能的妻子看着他说:“你总是这样。”她叹了口气,“你的父亲死后,你就变成了这样。其能,我是真的喜欢过意气风发的你,但我累了,我改变不了你,所以只好改变自己的追求。”

    听到妻子从未说出口的表白,魏其能的心感受到了迟来的钝痛。

    他也喜欢意气风发的自己,有那样一个父亲,他觉得自己怎么也得活出个样子来,于是整天呼朋唤友、豪情万丈,也不管自己想做的事在别人看来是不是傻愣傻愣的,认定了的事就去做!

    可惜那接踵而至的变故来得太突然,突然到让他一蹶不振。

    妻子失望、故友灰心,都是因为他没能重新爬起来。

    魏其能说:“对不起。”

    离开民政局后魏其能漫无目的地在市区走了一会儿,看着两旁蔚然成荫的树木,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似的。

    他逃离得太久,这个城市对他而言已经太陌生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变成了只能拿底下那些人出气的“魏阎王”,这个城市曾经给过他的勇气、赋予过他使命感和人生理想,早就在他还没察觉的时候就已经消耗殆尽。

    魏其能沿着街道走了一会儿,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捂住自己的脸。

    就这么坐了许久,魏其能回到已经没有人住在里面的老宅。他拿起电话打到了关家,打算问问郑驰乐和关靖泽这两天就想不想去岚山。

    关家这边的事情还没完全解决好,无论关振远怎么邀请郑存汉,这个执拗的老头都不肯住进关家。

    关振远只好亲自把他送到吴氏诊所里。

    吴弃疾准备开诊所时把后面那个可以住人的院子也租了下来,里头空房挺多,院子离还栽上了药草,也不知他是怎么养的,放眼看去绿油油碧溜溜,要多喜人就有多喜人,感觉空气比外头新鲜几分。

    关振远看过以后说道:“难怪爸他坚持要住这边,我都想住过来了。”

    吴弃疾笑着说:“这都是我徒弟在打理。”

    这时童欢庆跑了过来,说:“师父!有病人!”

    吴弃疾虽然挺想和关振远打好关系,可他的本职毕竟还是医生,舍本逐末是最要不得的事!他朝关振远抱歉地一笑:“我出去看看,要不让乐乐带你去会客厅那边喝杯茶吧。”

    关振远说:“没问题,你忙你的。”

    郑驰乐这个小跟屁虫顿时来了精神:“走,姐夫我去给你泡茶!”

    关靖泽嗤之以鼻:“狗腿。”

    郑驰乐:“……”

    郑彤正在给郑存汉整理住处,看到郑存汉也想动手,连忙说:“爸你别忙活了,出去晒晒太阳吧。”

    被吴弃疾留下来帮忙的童欢庆附和:“没错,晒晒太阳对身体有好处。”

    别看童欢庆长得圆圆胖胖、活像个喜庆的弥勒佛,实际上他干活比谁都要顺溜,一双手也非常灵巧。

    他见郑存汉不打算出去,立刻自来熟地搭话:“郑爷爷你今年几岁了?”

    郑存汉说:“几岁?五十有九了。”

    童欢庆说:“哟,跟我爷爷同岁!我爷爷年轻时还碰到过鬼子,吓得他把挑着的猪都扔了,急匆匆地往家里躲。每次他说起来我都觉得特别刺激!郑爷爷你见过鬼子吗?”

    郑存汉跟其他老人不一样,他一向沉默寡言,不爱提起自己以前的事。可听到童欢庆那咋咋呼呼的语气,他居然开了口:“见过,当然见过,我还扛着枪跟他们打过硬仗。”

    童欢庆两眼一亮:“您能给我说说吗!”

    郑存汉从来不觉得那时候的回忆是可以拿来当谈资的东西。

    在那个黑暗的时期他认识了不少人,有些怀着满腔热血、有些满心惊惧、有些慨然赴死、有些力求自保……无论心里有着怎么样的挣扎或者决心,最后的结局都是客死他乡,连尸骨都不知道埋葬在哪里。

    郑存汉那时出了名的狠,如果要为了全局放弃营救一部分战友他根本连眼都不会眨一下——甚至就连亲手毙掉自己人他都不会觉得为难。

    结果有一回他把自己的挚友扔在敌军包围圈里,结果对方杀出重围、立下大功,从此他在辖下的部队里威信尽失,走路时都会被指点着议论。

    郑存汉在战后独自回了老家,他跟家里的关系又不好,就带着女儿独居一处。他的脾气在战争里变得很暴躁,连乖巧懂事的女儿都免不了他的怒骂,要不是他还能克制自己,恐怕会演变成家庭暴力。

    得知郑彤怀孕的时候,他真有种亲手把那个父不详的孩子弄掉,可看到郑彤泪流满面哀求自己的时候,郑存汉又狠不下心来。

    郑存汉答应让郑彤把孩子生下来,但当场就要郑彤立誓生下孩子后永远不认他,然后着手给这个孩子安排一个合适的身份。

    郑驰乐出生以后郑存汉也没阻止郑彤亲自带他,直到他听到郑彤抱着郑驰乐说“我就是你妈妈”的时候才勃然大怒,本来就比别人暴躁的脾气一下子被引爆了。自那以后他就没给过郑驰乐好脸色,只要郑驰乐一犯错他就骂得郑驰乐狗血淋头,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自己拿起拐杖准备狠狠打自己的亲外孙一顿——内心深处还有个声音在叫嚣着“打死他!打死他!”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不对劲。

    郑存汉听说过一些相关的事例,大都是扛过枪、杀过人的老兵很难跟正常人一样的生活,脾气暴戾,一言不合就打人——甚至把人打死的情况。

    郑存汉意识到自己的情况正与事例里的那些人相符时,出了一身冷汗,连夜回到郑家村让自己的弟弟帮忙照看郑驰乐。

    他也知道自己和家里向来不和,郑驰乐呆在那儿肯定不受待见,可那也总比跟自己住在一起要好得多。

    想到那些惨伤往事,郑存汉摇摇头说:“那又不是什么有趣的事。”

    童欢庆说:“这样啊,太可惜了!我爷爷可喜欢说这些事哪!我爸说他是从小听着长大的,我妈过来时他又被迫跟着听一遍,等我出生他又得听第三遍,哈哈,不过爷爷说起来的时候可高兴了,手舞足蹈的,看着就开心。”

    郑存汉听着童欢庆在耳边聒噪,又想到了自己的外孙。

    只有美满的家庭才能养出童欢庆这种心性的孩子吧?他的老战友来信时说他外孙是个很有出息的孩子,自己赚钱养活自己完全没问题,而且又聪明又好学,老师们都对他赞不绝口,就是跟以前不太一样了,有点不爱搭理同龄人。

    郑存汉不用想都知道被送走这件事伤着了这个外孙,要不然这个外孙也不会一改以前的乐观开朗,完全不跟其他人往来。

    后来信里说郑驰乐慢慢开始交朋友,虽然不多,但总归是有了。郑存汉放下心来,对老战友再三感谢。

    在听到郑驰乐说“我已经想明白了”的时候,郑存汉又是自豪又是心酸:自豪的是他这个外孙比谁都懂事;心酸的是他这个外孙太懂事了,硬是咬牙吞下了所有委屈。

    郑存汉看着童欢庆和郑彤不停忙活,拄着拐杖一个人走到外面看着院子里的药圃,一口郁气横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只能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这个老家伙真是儿女的负累,早点儿入土也没什么不好。

    而这时会客厅里的关振远接到了张嫂转过来的电话:“魏老弟,有什么好事儿?”

    魏其能说:“我这两天准备回岚山了,要不要把你家那两个小的一起载去?”

    关振远笑应:“那敢情好,帮我省了两张车票钱。先说了啊,这钱我可不会还你,下回你再来我们家吃顿便饭抵债好了。”

    魏其能感受到关振远话里的亲厚,心里很感动。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当年他还是魏书记的儿子时对他释放善意的人数都数不清,可他已经落魄到今天这种地步,这种善意却是异常难得。

    魏其能决定投桃报李,好好照看好郑驰乐和关靖泽。

    他笑着说:“嫂子的手艺那么好,我早就想着要多蹭几次饭了,下回你可别怪我不请自来。”

    关振远说:“随时欢迎!”

    第23章 重游

    当晚郑彤准备给郑驰乐收拾行李,却发现郑驰乐只背着从老家那边带过来的旧书包。她一愣:“你平时穿的衣服……”

    郑驰乐倒不是很在意,平静地说:“靖泽借给我的。”

    郑彤这才想起郑驰乐那天跟着魏其能来的时候确实两手空空。郑彤怀了郑驰乐的时候只有十八九岁,做母亲应有的仔细她还没来得及学会,后来因为满怀着对郑驰乐亏欠,她根本不敢去面对自己的骨肉。

    不知不觉之间,郑驰乐已经有她的胸口高,不再是那个哭着问“为什么别人都有妈妈我没有”的小娃儿。

    只是郑驰乐脸上那种褪去了青稚的成熟,突然就揪紧了郑彤的心脏。

    她突然意识到虽然她和郑驰乐余下的生命会比她父亲能活着的时间要长,可那冷了下来的心却很难再捂暖——破裂了的感情更难修复。

    郑彤怔怔地站在原地。

    郑驰乐很快就察觉了郑彤的失神,立刻牵着郑彤的衣角说:“现在文具店应该还没关门,你陪我出去买点东西好不好,我想送给我的两个朋友。”他向郑彤说起牛敢玉和薛岩的事,“大牛叫牛敢玉,他也想考淮昌一中,不过是体育生,我想给他买个篮球可以吗?还有薛岩,他学习不错,要考上淮昌一中肯定不成问题,但是他一直没舍得买钢笔,我想给他买一支!”

    看到郑驰乐盼着她回答的眼神,郑彤的心又揪了起来。不过郑驰乐终于肯向她说出自己的需求,无疑是让她欣喜的。

    郑彤说:“好,我们这就出去买。”

    始终拿着本书在一边看的关靖泽抬起头,看向郑驰乐和郑彤消失的背影。他这个继母属于大事明白小事糊涂的那类人,她绝不缺乏下定大决心、作出大决定的魄力,要不然“前世”乘风机械厂也不会扬名国内,可是对于母亲和姐姐这样的角色,郑彤显然很难胜任。

    某些方面来讲,这正是她和关振远合得来的原因——两个人在处理感情问题时明显都很蹩足。

    比如刚刚郑驰乐是变着法儿让她安心,她却根本没有察觉。

    关靖泽脑海里不停地回放着那天郑驰乐伏案痛哭的模样,即使对郑驰乐进行了最恶意的揣测,他依然无法把那一幕彻底抹掉。

    他越来越想知道郑驰乐到底隐瞒着什么秘密。

    关靖泽始终认为逃避不能解决问题,将问题摊开来设法消除才是最佳做法。

    该怎么把事情套出来呢?

    关靖泽合上书,陷入了沉思。

    第二天一大早关靖泽和郑驰乐就跑到楼下树底有模有样地耍拳——郑驰乐非要逼关靖泽学的养生拳,说是对身体有好处。旁边还有几个早起的老人在一边看着,见郑驰乐打得过瘾,跑过去打趣说“小老师也教教我们”。

    郑驰乐老实不客气地板着小脸给他们讲解动作,那架势摆得像模像样,十分逗趣。一开始求教的老人本来还有些不以为然,可听郑驰乐一讲动作要领和这么做的益处,顿时来了几分兴趣,跟着耍了起来。

    于是魏其能开着摩托车过来时停车一瞧,立刻就瞅见了一伙老头儿跟着两个“小老头儿”在树荫底下耍拳,要多有趣就有多有趣。

    魏其能倚着车等到他们停下来休息,才笑着问:“乐乐,这是干嘛呢?”

    郑驰乐说:“晨练。”

    这年头就算是淮昌这样的大城市也没有太多污染,清早的空气特别新鲜,起得早时微风中还带着泥土和花朵的清香,几只小小的蜂鸟在墙角那株夜来香上忙活,看着就特别喜人。

    正是锻炼身体的好时节啊!

    魏其能说:“我看你这套拳还挺像样的,回去也教我们这些整天坐办公室的懒骨头!”

    郑驰乐非常爽快:“没问题!”

    魏其能问:“东西都收拾好了?”

    郑驰乐知道魏其能的来意,点点头。

    他拖着关靖泽和那几位好学的老头儿道别,然后跟着魏其能回关家。

    关靖泽对郑驰乐那好得要命的人缘已经不想说什么了,他住在这边这么多年从来没跟这些老头儿说过话,更别提要从他们口里掏出“我家外孙明年要从国外回来了”、“我儿子在鹤华打拼”、“我家媳妇儿能顶半边天”这些话来。

    郑驰乐见关靖泽若有所思,放慢脚步跟他咬耳朵:“在想什么?”

    “前世”关靖泽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少了点儿人味,郑驰乐见过关靖泽训话时的样子,那可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啊!郑驰乐觉得铁面无私也要有个度,人活在世上总要留点儿人情才能过得舒坦点儿。

    郑驰乐等待着关靖泽回答,关靖泽的思维却还停留在郑驰乐刚刚呼在自己耳边的那阵热气上,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郑驰乐是在问他话。

    关靖泽一本正经地说:“我在想这些老先生知道的东西很多,以后可以多向他们请教。”

    郑驰乐:“……”

    关靖泽这么想确实没错,可这想法也太早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