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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杨牧大口咬着,肉汁大颗大颗落在桌上,把杨牧给心疼的。杨牧吞下大半,懒洋洋的看了眼绮罗,“小侯爷能带上赤鬃的人,吃一口鹿肉怎么了?咱们待栎姐姐亲厚些,小侯爷也会高兴的。”

    绮罗低低叫了声,推开饭桌狠瞪杨牧,跺着脚调头就走,谢君桓只得对栎容做了个揖,赶紧追着绮罗去了。

    ——“那男人?”栎容问了句。

    “谢君桓呐。”杨牧边吃边道,“他和我一样,都是跟着小侯爷几年前来的紫金府。不过悄悄告诉你,小侯爷待我杨牧最好,有我罩着,绮罗再泼辣也是不能欺负你。”

    栎容低低笑了声,给杨牧又包了个。

    “绮罗脾气太臭,也只有谢君桓让着她护着她。”杨牧哈哈笑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嘛。”

    栎容看了眼屋外,“一物降一物,就是这个道理。”

    ——“谁能降得住栎姐姐。”杨牧顽劣挑眼,“你连死人都不怕,活人哪有可以降住你的?”

    “那你呢?”栎容挑衅道。

    杨牧先是一愣,随即大笑出声,指着桌上的鹿肉,“降住我的肚子,就是降了我杨牧。”

    栎容笑了几声,头往厨房外看了看,薛灿跟着他俩一路颠沛,三天连干粮都没吃几口,真累困了,就背靠大树歇着,最多半个时辰,就又默默站起,遥望着远方,一言不发。杨牧铁打的身子,都饿的狼吞虎咽,薛灿是神么?怎么半天都不过来吃口热饭。

    薛灿的话极少,如果他的话能有杨牧一小半那么多,那就算是个正常的男人,但薛灿,常常可以半天都不说一句话,任凭杨牧和栎容像麻雀叽喳,他的脸,都像一片没有波澜的死水。

    栎容不懂,紫金府唯一的继承人,有钱,有爵,与朝廷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日子怎么就不得薛灿的心意了。

    薛灿靠树休息的时候,栎容悄悄爬起身细看过他的脸——他闭眼睡着的时候,眉眼没有白天冷酷的僵硬,他的五官自然的释开,显出一种难得的放松。就好像是…卸下了平时绷紧的戒备,终于做回了平常人。

    薛灿遥望的,不是紫金府所在的湘南,而是,荒僻废弃的北方。栎容偷偷问了杨牧,杨牧挠着头,一脸无辜的说自己已经不记得了,小侯爷性子孤僻乖张,他想什么,做什么,谁又知道呢。

    栎容知道,自己只是紫金府一个过客。

    雍苑,寝屋。

    床上的病妇比薛灿离开前又瘦了许多,她的眼睛深深凹陷,眼珠子凹进窟窿似的眼眶里,怎么使劲也睁不开缝隙。她想努力再看看舍不下的亲人,还有,她留恋一生的繁华人世,她还没有享尽荣华,得尽恩宠,怎么能就这么悲惨的死去。

    病妇的喉咙里发出痛苦不甘的呜咽声,辛夫人凑近她的耳边,“灿儿回来了。”

    病妇也听不清辛夫人在说什么,她的脸因拼尽力气涨的发红,指尖扣弄着身下的褥子,渗出发酸的虚汗。

    床边候着的颜嬷走近几步,俯身小心扳开病妇的眼皮,让她露出浑浊涣散的瞳孔,这原本是一双清澈如水的星目,却被命运折磨成今日的惨状。辛夫人鼻尖微酸,起身把薛灿拉到病妇床边,忍住哽咽,“薛灿,让她…再看看你。”

    薛灿拂开锦衣跪在冰冷的地上,脸上风尘仆仆,眼睛却精光不减,他握住病妇冰块一样的手,感受着她最后的脉动。

    病妇的眼睛被颜嬷扳开,等她看清眼前是辛夫人和薛灿的脸,病妇眼中流露出一种失望,她的眼角流出一行泪水,口中喃喃着,“不是…不是…婉姐姐…怎么会是你…”

    辛夫人悲锵落泪,扯住病妇另一只手按在薛灿的手背上,“你还想看见什么?灿儿,你不想见他么?”

    ——“遥遥姜地,有女云兮;莞莞美兮,半疆绝兮”病妇哀声唱着失了音调的歌谣,高耸的颧骨不住的颤动着,“婉姐姐,你还记不记得,你我同车出游,我掀开车帘…田地的农人都惊的停下了动作,有个男人…连锄头都掉了下来…真是…好笑。”

    辛夫人面露失望,背身不再去看病妇,病妇的手一点点变得僵硬,嘴唇仍是动着,“旁人都说,这样的容貌,这样的女子…必是凤舞九天,青云之上…婉姐姐…婉姐姐…”

    病妇低呼着辛夫人,声音渐渐低下。

    ——“我在听。”辛夫人应了声,却没再回头。

    “婉姐姐。”病妇双目涣散开来,“别怪我…”

    辛夫人仰面落泪,颗颗泪水落在她白皙丰满的胸脯上,“姐姐…不会再怪你…”

    病妇面容释然,歪头咽下最后一口气。颜嬷指尖抖着缓缓松开,病妇掰开的眼睛还是保持着张开,瞳孔里含着死前被人原谅的笑意。颜嬷毕竟是个女人,吓得倒退了好几步,脸色发白。

    薛灿松开握着病妇的手,缓缓抚上她睁开的眼睛。

    辛夫人挥袖转身,俯视着病妇让人难以直视的脸——她在温暖的床褥上咽下最后一口气,却还是死不瞑目。

    第14章 烩馍馍

    辛夫人挥袖转身,俯视着病妇让人难以直视的脸——她在温暖的床褥上咽下最后一口气,却还是死不瞑目。

    辛夫人凝住泪光,用一种平静的口吻道:“颜嬷,后事,准备的如何?”

    颜嬷不敢再去看病妇惨烈的脸,低头应道:“照夫人的吩咐,几天前就在准备,加上小侯爷带回的入殓师傅…”颜嬷说着偷看了眼薛灿,“已经准备齐全。”

    “这几天。”辛夫人音色越发笃定,似乎房中根本没有一个刚死去的女人,一切都和平时一样,她不过是在和婢女吩咐府里的琐事,早已经游刃有余,“府里,有人议论雍苑的事么?”

    “没有。”颜嬷肯定道,“出了雍苑,没人知道。小侯爷那边,都是自己人,也是不会多说半句,夫人放心。一切都在雍苑里准备,墓地也在翠竹林选了块僻静的地方,深夜出殡,不会有人发现。”

    ——“侯爷那边…”辛夫人眸子动了下。

    颜嬷继续道:“侯爷还在东山的矿堡,听说朝廷这次又定下了下一趟运乌金的日子,侯爷亲自监工,不再有个三五天,是不会回来的。”

    ——“又要乌金?”辛夫人凤目睁开,“杨牧才去送几天,竟然又对薛家开口?他们真当湘南的乌石是取之不尽的么?东山就要被挖空,人心不足蛇吞象,果然不假。”

    薛灿站立起身,与辛夫人并肩伫立,哑声道:“杨牧告诉我,朝廷带话,东山挖空,还有南山西山…既然赐薛家紫金府的名号,薛家一定可以为朝廷解忧。”

    “随他们吧。”辛夫人露出倦容,“后头还有些忙,就交给颜嬷帮你。”辛夫人走出几步,“你带回来的入殓师傅,可靠么?”

    薛灿想起被自己仓促晾下的栎容,“栎氏义庄,也做了几十年的白事,鬼手女栎容,看着不像是有心眼的女人。”

    “是个女人?”辛夫人咦了声,“女人做入殓,这位栎姑娘,一定有过人之处。”辛夫人的缎裙曳过门槛,“替紫金府做事,别亏待了人家。”

    送走辛夫人,颜嬷扭头看向薛灿,见薛灿把病妇耷拉垂下的枯手塞回被子,颜嬷心生怜惜,低声道:“小侯爷,有您最后陪着她,她心里一定是宽慰的。”

    “是么?”薛灿阴着凝重的脸,“她最后想看到的,不是我和夫人,该是锦绣荣华,宠冠天下的过往。我和夫人送她最后一程,似乎是我们对不起她。”

    ——“小侯爷…”颜嬷急急喊住,岔开话道,“您带回的入殓栎姑娘,安置在哪里,奴婢…去请她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