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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节
    “找人伺候您?”

    “可以。”

    “哎呀,老奴忘记了,”薛公公一拍脑门,佯装悔意,“万岁爷这是没带娘娘随身伺候,老奴有罪,罪该万死——”

    那“死”字脱得又长又尖,天德帝冷不丁一口茶被噎得吐回杯子里,无奈薛公公怎么就不能放弃惦记让他传宗接代这件事情,想发火,又反应过来这老阉奴怎么说也是忠心,只不过好心办的事让人高兴不起来,自己也不好为难,索性看他演,等他演够了,这才杯子一放,用淡淡的语气道:“别在这阴阳怪气的了,娘娘娘娘的烦不烦,朕走时候不是带上个了吗?虽然不是娘娘但是用用也是可以的——这会儿都尉府的除了站班的,剩下的都在后面吧?把她叫上来伺候不就成了?”

    薛公公眉眼一动,还想说什么,只不过天德帝不再给他啰嗦的机会,一只手撑着脑袋,皱起眉闭上了眼:“快去,否则朕就这么歇下也没关系——出了央城,人烟稀少的地方,朕换马溜溜。”

    相比起让天德帝骑马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薛公公当然还是乐意他老老实实在马车里呆着,当即不敢多话退了出去——吆喝着马车继续前进,当队伍开始缓缓蠕动,他老人家便遣了个手底下的小公公,打发他到后面的队伍里去找人,那小公公也是最近才调上来到内务府,认了薛公公做干爹,这会儿一听他让自己去找人,又是去那“队伍后面”找人,顿时脸上就犹豫了:“干爹,怎么万岁爷找人伺候要到那地方找,那后面的可都是……”

    “让你去你就去,哪哪都那么多废话!”薛公公不耐烦地踹了他屁股一脚,“到了地方,抱那人的名字,自然就有人来了——难不成还能吃了你不成?你怕得罪那群鹰犬,怎么不怕得罪你干爹我啊?”

    “……”

    薛公公脸色不好看,那小公公自然不敢多说,苦着个脸一弯腰,然后便一溜烟儿地往队伍后面走了。

    ……

    经过了几顶虽不如最前面的华丽然而也足够精贵的马车,眼瞧着就要到运送物资的队伍边上,那小公公走到一半,却忽然间到其中的一辆马车前方忽然开了门,门缝隙里露出了一张俊得像神仙似的脸,那人身拥着华贵狐裘,尖细的下巴隐藏在毛领子里,唇瓣的颜色极淡——整个人都好看得像是天上的神仙。

    小公公看傻了眼,半晌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人是谁——换下那一身绯色官袍,险些他都以为是哪个达官贵人家的公子哥儿呢,这会儿连忙做了个礼:“奴才参见君大人。”

    马车里的人不轻不重地“唔”了一声,问:“公公行色匆匆,这是往哪赶?莫不是万岁爷有什么事?”

    那小公公听君长知问了,这才立刻垮下脸:“薛公公让我到后面去,跟锦衣卫大爷队伍里讨个人前面伺候着去。”

    君长知闻言,先是皱眉,而后舒展开来,微微一笑应了声,便挥手让他去了,见那小公公唯恐耽误了事儿时的埋头一路小跑跑走了,他却不急着坐回去,光是靠在马车边上发起了呆——赶车的小厮本是君府带来的,见他这模样也是难得,不由得出声提醒:“少爷,外头风大,您还是赶紧坐回去,仔细着凉。”

    君长知闻言,也像是菜回过神来一般,那双漂亮的瞳眸微微闪烁,随即一笑:“稍等。”

    ……

    等那小公公告别了君长知,一路杀到都尉府那一大窝煞神的队伍跟前时,老远地便看见他们各个身穿飞鱼服、□□乘骑高大骏马的模样,每个锦衣卫侍卫的腰间都挂着一把修长的刀,他想了想,记得人家跟他说那是“绣春刀”,见那走在最前面的锦衣卫指挥使高大威武、英气十足,不由得心生羡慕,多看了几眼。

    却发现这会儿他似乎正回头跟什么说话。

    不仅是锦衣卫指挥使,那队伍里剩下的的人,似乎都微微将脑袋偏向了一个方向,兴致勃勃地听一个什么人说话……

    小公公有些困惑地伸了伸脖子,等那队伍缓缓靠近,远远地,他便听见个声音传来——

    “知道怎么分辨母马和公马么?答案就是听它们跑步时马蹄分出的声音,那母的就是“濑狗喔濑狗喔”,公的就是“喔濑狗喔濑狗”——知道为什么么?因为‘来搞我来搞我’和‘我来搞我来搞’……“

    锦衣卫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公公:“……”

    一堆英俊小伙在马背上因为个低俗得要命的荤笑话笑得东倒西歪,毫无形象可言,而那*兮兮的模样跟传说中锦衣卫那种严肃、庄重、威武的形象完全沾不上边,小公公拢着袖子正幻灭呢,忽然便听见马蹄“嘚嘚”声在耳边响起,紧接着是一声轻轻的喝声,他如梦初醒般猛地抬起头,往旁边一看,这才看见,方才那走在最前头的锦衣卫指挥使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高头骏马,投下的阴影将他笼罩起来,这会儿,后者收敛了笑,脸上却是温和地问:“这位公公,可是有事?”

    说话的人自然是纪云。

    那小公公头一回跟锦衣卫说话,见后者坐在马背上微微弯腰看着自己,不由得心生紧张,结结巴巴道:“薛公公,说万岁爷宣、宣锦衣卫二十八字号,上前、前头伺候——伺候着去!”

    那公公话语刚落,便感觉到纪云那群锦衣卫稍稍安静下来,而在他面前的锦衣卫指挥使也浅浅地皱起了眉头——那一下子变化了的气氛让他紧张得徒然生了尿意,连带着额间的冷汗冒出,他急急忙忙地抬起手擦了擦汗,正想说什么,忽然间,便听见一阵稍稍快速的马蹄声靠近,紧接着,之前那说荤笑话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这才出城门,就迫不及待来找茬,万岁爷今早可是多吃了一个馒头,撑着了么?”

    那声音清脆爽朗,其中还带着一丝丝和男人说话不同的柔和。

    那小公公一愣,没想到有人这么大逆不道不怕死地说天德帝“吃饱了撑着”,连忙抬起头一看,这才看见锦衣卫队伍稍稍往两旁分开,从他们中间走出个显得不太一样的身影——来人也是骑在马背上,然而无论是那马上的人的身形还是马本身,都比其他的锦衣卫整个儿小了一号……好在马背上的人是正常的,一张白净的脸,长发高高竖起在脑后,没戴发冠,却是极为怕疼似的将那斗篷的帽子拉了起来。

    这让她看上去似乎又小了一号。

    这会儿她正瞪着眼,好奇地看着面前来要人的阉官,就想等着他回答似的。

    眼前那人与指挥使大爷一比,气势可以说是直接归零,小公公自然是眉头一皱,大着胆子道:“万岁爷的事,咱们这些奴才可管不来,还烦请各位锦衣卫大爷们通融通融,让那二十八字号出来,随奴才到前头去伺候着主子才是正经事。”

    他话语刚落,便听见面前那毫无气势可言的锦衣卫抬起手,整理了下脑袋上的斗篷帽子,抖落了一些雪花,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道:“我就是,走吧,看看那吃饱了撑得又整什么幺蛾子。”

    ☆、第一百二十五章

    趁着那小公公愣在原地,白术低下头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了遍——看见他靴子上沾满了雪花显然是一路小跑过来,微微一顿寻思片刻,拍拍□□坐骑的脑袋正欲翻身下马,在她的身边,纪云却是已经料到了她想要做什么似的,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肘——白术下马不成,又稳稳地坐回了马背上,转过头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家指挥使大人:“怎么?”

    纪云清了清嗓子:“记得上回我同你说的那些话了么?”

    白术心想你他娘的跟我说了那么多话,我咋记得你这会儿说的哪一句——抬起眼正欲说“不记得”,却在对视上纪云那双眼睛的时候忽然反应过来,这会儿他这是在提醒她,那日在大殿门前雪地里说的那些话,比如,万岁爷并不喜欢乖顺的人,所以想要从他那里脱身,只需要乖顺着他,让他乏味便是了。

    白术稍稍定神,点点头,言简意赅答道:“知道了,放心。”

    后面一群锦衣卫皆是一头雾水不晓得这师徒两人在打的什么密语,这时候又听见纪云“唔”了声,随即放开了抓在白术手肘上的大手:“去吧,骑着马去就成,地下雪凉,前些日子不还嚷嚷肚子疼么?”

    白术“哦”了声,点点头想想也是,烦请那等在一旁的小公公带路——于是那小公公一弯腰就前头小跑带路去了,看着也没让白术下马跟他一块儿走的意思,白术虽然不好意思也不好再说什么,索性轻轻踢了踢马肚子,便让坐骑跟着他屁股后面亦步亦随地去了……

    目送那纤细小巧的背影在马上一晃一晃地远去,锦衣卫指挥使这才收回了目光,摸摸鼻尖,挥挥手示意身后锦衣卫们继续前进,没一会儿,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拧头一看是二十一,纪云一看着家伙贼眉鼠眼不像是要干好事的模样,斜睨他一眼:“做什么?”

    二十一嬉皮笑脸:“纪哥儿,你对小白挺好的呀?”

    “嗯,咱们都尉府成立来不就这么一破闺女么,”纪云漫不经心道,“自家的东西,品质再差,也得收着。”

    二十一阴阳怪气道:“哟。”

    纪云“啧”了声:“怎么?”

    纪云到底还是指挥使,哪怕没有之前云峥大爷的威信,多多少少还是能使唤得动都尉府这群泼猴的,这下子冷不丁地被他这么不冷不热地扫了眼,二十一缩了缩脖子,脸上那笑却是不变:“没怎么,收着,收着,好好收着啊。”

    一边说着,一边就回到那身后嘻嘻哈哈闹成一群的锦衣卫队伍里去了。

    唯独留下纪云一人走在队伍的最前头,周围忽然安静下来,锦衣卫指挥使盯着之前白术离开的方向看了一会儿,片刻后垂下眼,似专心赶路,又像是有了心事,在身后又开始讲起了笑话的二十一和十五他们的调笑声中,显得异常地沉默了起来。

    ……

    而白术这边,经过了长长的物资队伍,一路上饶有兴致地问问随行人员每一车里装的都什么玩意——那些赶马车的被冻的满脸通红,明明知道这人也就是随便问问,却架不住提问的人身上穿着的那一件飞鱼服,一一地回答了,白术的好奇心得到了满足,而此时,她也来到了随行王公大臣的队伍中去。

    靠着稍后面的是文官的马车,再中间是武馆,最前面的是两位随行的王爷,白术微微眯起眼,正数来数去哪个是君府的马车呢,便听见在他前方不远处,传来一声她极为熟悉的声音,极为言简意赅地命令道:“过来。”

    放眼当今天下,敢这么对锦衣卫呼来喝去的,除了当今皇上,也就还剩那么一位了。

    白术腰杆一挺,瞬间精神了。

    也不顾那小公公步子跟不跟得上,驱马来到那顶深色却处处透着精贵的马车边上,一走进稍稍弯腰,便看见了靠在马车边上,拥着狐裘斜靠在软垫子上的大理寺卿,这会儿他手里拽着一杯热茶,见白术来了,顺手递给她——白术一只手松开缰绳接过来,发现那杯子里的热茶还烫着,一口下去,甜滋滋的五脏六腑仿佛都暖喝了起来,将空杯子还给君长知,她微微眯起眼笑道:“君大人,外面天凉风大,您怎么不在车里呆着,跑外面坐着干嘛?”

    “透气。”君长知将杯子一搁,掀起眼皮子扫了眼跟他马车平行,在马背上颠来颠去的小家伙,面无表情道,“万岁爷让你到前面伺候?”

    “嗯,吃饱了撑得他,想找人给他添添堵。”白术随口答道。

    “放肆。”

    君长知轻轻地说了声,话语中却没有多少责备的意思,白术住了口,微微眯起眼盯着他看——打从入冬以来,她就觉得君公公的美颜值一路飙升,相比起夏日里他似乎皮肤变得更加白净了许多,风一吹,那拥着的裘衣皮毛拂动,和神仙似的……这会儿看得正出神,却看见君长知冲着她招招手。

    白术一愣,下意识地从马背上弯下腰——还没等她来得及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要干嘛,便看见君长知也从靠坐的地方坐了起来,一人坐在马背上,一人坐在马车上,白术只感觉到一阵熟悉的气息扑鼻而来,等她回过神时,眨眨眼,看着君长知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年轻的大理寺卿那不知道审过多少冤假错案、又将多少贪污官吏送上黄泉路的指尖灵活地替她整理了□上斗篷系着的带子。

    然后抽离。

    “系带松了。”君长知淡淡道,手虽然缩了回去,人却并没有靠坐回去。

    就在白术的面前。

    “喔。”白术还保持着半弯腰的动作,满脸放空,满脑子都是这会儿就在她眼前的高挺白皙的鼻尖。

    “一会凡事顺着万岁爷,少嘴贱,少作,就能少吃些苦头……待万岁爷玩儿腻味了,自然会放你离开。”君长知用近乎于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得见的声音说,一边说着,又抬起手,提白术扫去了落在肩头的雪花,这一动作看似漫不经心,那有些冰凉的指尖,却有意无意地从白术脸颊一侧扫过,“男人的事情,你不懂,我懂。”

    白术只觉得脸颊一侧被触碰到的地方几乎快要着火。

    低着头,死死地盯着这张近在咫尺的俊脸,等她回过神来时,她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心跳过速得濒临死亡。

    大冬天的,脸都快自然毁容了,白术沉默半晌,盯着面前的大理寺卿,一个不过脑子顺口就问:“我师父说,你把我当闺女养呢,真的假的?”

    君长知闻言,先是掀眼皮子扫了白术一眼不置可否的模样,白术心中一凉,心想他妈的还真是啊,却在这个时候,听见他沙哑着嗓子,低低说道:“他说什么你就信?”

    “…………”

    “说什么昏话,我闺女要长歪成你这样,我君某人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

    “…………”

    白术唇角抽了抽,也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发火。

    “我把你们姐妹从西北带回央城,自然就要照顾着你们,你们若是有个好歹,我该怎么同你们爹娘交代——之前不分青红皂白对你用了刑,这事算起来实在也算我亏欠你,这会儿提点你一下,算是还了那个情。”

    君长知不咸不淡地说着,而且用的是“你们”——白术想了想,这才想起君府里还有个牛银花,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听君长知的话,他也经常“照顾”她才对……想到这里,白术皱皱眉,又松开了眉头,形象这会儿你承认自己的错倒是承认得快,之前还吹胡子瞪眼睛地打死不肯说自己有错呢。

    君长知言罢,两人双双安静下来,一时间气氛有些个微妙。

    白术动了动唇正想说些什么,却在这个时候听见身边传来弱弱的一声“君大人”,定眼一看,发现那不知道什么时候赶上来的小公公一脸为妙地站在旁边,想要催促又不好催促的可怜模样,白术撇撇嘴坐直了身子,同时君长知也懒洋洋地靠回了马车里的软垫子上,拿过之前白术用的杯子在之间把玩了一会儿,顿了顿后,忽然没头没尾道:“实在不行,便叫吧。”

    白术莫名其妙。

    而等她想问什么意思时,君长知已经回了马车里。

    她没办法,只好跟那小公公走了。

    却不知道,还没等她走远呢,那原本垂下的帘子又被人重新掀开,君府赶车的小厮奇怪地回过头,看着目光沉定看着不远处那锦衣卫离开的背影的自家主子,唤了声:“少爷?”

    被他叫了声,那人才如梦初醒般,收回了目光,浅浅蹙眉道:“三全,让他们备马。”

    “少、少爷?”名唤“三全”的小厮楞了,“这就不坐马车啦?前面的路还远着呢。”

    “嗯,换马。”君长知道,“我前头遛遛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

    这会儿,满心以为君长知已经坐回了马车里午睡的白术已经快要到天德帝的马车跟前。

    那跟在一路小跑的公公后面晃晃悠悠的大白马似乎极不耐烦地打着鼻盹,白术弯腰伸出手拍了拍它的臭马脸表示稍安勿躁,此时正巧路过了禄王以及北镇王的马车——前者的马车倒是安安静静,也不知道是那从江南来的禄王受不得这偏北地区的寒冷早就歇息下了还是怎么的;经过北镇王的马车时,里面动静却是不一般,大半天的,低语轻吟的喘息声调笑声哪怕是马车车轱辘转动的声音都掩饰不掉,白术经过时,暗暗咂舌心道一声“白日宣淫”,见赶车的太监以及随行侍卫皆是一脸不自然,干脆稍稍勒住马,将腰间绣春刀连着刀鞘一块儿,往那马车上敲了敲。

    “咚咚”两声闷响,那马车里的响儿立刻停了下来。

    见周围的人都是一脸震惊地转过头望着自己,白术笑了笑,将佩刀挂回靠近马车的那一边,似乎是听见了马车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然而在里面的人来得及来开窗骂人之前,白术已经伸出手,一把扣住了那窗子的锁——

    白术别的本事没有,也就是力气大,马车里面就是个被掏空了身子的王爷,自然不是她的对手,挣扎了一会儿拉不开窗户,索性放弃继续拉扯,就低低地问了句:“谁在外面?好大的胆子。”

    白术清了清嗓音,面不改色地缩回了压在窗户上的手笑笑道:“回王爷的话,卑职都尉府的,方才经过王爷马车,路滑马儿踉跄了下,佩刀不小心撞到马车边上,若惊扰了王爷,卑职这厢给您赔不是了。”

    马车里安静了下,片刻后道:“都尉府?锦衣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