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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节
    第216章 『壹零捌』往梦依稀(下)

    袁明袁白又擦了一脸汗, 勾着脖子继续道:“那一场大火之后, 皇上对皇后的思念愈显寂寥,锦秀借着给坤宁宫布置,自此便得以有机会接近圣躬了。太子还没从江南办差回来,她就已经带着小九爷单独住进了钟粹宫, 升了三品令人。本以为这路儿自此就顺下去,料不到太子回来后看不惯,却把小九爷要去了自个身边,还在暗中彻查江南吞地的案子。东宫十四岁就已如此咄咄逼人,恁不好控制, 这可怎么好?小九爷的眼伤就是在这时候发生了……”

    他说着, 不自觉抬头看了看楚鄎略微混沌的左眼。楚鄎冷不丁便打了个哆嗦。

    袁明道:“但那眼伤乃是个意外,试想戚公公想要抬九爷, 怎也不会抬个半残子。本只想弄点儿筋骨外伤,让太子得个庇护不利的罪名,好再要回锦秀身边带着。那天奴才们把两个跟班太监支走了, 当时九爷才四岁, 有太监叫他去马下喊四哥,小娃儿没多想这就去了。可马是畜-生不通人情, 那一尾巴竟然就扫在了九爷的眼睛里。”

    “……算是歪打正着吧, 皇帝对太子盛怒,时值太子查江南织造贪污的案子正在关头,两个进京述职的官员眼看就要撬开口了,戚公公让奴才兄弟混进去给灌了铅, 拿湿枕头活活捂死了,嫁祸在太子爷头上。消息传出去家属大闹,隔年江南运河决堤,两岸发大水……一连桩事情下来,皇帝剥离东宫羽翼,这年十五岁的太子算是万劫不复了。”

    “话说回去,只九殿下被马踢完,高烧得奄奄一息,奴才们手上沾血怕阎王爷来索命,连吓带悔也愣生生大病了一场。锦秀那几天连日跪在斋宫门口祈福,又在阖宫所有人都没辙的时候,进去唤醒了九爷。你问九爷为何独独念挂她?旁人不晓得,可奴才们那会儿是戚公公的眼钉子,时时都在暗里背后的瞧着。她此前假意在宫里偶遇了小九爷,后来便时常偷着在春花门下对小九爷拭泪,让小九爷觉着她的想念,可怜她在万禧太后跟前受的委屈。便是在唤醒九爷的这之后,才算真真儿地打动了皇上,接下来便理所应当地承了龙幸。”

    “……再往后小麟子就出宫了,出宫前戚公公叫奴才两个去盯着,仔细太子和她有个什么动静,便赶快回去禀告。奴才兄弟那时心里还奇怪,一个主子和一个小太监能有什么?看到太子爷箍着小麟子在床上咂-嘴儿,还想不明白戚公公怎么就料事如神。大前年小麟子变作女儿身回来,身份暴露了之后奴才们才算大悟,敢情戚公公一早就窥破他二个了……但那天晚上的皇帝彻底失望,狠狠掴了太子一巴掌。一巴掌便把父子情分打散了。这之后的几年,太子、太子……被幽禁,康妃一步步盛宠登天,她一面假意关切,却命人在太子爷的药里……药里加料。太子喝了便虚火攻心,不喝吧,把药倒了,传到皇上的耳朵里,皇上又怒其不争,若非太子爷够能扛,只怕没等小麟子回宫,便早已经被这般折磨疯了。但这些都不算事儿了,真要说起来,这最近的一桩,那可就是谋逆犯……犯……上,呃……”

    袁明袁白额上冒着豆大的汗珠,声音越说越吃力,忽然便沉重起来,蓦地往地上倒头一栽。

    楚邹本背着身躯在听,待一回头,便看见他二个口吐黑红血沫,却已经没了鼻息。禁卫过来一探,压着两个的脖子一拔,在颈侧拔-出来两条极细的飞针,敢情是不痛不痒便中毒死了。

    转头看向戚世忠,戚世忠一道紫绿齐肩织金蟒袍下果见两指尖勾着。大抵是也晓得瞒不住了,忽而咧开嘴角嘿笑道:“咱家~~服侍了三朝皇帝,三朝,便有个千百的不是,可也算是忠心耿耿,断不至被一个毛头太子步步逼进到这份上。只万千没想到,在最后的一段却给自己挖了个大坑,扶一毒妇也坑我一世也,晚节不保,算咱家认栽。可在这里,他还有一个人,他是不是也该站出来说几句了?!”

    他忽然便转过身去,转向阶前层层而下的文武朝臣,百官们被他看得气息一短,纷纷莫名紧张。

    楚邹睨了眼对面一袭墨色大襟斜领祭服的宋岩,想到从小扮作太监在宫墙下长大的陆梨,凤目便是不察痕迹地一黯。叫人钳住戚世忠的嘴,给他嘴里放了个木塞弹簧夹,堵住了他开口的能力。

    然后道:“戚公公这前后两番话可就差异太多了,既是本心无愧,又如何当场就把人证弄死?来人,给爷把这几个拖下去。”

    收回剑鞘,年轻的英姿凛冽地站在风中:“既然人已死,那么剩下的便由本太子来陈述吧。天钦十四年,康妃私怀身孕而受到父皇猜忌,为了挽回父皇与九弟的宠信,合谋戚世忠勾结高丽死士,于马场狩猎途中布阵刺杀皇帝,假意牺牲腹中胎儿以命挡之,后又造假陆梨身世,辱没我大奕楚氏皇族清白,险些害去我东宫皇长孙一事,此事你又做何解释?”

    “唔……唔……”露台上戚世忠不甘地挣扎着,头上翼善冠都被晃丢到地上。他虽已年过六十有余,但因日饮人-乳,劲道恁是个猛硕,几名羽林卫箍着他的胳膊肘子死摁着,那满面红光与散洒的斑白头发,便显得狰狞又狼狈。袁明袁白两道干瘪的死尸从他身旁拖下去,露台上滴滴答答渗透下黑红。

    锦秀看着这一幕,忽然便明白自己已经没有后盾再助力了。她仰头,凝了眼苍穹之下玉树临风的皇太子,蓦地便两眼一汪,跪在地上泣道:“皇上……皇上……臣妾真的是万不得已!当年十四进宫,日子寒碜熬得不易,什么都不懂只求活命,被戚世忠拿捏住出身,怕皇上知道了牵怪,不得已而为之才帮着做了一些事。可臣妾是真的爱皇上,从十七年前皇上刚进宫,龙袍携风地从臣妾跟前走过,臣妾便念挂着皇上了。这些年悉心侍奉,臣妾没有做过对不起皇上的事,对小九爷亦是巴心巴肺,视为亲生的骨肉,断没有加害之心。那些都是戚世忠为了图谋篡位而做的,求皇上看清臣妾的心,饶恕臣妾的过错……呜呜……”

    她说着,便匍在楚昂修伟的龙袍前拭泪。楚昂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眼前略过七年前的那天深夜,尚是宫女的锦秀慢慢地倚进自己怀里,那是他在孙皇后去世后最为孤寂的一段,只当是个毫无负担、满心崇慕的女子,即便她已经不比选秀的淑女要年轻。而他兀自以为可以平本心,却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是这样一个费尽层层心机送到自己跟前的棋子,他心里便陡生出一种侮辱感。

    陆梨站在后头看着,这时便幽幽开口道:“一个为了谋权夺宠,连自己亲生骨肉都可以用于算计的女人,又怎会对别人的孩子真心?江妃这话说的,倒好像所有事儿都是被迫了。可我这里,至少有三桩事儿,可都是你自个儿谋划的。”

    她的声儿在风中空灵动听,人们抬头看去,只看到中极殿前的空场上,站着个十六七岁的女子。穿一袭淡紫色宫装,衣襟洁白,裙裾在风中缱绻轻舞,倾国倾城的脸容美如画卷。面前是一张轮椅,上头倚坐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妪,两眼空洞,脸上苍黄蛀烂,膝盖上披着一条薄毯,印出底下骨头耸突的痕迹,两腿肌肉都萎缩了。

    啊……锦秀看得心头一跳。那二十年前时兴的款式,熟悉得宛若旧人回归索梦,便连百官前列的宋岩,高大的身躯亦将将一震。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了,抠字眼老毛病又犯,本章很短小哦(掩面)

    第217章 『壹零玖』与你清算

    陆梨推着轮椅徐徐过来:“七年前你为了摆脱万禧牵制、得以有机会亲近圣躬, 贿赂袁明袁白在我的糕点里掺毒, 陷害太监陆安海毒死万禧皇后,致使齐王在高丽借口与蒙古发兵申讨;三年前为了掩盖怀孕痕迹,糊弄宫中耳目,把安胎的药膳哄九殿下一起服用, 若非被我无意中发现,不知要喝到什么时候;前年上元夜,又因怕太子爷审讯,你下毒囚禁袁明袁白,企图事先杀人灭口, 这三桩事儿, 不论哪一桩可都不是人逼你!这么多年了,你占着小九爷的心软良善, 一面在他跟前扮着温婉可怜,背地里却不知使了多少伎俩,又害死过多少个宫人?你的手上沾满了看不见的血, 你也许不认, 可这一桩桩事儿,总有一天会有人与你清算。”

    三月天阴凉, 露台之上显得肃穆而空旷, 风吹着陆梨栀子花地的裙摆,几缕碎发在她的眼前迷蒙。这一幕,宛如当年在玄武门下乍然睇见的朴玉儿,错了, 她的口齿更加清晰明利,姣颜亦更加真实和坚定。

    宋岩站在台阶上看着,又想起那宫墙下扣着大帽耳朵的小太监,眼神便稍稍一黯。她长大了,为着她那幼小不离的太子爷主子,不卑不屈,字句珠玑。这个女儿他没有负过责任,亦对她不知从何认下,终究她自己过得能好便是。

    一席话在官员中激起骇浪,当年五十不到的万禧突然被太监毒死,前朝本就多有猜测,万没想到竟然是这么回事。那几年先是江南水涝,后又接连西南干旱、闹白莲匪,再加上一场仗打了两年多,不光国库耗损,人力也损失了不知道多少,使得王朝摇摇欲坠有如千疮百孔。陆梨的这般一击却是击得够狠,不给人留后路了。

    这件事本是楚昂念在小九的连日跪求下压制下来的,此刻一曝光,却是无以能压下。只他没想到,锦秀对楚鄎竟也能下得去手。他以为,至少她该很明白这个儿子对于自己的意义有何不同。

    ……孤寡之上,一切皆是假象。

    帝王狭长的眼眸便眺向远处,看着左翼门一排金黄的琉璃瓦殿顶不说话。

    陆梨是不让步的,心里想到冤死的老太监陆爸爸,只恭敬作一揖又继续道:“在你诱骗小九爷喝汤之事被我点穿后,小九爷与你疏离,这时你便与戚世忠勾结高丽死士,上演了一桩刺杀皇帝的戏码,并在刺杀中假借挡箭的名义滑胎,用以挽回皇帝父子对你的怜惋,同时把罪名嫁祸远在高丽的齐王。这还不够,你嫉恨太子与九爷的亲近,又忌惮我回宫对你构成的威胁,便命袁明袁白查找当年唯一知道我身世的老嬷嬷,为了封她的口,你对她施以虐残囚禁,同时造谣我为隆丰帝遗女,将太子置于风口浪尖,背上混乱朝纲大纪的罪名,致使皇帝父子兄弟离心……如今这一桩桩事儿真相告白,人证物证皆在,江妃你又从何反驳?”

    她说着,便叫身后的宫婢递上一枚淡黄色小锦盒,转呈与皇帝。

    却是一卷高丽制宫廷御纸,上书为汉字,想来应是来自高丽皇室的亲笔信函。锦秀一紧张,顿地回头看向皇帝。

    巳时的风清簌簌的,吹着楚昂墨色鎏金边斜襟龙袍,那旒冕与朱缨勾勒着他隽朗的脸庞,岁月除了在他身上留下寂寞的痕迹,他依然还是当初那个尊贵优雅的帝王。她曾经在暗暗里多么的渴慕过他,丝毫不敢想象得以仰望他的天尊,不敢想他会注视自己,会与她说话,更甚至给予她那样真实而绵长的温存,又或是激烈。那些相依相偎的过往都美得像一场梦,让她从来不敢轻易相信,这个深深眷爱着皇后的男子,竟已被自己得到。于是费尽心机、苦心算计经营,可眼看就要真的得到了,他的脸上却又为何变回从前的冷漠,那样的清贵与茫然?

    啊……锦秀害怕被打回尘埃的鄙陋,连忙一挥袖子,上前欲要掌掴陆梨:“住口,哪里来的野丫头与疯婆子,奉天殿乃祭奠天地先祖之圣洁之地,岂容你等在此胡言乱语丢人现眼?来人,给我把她们拉下去!”

    嗓音都扯得有些变了调,带着喘气与哆嗦的,如与寻常判若两人。

    那袖子却被一枝短鞘弹开,蓦地受痛垂下来。

    是小九。

    楚鄎盯着轮椅上的老妪,他已经认出来那是四哥院子里的沈嬷嬷,那年在咸安宫后院烧烤,她还帮着自己拣菜加料,本是个圆润慈祥的妇人,此刻却两眼空洞干瘪,双腿萎缩疮烂,看着那般的凄厉可怖。

    他不禁痛苦地摇了摇头:“康妃别动她们,让她说下去!”

    “小九儿……”锦秀不可置信地唤他,他视线强忍着隔绝开锦秀,无动于衷。

    沈嬷嬷虚弱地咳了咳嗓子,沙哑道:“哪里来的疯婆子?你不是很清楚吗……隆丰二十六年最后的那天晚上,你为了贪图富贵,卖主求荣,眼见朴玉儿生下侍卫的孩子,急忙冲进雨中对万禧撒谎邀功……可叹那个男婴不出气,万禧大怒,命令把一屋子的人都挂了。你跪在朴玉儿的白绫下哭诉,哭诉是她不该、不该让你嫉妒,为什么她得到的情-爱你没有……你的贪欲、不甘与自私在那一刻表露无遗,就这么入了戚世忠的眼,你跪在他跟前表示愿为他效劳,只要能够不死。可你不知道,那时候我手上还抱着个女婴躲在耳房里,那孩子命不该绝,愣生生不哭一句,让我也逃过了一劫……”

    “这些年我躲在浣衣局,眼睁睁看你入了贵妃宫里,做了大宫女,得了皇九子的抚养差事,升了三品女官,忽然有一天又做了后宫的主位……如果你不来寻我麻烦,我也不会去揭穿你。可巧天意作弄,让丫头回来了,生得与她娘亲可真像,连我瞧一眼都吓了一跳……你开始起了疑,让人在宫里打听我的消息,后宫就这么大,查来查去我就被贵妃先找了去,你怕我对贵妃说出事实,便威逼我说陆梨是隆丰的骨肉,妄图再破坏一次太子爷的姻缘和情智。我不答应,你便叫双胞胎太监活生生剜瞎了我的眼睛,挑断了我的腿筋,然后把我丢在了那个密室里……我本以为我就要这么死了,要感谢老天有眼,让我在临死之前还能剩一口气,把、把这一切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来……”

    沈嬷嬷吃力地回忆着,那虚弱的嗓音回旋在奉天殿的上空,朝臣们听得哑静无声。没想到太子爷竟是吃了这么多的冤枉账,一个个想起先前的弹劾与诋毁,不禁唏嘘又赧然。

    楚昂看着面前的黄卷,笔笔工整的汉书道:“……兹吾高句丽感恩大奕王朝护卫,敬畏吾皇多年英明执政,遂劝阻齐王放弃行刺。彼时死士已入境,后行刺之事非齐王也,应另有其人。今受皇太子所托,查清‘亡月’实际乃名为‘巾禾’之人,而当日齐王与死士之交易,也非以‘亡月’之名,却为吾公主李真海化名是也……”

    巾禾……莫不非锦秀么?她与戚世忠互相算计,可在这些细微节点上,戚世忠也是对自己保留的,推出的却是她江锦秀。

    楚昂不禁睇了眼陆梨:“这是你叫人去查的?”

    他这般一问,可见对于楚邹之后的行事,是多有在暗中盯查的,否则也不会知道是自己。陆梨不动声色地答:“是。太子殿下身份敏感,不方便见齐王,怕引起猜忌,而齐王大抵也不会愿意说。所以陆梨瞒着太子,自个儿做主,求请朴在成将军与王世子帮忙查了。这是高丽王对于当时的陈述,一国之主,乃当无戏言。”

    说罢揖了一揖,是恭敬的,仰起下颌却也端庄大度。

    确然是个聪慧的丫头,不怪皇后当年有心把她留给老四伺候……

    楚昂怅叹地凝了一眼,又转而看向一侧的楚邹。楚邹背对着父皇而站着,背影清逸而修长——已经是个二十有一的大男人了,四个孩子的爹爹。

    楚昂想起他大冬天抱着小奶娃跪在养心殿门外,想起他冲出火海时眼中的沉痛与冷冽,想起他少年时意气风发的步履,还有后来几乎看不见的笑脸,与满腹的隐忍……但即便是已被自己误伤成这般,他今天的这番话,却依旧是给自己留有余地的——锦秀只是朴玉儿的侍女、卖主求荣,而非前朝皇帝的殉葬淑女,这其中的意义便大不一样。楚昂的心头不自觉一悯。

    转而看向锦秀,锦秀瞬时哑然,萋萋抬头注视着他:“皇上……”

    那样柔弱无骨的嗓音,满目爱眷,不忍心揭穿。使人眼前又略过往昔一幕幕,非真非假。

    楚昂容色一愠,末了将信纸在掌心揉紧:“你这一路爬上来,都是为了权利与地位么?……朕给你的荣华给的还不够多,用你这样口蜜腹剑处心积虑尔虞我诈!”

    他忽然厌倦,后面的语气便决绝,蓦地拂开袍摆往后头的台阶下而去。大襟宽袖的袍服在风中带出扑簌声响,那背影写不完九五之上的孤独。小路子反应过来,连忙几步随了上去。

    “啊?皇上……空空为色,这后宫中,若没有权,荣华圣眷终成空,是臣妾怕失去皇上啊……”锦秀失声恸哭,一回头,露台上却早已经找不到小九了。她一袭青色宫裙歪倒在地上,仰头看着陆梨姣好的颜颊,忽然哭嚷道:“朴玉儿,朴玉儿,这么多年你非要阴魂不散……宋岩——领侍卫内大臣宋岩!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浑身打了个颤,双目透过阴凉的天,看向前排魁梧高隽的宋岩。这个城府不语的男人,她曾经艳羡过他的情他的烈,忌惮过他的手段他的权,不到万不得已不招惹他,可今时,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陆梨听到这一声,亦是顿时有些讶然的,不知为何要把朴玉儿的名字与宋大人相连?

    举目看向宋岩,已经四十出头的正一品权臣,她对他的印象,除了是宋玉柔姐弟的父亲,便别无关注其他。

    一时抿着唇,明澈的双瞳里带着几许揣测。

    楚邹脸色一沉,却不愿被陆梨知道这层内-幕,唯恐太凉薄。便适时地截过话茬:“当年那侍卫已被宋大人处置,此事早已与他无关,江妃叫也无用。祭天大典改日再行商议,散场罢!”

    言毕凤目一睨,看见三层汉白玉台阶下,麻杆儿老太监吴全有正牵着儿子在等自己,他心便柔软,揩着陆梨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暗搓搓更新了……

    第218章 『壹壹零』五马分尸(修)

    三月廿九丙午日祭天大典告缓, 四月初一日, 阉党“第一署”司礼监掌印太监戚世忠下狱,次日凌晨暴毙于狱中。

    初三日,吏部、刑部、都察院三衙联手,率羽林卫前去清剿私宅, 在其宫外府邸搜出二十八个奶妈,三十余名男女私-宠,接近一千七百个金银玉石不同名贵材质的貔貅摆件。貔貅乃国之宝物,除却皇廷,是为民间禁物, 他一宦官私藏的比之整个紫禁城藏宝阁里的还要多。暗室更有金银珠宝大箱无数, 吏部粗略清点其资产就达八百余万两,其中一个受宠小妾的碧玉指环就堪值上万。

    彼时皇太子楚邹正在文华殿处理公务, 杨俭把数目上报,他握笔的手指便将将一拧。冷声慢道:“置尸首于午门外,五马分尸!”

    低沉的嗓音, 尾音收拢用力。

    “嘶——”

    西域进贡的烈马, 套紧缰绳堪堪踢踏了数步才将其筋骨扯断,可见平素进食-人-乳补养之骇人。听说其尸-肉之腥烈, 连紫禁城上空的乌鸦都避之匆忙。后悬头颅于菜市口警以示人, 忽然哪日从绳上被风吹落,路边饿犬捡起刁之,一代权阉遂已矣。

    这笔数目后来被充入国库,正好填补了地动之后所带来的亏空。自此东厂群蛇无首, 人心惶惶。

    消息传出去,是让朝臣们唏嘘不已的,这个伺候了三朝皇帝的太监,除了第一任孝帝喜欢他的年轻机灵,往后的隆丰与天钦,皆是先对其忌惮,后又不得不对其依赖,末了末了,却翻在一个自己扶上去的前朝宫女手上,也算是报应了。

    再一思量,又感叹太子爷这一步走得绝,难为隐忍了数个年头,终是造福于国运苍生。

    四月初五日,暖春,傍晚,领侍卫内大臣宋岩进宫,长跪于养心殿御案前请奏。

    金漆凤凰石地砖打着寂冷的光芒,周边除了年已七十余岁的老迈张福,无有闲杂人等。皇帝楚昂高坐在龙椅上,末了问他:“你可想仔细了?”

    宋岩答:“臣已思虑妥当,望圣上恩准。”

    楚昂默了一默,便道:“也好。但此事,没有然后。”

    话里意思已很明显,看宋家多年忠心耿耿的份上,前朝的旧过可以压下不计。但陆梨,无论今后身尊何许,她的生父,只能是个早已被处死的不知名侍卫。

    宋岩叩头,沉重道:“罪臣,谢主隆恩。”

    出遵义门过崇楼,魁梧身躯一路携风往东华门外走,春天的柳絮探出朱红宫墙,吹得人眼目些许干涩。

    宋岩是在这年五月下旬远赴西南镇守边陲的,原定是六月中出发,只在那之前,成亲二十年没红过脸的夫妻听似吵了一架。说是宋岩不慎碰碎了楚妙母亲留下的遗物,楚妙气伤不已,隔日便搬去庙里清居,宋岩去请了几次不回,后东平侯府老大人带着孙儿孙女又去请了两趟,未果不归,后来宋岩便在不久后提前启程了。

    出发的那天楚妙没有来送,宋老大人领着四个孩子高矮不齐地站在门楣下,宋岩本已辞行,回头瞅瞅几个儿女,又不忍地踅回来。从袖子掏出一封信,交给三女儿道:“给你母亲,告诉她是爹的错。她若几时肯原谅爹了,爹便回来。她若是不肯,爹便一直在边陲等她的音讯!”

    他的目光里有缱绻,嗓音低沉,蓦地便“驾”一声跨坐上马背。几个孩子眼巴巴瞅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想到这么多年爹和娘其乐融融的日子,不禁揩袖子抹了眼泪。

    宋岩在走之前,给楚妙预订了盛春楼全年每一季的插花,还有百福斋的糕点果子。外人晓得了也只叹他两个感情好,猜过不了多时便能和好的。只有夫妻俩个知道,在楚妙搬去庙里的前天晚上,宋岩孔武的长臂箍着楚妙温软的身子,任她攥紧拳头重重地打在背上,任她在他肩头上恨得咬紧牙关。

    一个府里窗薄门薄,什么动静都瞒不住。嗓音也不能大声,得顾着全家的性命与脸面。楚妙哽咽着问他:“你可有爱过她?”

    宋岩咬着下唇答:“只是一次路过,看她可怜。对不起……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默默对你、和对孩子们恕罪!”

    那次的祭天大典,朝臣们并未往心中去,可心思敏锐的楚妙隐隐却已猜出。陆梨既不是隆丰的,那么宋玉柔便也不是,随地捡来的一个侍卫的私生子,能与他那般油然而生的亲密与相似吗?

    宋岩说,他对楚妙的上心,从无分去给第二个其他的人;而楚妙给予他的安宁与舒适,他也从无在谁人那里得到。

    可只是一次路过就叫你动心了?她就那么好吗?让你一定要在我怀上身孕的时候,叫她也被你……害人害己。

    端看那丫头的天香国色,楚妙不用想,都晓得当年的那个女人是有多动人。

    或许这些年他给她的太过完美得梦幻,突然间的崩塌便叫人心如深寒,楚妙终究没有原谅过宋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