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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7章
    我就这样在外面四处游玩儿,仿佛要把过去几年宅在家里的日子都玩回来。
    玩累了,我便回家歇一歇。歇好了,又出去。如此重复。
    旅途中,我也遇到了很多结伴同行一段路的人,但谈不上熟悉交好,往往相处时格外高兴,开启下一段旅程后,我就抛之脑后。非常没心没肺。
    我也不知道这种漫无目的的游玩究竟会持续多久。小菜对我有可能客死他乡表示过担忧,可我全然不觉得这是个问题。我没有考虑太久远的事。
    我四处闲逛,直到八十四岁初夏的下午,柏砚忽然拨通我的终端。
    “冬冬,我能来找你吗?”终端另一头,他问我。
    事实上,距离我和他上次见面仅仅过去了半个月。他的工作室在一个月前举行了周年庆典,不对外,只面对所有他筛选后的顾客。
    这场庆典要求每个顾客带自己最喜欢的布偶来,是非常纯粹的棉花坨子交流会。每个人介绍自己的布偶,和它们的身份、性格。
    柏砚没有任何经济意图。相反,他慷慨得超乎寻常,不但承担了来访者的食宿路费,还送出了很多他制作的棉花坨子。以至于,有不少顾客都担心柏砚会不会亏本太多。
    我对棉花娃娃研究不多,过去主要是帮忙。以及柏砚希望我能参加他的工作室庆典。
    “当然可以,”我说,我想起这段时间他的订单量猛增,“不过你来一趟很耽误事儿吧?还是我来比较好。”
    柏砚答应了下来,“好。”
    挂断这则通讯,柏砚继续收拾房间里的布偶。
    他很细心地检查每个棉花坨子,翻来覆去地看它们身上是否有裂口。如若发现,他就坐下,拿起针线缝补。
    他现在实在有些力不从心了,不仅是眼睛越发昏花,他拿着针的手也不停发抖。好几次不慎用力,把针怼进另一只手食指的指甲盖里。血几乎片刻间,就从指甲周围溢了出来。
    但柏砚不能停下来,他明白,他不能停下来。
    就这么吃力地修补了一早上,柏砚勉强完成了手头的工作。他擦了擦手上的血,把所有布偶依次放到长长的工作台上排开。
    做完这些,柏砚想起今天门口还挂着‘营业中’的招牌。
    他慢吞吞地起身,挪着步子走到屋外,准备把挂在屋檐下用边角布料缝制的牌子撤下来。
    路过的年轻人注意到柏砚的动作,热情地上前帮忙,“阿叔,明天开门吗?”年轻人把这个牌子拿下来给柏砚。
    柏砚摇摇头,“不开。”
    年轻人惊讶地诶了一声,“那后天呢?”
    “也不开。”
    “好吧,”年轻人笑眯眯的,也不再追问,“那我等下次阿叔开门再来。”
    柏砚抬起眼,打量了这个年轻人一眼。他对这个年轻人的印象不深刻,只隐约记得他很喜欢黄色系列的布偶。
    “谢谢。”柏砚说。他说完,看着年轻人远去。其实自己也不明白他究竟在谢什么。
    姜冻冬最近半个月都在附近玩,没走太远。
    他到的时候,柏砚刚好把椅子搬到了院子里的梧桐树下。
    “你吃饭没有?”姜冻冬啃着根玉米,走进门,他把塑料袋里另一根递给柏砚,“饿不饿?”
    院子里,从叶间渗下的光闪烁在姜冻冬的肌肤上。他走向他,毫无防备,仿佛和光一起流动。和无数次姜冻冬走向他的样子一般无二。
    “不饿。”柏砚摇摇头,他看了看屋,要姜冻冬一起进去。
    等两人一前一后地进屋了,柏砚在姜冻冬的惊叹声中,指着桌上一字排开的布偶。从他第一天在这个工作室刺绣第一份棉花坨子,就为姜冻冬准备了第二份。
    各种缤纷的颜色都出现在娃娃上,令人目不暇接,“真是个大家族。”姜冻冬赞叹说,“太美了。”
    “这些都留给你。”柏砚说。
    “诶?”
    姜冻冬错愕地转头望向柏砚,他的样子滑稽极了,脸颊旁还沾了颗玉米粒。在和柏砚的对视里,姜冻冬脸上的不明所以,逐渐被一种感知到了什么的表情取代。
    “开玩笑的吧……”他喃喃自语。
    柏砚对这个时刻却格外平静。他甚至还点了点头,“我的时间,快到了,冬冬。”他说。
    姜冻冬的无忧无虑突然裂出一道缝。
    像一块无所顾忌的石头,终于被磕破了,露出灰色石衣下的蓝水晶晶洞,那是纯净的哀伤,与闪闪发光的心碎。
    一时间,姜冻冬居然陷入到了不知所措的茫然中。
    他不记得他是怎么和柏砚走到院子,又在梧桐树下坐下的了。他大概是飘着的。
    屋外的阳光柔和,微风轻轻拂动。柏砚坐在姜冻冬身旁,他的脸色一切如常,微微苍白的脸,透着些粉色的唇,不清晰但有神采的绿眼睛。很难相信,这样的人已经处于濒临死亡的状态。
    如果是别的什么人,姜冻冬还会怀疑是不是什么恶劣的玩笑。但发生在柏砚身上——根本没有这么考虑的必要。
    柏砚问姜冻冬,“你会怪我吗?”
    姜冻冬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不会。”他握住柏砚的手,他们的手交叠着,放到一起。如同他们青少年时代,每每要做出重大决定的时刻。“能够陪着你,真的太好了。”姜冻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