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行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自顾自的离开行宫,走在行宫的路上。
统领哪敢放任他自己游荡,自然紧紧跟在身后,护卫姜行安全。
“孤记得,孙大人娶妻了?”
“是,已经成婚六年有余。”
“你跟你妻子,是如何认识的?”姜行停在小桥之上,今儿是十五,虽不是八月十五,月亮却也很圆,倒影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映出一轮皎洁的明月。
“卑职与内子,是指腹为婚,青梅竹马,这长大了,自然便成了婚。”
姜行默然片刻,低声道:“孤与妻子,也是青梅竹马……”
行宫禁军统领一愣,想了半天,也不知主上那几位斗的厉害的夫人,哪一个与主上是青梅竹马。
他也没想让属下回答,只是怔怔的看着湖面的月亮出神。
下意识伸出手,就想去捞。
统领吓了一跳,急忙阻拦:“主上,寒冬腊月,湖水冰凉,您切莫去摸呀。”
他已经探出半个身子到桥外了。
姜行缩回手:“孙大人,你与你妻子感情如何?”
不等他回答,他又问,却好像在问自己:“若是孙大人有个心慕而不得的女子,你会如何做呢?”
孙大人被问的二丈摸不到头脑:“卑职,卑职并无求而不得之人,可卑职想,主上应该没有,卑职若能有主上这样的权势,天下有什么女人不愿意亲近主上呢?纵然开始不愿,可主上若给她地位,再让她生下孩儿,女人嘛,有个孩子总就有了牵绊,也就不会东想西想了。”
姜行听后,微微点头:“是啊,你说的对,到了孤这个地位,还有什么得不到的东西,得不到的人呢。”
第34章
温婵坐在院中亭子里,呆呆发愣,左思右想都觉得这个局,没法破。
只有姜行真的想要放她离开,她才能离开西京,与旭儿团聚。
辛夷很心疼她,只要不走出这园子,她想做什么都可以,而她也没做什么,只是发呆。
远远的,她听到了丝竹礼乐之声,侧耳倾听,这调子,乃是皇帝继位大典,敬告天地的曲子,如此隆重又声势浩大,紧接着她听到了钟声,共九十九声,敲了很久很久。
九乃是至尊之数,寻常皇帝登基只能敲九下,而这护国大钟居然敲了九十九下,这是开国皇帝才独有的待遇。
“姜行登基了?”你问辛夷,辛夷垂下头,不敢再刺激你。
“大宣国这是正式建立了?取代了大梁?”
不,大梁还没彻底头像,至少萧舜仍在越州……
想到此事,她更加黯然心伤,姜行说的赤裸裸,直接划开她的伤疤流出脓血,告诉她萧舜不要她了,难道她自己不明白这个事实?她只是不愿去深想。
想的明白了又如何呢,恨萧舜?恨不得去杀了他?
她被困在西京,面都见不到,又怎么要回这个公道,她明白的,一直都明白,对这些男人来说,女人永远都不是第一选择,事业永远比妻眷更加重要,她的爹爹不就是这样的人。
萧舜不是对她不好,却有大梁的江山要背负,他只是在她和江山之间,做出选择罢了。
“夫人,国之更替我等身为凡俗,又怎能插手的上呢,陛下他并不打算对你做什么,您就别往心里去了。”
温婵一叹:“并不打算对我做什么,你瞧我现在的样子,他是并不打算对我做什么?”
“倘若他当真如你们说的那么宽仁,就该放了我这个前朝宗室之妻,还是说,打算用我来钳制萧舜?我看是做不到。”
她看得分明,哪怕是两军对垒,将她挟制到城墙上,命令萧舜开成投降,怕是他也不会选择救她。
“走这件事,你想都不要想。”
循声望去,说话的是姜行,他变换了装束,虽依然是一身玄衣,衣料在阳光上却泛着淡淡的彩光,那是曛色,只有皇家才能用的特别的玄。
衣料上用金线盘绣的五爪金龙,张牙舞爪,及其威严。
他带着十二旒冕,颗颗玉珠在太阳下,闪烁着流动的光泽,却也挡住了他的半张脸。
辛夷等人全都跪下了,垂着头不敢直视天子,周围一片寂静。
温婵还有些茫然,回不过神来,姜行换上了天子装束,很神气,很英俊,气势十足,也忽然变得高高在上,陌生了起来。
这真的是那个姜广王吗?西京权贵口中吃人不吐骨头,杀人不眨眼能止小儿夜啼的夜叉?还是那个迫不及待强迫她,要吻她的唇的男人?
她分不清。
他身后还带着帝王亲卫,乌压压的一队侍卫守在身后,都是身穿玄甲,手中带刀,一片肃杀,至于内侍官,个个都是卑躬屈膝,弯着腰低着头。
“朕已经登基为帝,如今便是天下共主,大宣主宰。”
大梁还没彻底亡呢,温婵只敢腹诽,却不敢说出来。
她的茫然和难过,已经刻在了脸上,纵然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可真正面对的时候,她一个前朝宗室,总是无措和委屈,心生悲凉的,尤其是,她是温国公的女儿。
姜行身后的内侍见她茫然不知所措的模样,提醒道:“还不叩拜陛下?”
叩拜陛下?很是荒诞可笑,她可是前朝皇族豫王妃!
她常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可真到了这种时候,她的膝盖却跪不下去。
姜行目光幽深,瞥了一眼那内侍,内侍顿时噤若寒蝉,低下头不敢再多嘴。
温婵并没发现,她面色苍白,咬住牙根,然而双腿却似有千斤重,僵硬的无法弯下,她看不清姜行的表情:“你都听见了……”
她根本不叫陛下,甚至都不唤尊称,内侍偷偷拿眼瞧了一眼姜行,他在姜行的身后侧站着,这位十分严肃说一不二的陛下,居然并没有被冒犯的怒意,眼神轻柔到不可思议,或许连这位陛下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的目光,注视着这女子的时候,到底有多么温和。
陛下初登大宝,正是立威的时候,这女子如此无理,陛下居然都不计较,更没有治罪。
温婵心中乱糟糟的,不自觉抓住自己的衣裳下摆,把衣裙都抓皱了。
“你既然已经听见,为何不愿意放我走?”
她仰起头,神色带着祈求,眸中含泪,实在楚楚可怜,她这幅样子简直能让世上任何一个男人疯狂。
姜行的眸色,暗了下来。
“我爹爹哥哥确曾与你作对,可现在大梁大势已去,你已占尽风头,何苦为难我这么一个小女子,早些年,我就听说过,你善待忠臣家眷,哪怕是敌国臣子的家眷,你也不会为难。”
她凄楚一笑:“现在囚着我,还有什么用呢,便是杀了我,我也姓温,家族在西京就算落败也有些姻亲,别的世家知道了表面不会有任何表示,难道背地里也不会有想法吗?”
姜行皱眉:“谁说我要杀你?”
温婵眼睛都亮了,目露期待:“那你就发发善心,放了我……行吗?你是皇帝,既要统御四海,便得宽仁待下,所谓爱民如子不外如是,我现在也是大宣臣民,我无反心,只想过平淡的日子,倘若……倘若能放了我,我愿隐姓埋名,此生不踏足西京。”
姜行旒冕后的面色,却越来越黑。
他瞥了一眼内侍官,这低眉顺眼不敢抢话的人,此刻却忽然领会了姜行的意思。
“温夫……姑娘,您自然不能走,您的好运可是来了。”
“我的好运?”
温婵更加迷茫,心中一紧,抓住胸口的衣服:“什么意思?”
见姜行没有要阻止他的意思,还隐隐透着鼓励,内侍官挺了挺胸:“陛下有旨意,召温姑娘入宫侍君,随侍君侧,这可是天大的荣耀,姑娘还不赶紧跪下谢恩?”
入宫?侍君?
温婵有点想笑,扯扯嘴角,却完全笑不出来,反而眼睛酸涩,想要流泪。
她何德何能,居然可以先嫁西京贵女们的梦中情郎萧舜,成为王妃,现在又被造反头子,如今大宣的皇帝,天下十五洲六十三郡的主人姜行,所看重。
可随侍君侧,却让她感觉屈辱。
“我嫁过人的,嫁的是大梁亲王。”
内侍笑的暧昧:“姑娘不必担心,咱们大宣跟前朝不同,不禁止寡妇二嫁,陛下并不介意姑娘的二嫁之身,姑娘更应感念皇恩才是。”
“感念皇恩?”
温婵心中悲愤,分明是姜行见色起意,要不就是有心折辱,她还要感念皇恩?
“我……我自知不配,还请你收回成命。”
“你不愿意?”问出话的,是姜行。
“我是温家女,温家人只有战死,没有投降的,我虽是区区女郎,却也知道廉耻,我乃是大梁豫王妃,我夫君还没死呢,我与夫君更没和离,纵然我没了夫君再嫁,嫁给敌国君王,大梁如何容我?温家如何容我,我自无颜去面对列祖列宗。陛下的恩宠,对我来说,是祸非福,只请你,不要逼迫我做出背叛之事。”
她的恳求,却如同刀子一般割在姜行的心上。
嫁给萧舜,她就欢天喜地,嫁给他,就让她如此为难?
“况且,陛下富有四海,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呢,西京归顺的世家大族,容貌出色,贤良淑德的闺中女郎并不在少数,陛下初登基,定会广开选秀,您选几个合意的,是很难的事?何必要折辱我这么一个已婚妇人?”
温婵的乞求,让姜行难过。
如今他已经成了万人之上的皇帝,她却仍旧避他如蛇蝎,面对他的喜欢,却当做是折辱。
他好似不是皇帝,又变成多年前那个雪地中,孤苦无依任人欺凌的少年。
然而心中越是恨,他面上就越淡然。
“你说出这些话,就没想到后果?你那几个丫鬟,还在我手中。”
温婵掐着自己的手心,几乎要掐出血来。
“我……我已经同她们说过,我绝不会背叛大梁,背叛温家,她们自小与我一起长大,知道我的心意,左右我们主仆不过同生共死罢了。”
她不是没给过这几个丫鬟机会,可她要怎么办,真要委身敌国君主,谄媚讨好换一个活的机会,被万人所不耻?死后也背负骂名?
她不能做这种事,决不能,决不能……
姜行忽然冷笑出声:“你真是心志坚定,对萧舜如此忠贞阿!”
他几乎是咬着字说出,一字一句,仿佛有滔滔不绝的恨。
她对萧舜的忠贞不渝,让他又爱又恨,爱她如此坚定,却也恨她如此坚定。
“你想跟萧舜一起死,朕偏不成全你,把人带上来。”
他神情冷漠,看着侍卫把人领上来。
前面几人是茯苓紫薰,温婵心如刀绞,泪眼婆娑,然后她好似听到了熟悉的啼哭声,不敢置信,想要冲过去看个究竟,被姜行身边的侍卫无情拦住。
“阿娘……阿娘……”
温婵顿时如遭雷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