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你门牙怎么掉了一颗。”
张秀芬这才注意到,张铁柱的门牙缺了颗,旁边那颗也豁了个口子。
“摔的。”张铁柱笑了笑。
“妈,我看看你的牙。”张秀芬又忙说。
柳氏张开嘴,露出口东倒西歪,磨损得相当厉害的牙。
“你们怎么都变这样了。”
“老了不都怎样。”
咔哒——
刘芬剥开花生壳嘴里吧嗒吧嗒地咀嚼着,不屑张秀芬的大惊小怪。
“大家都坐了一晚上的火车,先去睡一觉,晚上吃完饭咱们再说。”秦海忙出来打哈哈。
“也成,咱们也都累惨了。”张大全从坐下起眼皮就没完全睁开过。
一听能睡觉,立即像是回了神,站起来伸了个大懒腰。
可要睡觉,新屋子就准备了两张床,五个人哪睡得下。
“让大哥他们去睡新屋子,爸妈就睡咱们屋子。”
秦海背对张大全三人,冲张秀芬眨了眨眼。
张秀芬立刻会意,让秦海带他们去屋里安置,顺道再点个炭盆到屋里来给爸妈烤。
自刘芬三人坐下,剥花生的声响都没断过。
他们一站起来,沙发上已经落满了花生皮,壳子碎渣掉得满地都是。
就这刘芬还嫌不够,站起来把盘里的花生全倒衣兜里。
“那你们娘俩说几句悄悄话,吃晚饭叫我们就成。”
秦溪望着她边走边飞得到处的花生壳,一下子都无语了。
厂里赔的屋子距离秦溪家有点距离,就算秦家开着门说话对面都听不着。
等他们前脚一走,张秀芬就立即坐到柳氏身边问道:“妈,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大嫂虐待你们了。”
柳氏慌忙摆手。
张秀芬不信,说着说着眼泪就从眼角流了出来。
眼泪流出的瞬间就吓了秦溪姐妹一跳。
张秀芬性子烈,不服就干,秦溪从小到大就没见她流过眼泪。
“妈,我知道你和爸担心连累我,因为我不是你们的亲生女儿,今天我的两个女儿都在,我正好趁机会跟她们都说说……”
秦溪与秦雪对看一样,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同样的震惊。
张秀芬竟然不是张铁柱的亲生女儿……
通过张秀芬带着哭腔的缓缓回忆,秦溪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大雪夜被捡回张家的小小妈妈。
四十年前,华国到处一片兵荒马乱,自己吃不饱丢弃孩子的比比皆是。
那时就是城里人都吃不饱,更何况看天吃饭的农村。
刚出生的张秀芬在一个大雪天被扔在雪地里,多亏赶牛车送人去镇上的张铁柱经过不忍抱回了家,这才幸运地活了下来。
一家六口人,全靠一亩三分地养活。
那时候饿得吃过野草甚至树皮,张铁柱和柳氏硬是把四个孩子养大了。
后来勤快的张秀芬被大队长看上,把她介绍给了自己远房侄子,也就是秦溪的爸爸秦海。
秦海虽然是城里人,但爸妈死得早,底下还有两个弟弟妹妹。
就这条件,想找城里姑娘那是想都别想,所以大队长这才看上了张秀芬。
两人结婚没两年,正遇上国内建设国营企业的浪潮。
秦海是寿北市人,得到个进入厂子里工作的机会。
“那时候家里就大海一份工资,弟弟妹妹还小,我又怀着孕,那时的日子苦啊……”张秀芬回忆起来哭得更是厉害。
从怀上大姐秦梅到生,张秀芬都没吃过一顿饱饭。
那时自顾不暇,没能力孝敬父母。
后来秦溪的姑姑下放到农村,二叔去当了兵。
有二叔寄回来的津贴,家里日子才算改善了些。
再后来秦二叔牺牲在了战场上,姑姑跟下乡知青结婚,生孩子时难产而亡。
那几年秦家人是泡在苦水里过日子,根本没有心思想其他。
直到秦雪出生,张秀芬托关系进了厂子食堂当临时工,这日子才总算有了些盼头。
“爸,妈,我现在日子过得还算成,你们一定要说实话,是不是大哥大嫂对你们不好。”
张铁柱长长叹了口气,干瘦的手轻轻拍拍张秀芬手背:“你大哥和弟弟根本不把我和你妈当成人看。”
二老年轻时劳累太狠,上了点年纪后这身子骨就亏空得厉害。
两人动作慢,拿的工分是大队里最少,只能勉强糊口。
张大全和张大森兄弟不仅不帮着些父母,孙子还从老人碗里扣饭来吃。
前两年逐渐废除大锅饭,实行联产责任制,老两口的日子就更难过。
忍饥挨饿已经是常事,就连张秀芬寄回去的钱票也被孙子孙女们抢走。
张铁柱这身的确良衣服是张秀芬前年用攒了好久的布票买的。
寄回去就被张大全兄弟抢了。
张大全得上衣,张大森得裤子。
是最近听说老两口要上城里来过年,上火车当天两人才不情不愿地还给了外公。
所以这股子尿骚味是秦溪那个素未蒙面的二叔造成。
“我摔断了门牙,你妈牙口也不好,你大嫂每天就给我一碗糙米,我们只能煮熟了喝粥才能咽得下去。”
张铁柱说着说着都不由红了眼眶。
还有好些糟心事不想跟闺女说,说出来他自己都都觉得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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