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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静昙的视线正在他二人间来回逡巡,察觉到谢玹看向自己,他浑身一激灵,脊背挺得笔直:“属下立即去买!”
    —
    静昙离开后,谢玹与容娡双双陷入沉默。
    谢玹不出声,是因本就话少,他习惯沉默不语,跪坐着闭目养神。
    容娡没说话,则是因为止痛丸的药效渐渐发作,困倦慢慢袭入她的脑中。
    容娡打了个哈欠,觉得屋中有些沉闷,嘀嘀咕咕地开口:“如今正是吃螃蟹的时令,这时的螃蟹味道最好,肥嫩可口,以往在家中时,每到这个时节,往往有许多螃蟹可以吃。”
    她说了一阵螃蟹,觑着他的脸色,转而又道:“螃蟹肉少了些,要说还是鳜鱼更肥美些。我幼时顽劣,府中庖丁买来活鳜鱼,我见那东西长得奇异,便用手指逗它玩,结果被它咬伤了手,还被母亲训斥了一顿。当然没多久那条鳜鱼便被烹熟,入了我的腹中。”
    她举着自己的手,对着光瞧了一阵,唤谢玹:“你看,鳜鱼咬的就是我这根手指。”
    谢玹睁开眼,清凌凌目光扫过她白嫩如葱的右手食指。
    容娡“啊”了一声:“年岁太久,咬痕已经瞧不出来了。”
    谢玹收回视线,阖上眼。
    他虽不声不响,但容娡方才试探出他在听她讲,便又咕哝着说了一些话。
    谢玹一向喜安静不喜聒噪,以往有人在他耳边琐碎地说个不停,他早便闭目塞耳、原地参禅了。
    但容娡轻软的、带着点鼻音的嗓音一句接一句的传入他的耳中,倒也不算太吵。
    他沉默地听她讲了一会儿话,听到她又打了个哈欠。
    谢玹的目光扫过她困出泪花的一双眼:“伤口还疼吗?”
    容娡蹙眉感受一阵:“嗯……没那么疼了。”
    谢玹点点头:“既如此,便睡吧。”
    然,他话语落下后,容娡却久久未动,也不再说话,安静又乖顺地垂头坐着。
    谢玹等待一阵,目露疑惑,站起身走到她身旁,以为她困得坐着入睡。
    离得近了,他才看见,容娡的身躯在轻轻颤抖。她柔顺如绸缎的发滑落肩头,发尾轻颤,扑簌如秋风中的美丽蝴蝶。
    他目光一顿,望见她紧紧咬着唇,腮边垂着一滴晶莹的泪。那滴泪欲坠不坠,反射出盈盈的光泽,犹如玉珠。
    容娡的哭声一向很小,大多时候是轻泣哽咽,如今她压抑着,更是悄然无声。
    但居室中很安静,于是容娡轻泣声便分外明显。细微的哭声犹如悬在心头的一撮柔软的羽毛,随着她的啜泣,摇曳轻晃,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人的心弦。
    谢玹的心被她的哭声拨弄出几分奇怪的不适。
    他分明能游刃有余地掌控着一切,却掌握不了她的泪。
    他看着她,无法分辨她因何而哭。有那么一瞬间,心底浮现出一丝荒诞的无所适从。
    只一瞬便平复。
    容娡柔柔弱弱地哭了一阵,抬起梨花带雨的一张小脸,啜泣着问他:“待我睡下,你是不是就要离开了?”
    说这话时,她眼尾恰好滑落一滴泪,泪珠顺着细腻的脸庞滑入脖领中,楚楚可怜。
    谢玹平静又漠然地望着她,没什么情绪地回答:“是。”
    他清沉的目光望着她闪着盈盈泪花的泪眼,似是一柄无形的冰剑,刺穿她的伪装,岑寂如霜,径直望入她的眼底。
    容娡仰头与他对视,衣领中露出的一截雪白颈项,脆弱如花枝。
    谢玹居高临下的审视她,目含冷漠的悲悯,像是神明在俯视着不懂事的信徒。
    静默一阵,他漠然而冰冷的开口:“容娡,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第14章 热症
    谢玹的语气还算温和,但话音一出,居室中的气温便骤然降低,好似在他发问的瞬间落了一场大雪,五感所及皆陷入苍冷荒芜的雪层中。就连居室外的檐铃,也在刹那间变得悄无声息,像是被冰封砌。
    岑寂中,容娡的心像被一双冰冷的大手猛地攥了一下,心跳漏了一拍。
    温吞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她的耳中嗡颤不已,迎着他冷漠的视线,以为自己的心思被看透地彻彻底底,一时做不出任何反应,红唇失神地翕动。
    旋即她用力掐了把手心,极快地平复心绪,假装听不懂他的话,压着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跳,睫羽一眨,眸中情绪调整成恰到好处的懵懂,怯声道:“我……只想让你留下。”
    言罢,她眼中浮动出更多的泪花。
    谢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只是想让我留下?”
    容娡有些难为情地咬着唇,声若蚊讷:“……嗯。”
    “我其实不大困。”略一思索,她觑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尽量不露痕迹地道,“辰时医师来过,我醒了一阵,换完药后便又睡下了,因而并不怎么困。我……我不想让你离开。”
    她声音越说越小,声线中含着软糯的鼻音,面颊微微泛红,恰到好处的透出点因少女心事被说破的羞涩。这番说辞配上这副模样,真假半掺,任由谁人在此,皆难以看出她是否是在伪装。
    谢玹突然问她究竟想要什么,这话来得蹊跷。容娡想到那件叠好的外衫,猜测他可能因此心生疑虑,便主动提及辰时发生之事。
    她虽只说自己醒来过,但实则是在隐晦地为外衫为何叠好铺垫缘由——并且尽量让这番话看起来不像是因心虚而辩解。
    她的目的在于让他明白,她之前没说实情,并不是想谋求什么,只是少女心事作祟,想同他亲近罢了。
    人人皆道谢玹算无遗策,容娡知晓他不好糊弄,自己的谎言迟早会被看穿。故而她将真话假话混为一谈,真真假假,难以分辨。就算谢玹派人去调查辰时之事,也不会查出错处来。
    这是她在短时间内能想到的最优解了。
    谢玹沉默地望着她,若有所思。
    容娡摸不清他的想法,本就心中没底,偏偏在此时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哈欠。她忍了一下,没忍住,连忙抬手遮唇,做出一副不能失了仪态的温淑模样,面颊上绯红更浓。
    实则暗自气得咬牙。
    她才说自己不困,怎么就偏偏不争气的打起了哈欠!
    这不是让她的谎言无从遁形吗!
    容娡心中越发没底,不敢同他对视,微微垂下眼帘,用长睫掩住眸中情绪。
    谢玹始终没说话,安静地望着她。
    半晌,在容娡心神不宁之际,他移开视线:“止痛丸中有一些助眠的草药。”
    容娡愣了一下,感觉周身无形的压迫感潮水般褪去。
    她飞快地瞥了一眼他雪白的面容,见他神情平和,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恍然大悟地“喔”了一声。
    她哈欠连天,见他没追问,得寸进尺地软声道:“你是不是不走啦?”
    谢玹没看她,也没说是与不是,重新跪坐到蒲团上,闭目养神。
    容娡心中窃笑,忍着困意,目光追随着他,娇声道:“你真不走啦?你若是不走,我会很欢喜的!”
    谢玹没有回答。沉默一阵,忽地睁开眼,瞥了一眼她绯红的面颊,没头没脑的说了句:“你不该帮我挡剑的。”
    不该令事情一步步悄然脱离他的掌控。
    他这话说的很轻声,如同在自言自语,容娡打了个哈欠,听得迷蒙,恍恍惚惚地问:“啊,你说什么?”
    谢玹阖上眼眸,没多解释,只说:“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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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玹的声音好似有什么安抚人心的奇特能力,话音落下后,没多久容娡便陷入睡梦中。
    居室中满是容娡身上那阵酒酿似的甜香,气味随着她清浅的呼吸幽幽萦漾,如影随形地钻入人的嗅觉。
    谢玹心平气和地静坐一阵,嗅着那阵甜香气,忽然没由来地想起先前容娡抱住他手臂时,相触的衣料之下摩挲出的柔软、陌生又奇异的触感。
    与此同时,容娡的面庞与甜软的嗓音无比清晰的浮现在他的脑海中,无论他如何摒弃也挥之不去。
    这种似曾相识的、无法掌控心绪的感觉卷土重来,令谢玹浑身不自在。
    他紧紧抿着唇,莫名有些心浮气躁,倏地站起身。
    然而思绪却越发不受他的控制。
    他想起容娡温软的嗓音,如同柔软的藤蔓,勾着他的肩,攀上他的耳:“我只是不想你离开……”
    谢玹用力阖了阖眼。
    再睁眼时,他的眼底恢复漠然的清澈。
    他看也未看容娡一眼,大步走出她的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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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容娡所在的居室后,谢玹步履未停,一路走到大雄宝殿,前去参禅。
    响尾蛇教的刺客来过后,宝殿极快地被工匠修缮,短短一日,已看不出被破坏的痕迹。
    无论是佛像还是旁的什么,依旧是一派清冷而慈悲的模样,像是不曾有过分毫改变。
    谢玹在此处潜心参禅,待了许久,从晌午直至日暮四合。
    直到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搅乱殿中岑冷的寂静。
    谢玹睁眼看向来人。
    静昙提着一捆话本,步履匆匆地走近他跟前:“主上。”
    “何事?”
    静昙沉声道:“容娘子伤势不大好。”
    ——刻意避开的人,偏偏又被提及。
    谢玹一顿,目光扫向他,眸中隐有威压,语气温冷:“静昙。她身子抱恙,你应当去请医师。我并不会医人,寻我无济于事。”
    静昙只觉得头顶一沉,忙肃声道:“是。”
    谢玹阖上眼,面如冷冰,似是对容娡漠不关心。
    静昙觑着他的脸色,提着手中的话本,有些于心不忍,面露为难。
    沉默半晌。
    谢玹淡声问:“你为何还不去请医师?”
    静昙:“已经请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