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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5节
    “不敢言确凿,但不能不虑之。”李善的回答让所有人都无语。
    但所有人也都清楚,虽然绝大部分人不知道裴世矩为什么突然供认这条消息,但绝不会胡乱开口……扯这种谎没什么意义。
    惶恐的情绪出现在了很多人的心中,比如中书侍郎宇文士及忍不住建言,或许陛下、太子可以暂避汉中或河东蒲州。
    去汉中很安全,往东可以抵达中原,往南可以下蜀,去蒲州也很安全,过了潼关就是中原了。
    宇文士及的建议没有被人严厉的批驳,因为事实上,这的的确确是大唐建国十载最为危险的一次。
    当年薛仁杲破陇州,攻宁州,围泾州,浅水原一战之前猖狂,但与京兆之间终究还有个岐州隔着的。
    当年刘武周、宋金刚席卷河东,逼得李渊都要放弃河东了,但终究没有渡过黄河,对京兆并没有直接威胁。
    但这一次不同,突厥联兵薛延陀,大举攻入陇右道,一旦驻守兰州的淮安王李神通不敌,胡骑就能攻入关内,很可能会在两三天之内就攻入京兆,初生的大唐将面临一场极为艰巨的考验。
    最关键的地方在于,河东战局的急转直下,让朝中连续两次从京兆、陇州、岐州调兵,这使得目前的京兆极缺兵力。
    李世民皱眉苦思片刻后开口道:“一旦弃长安,不仅仅关内、陇右,连河东都保不住。”
    “灵州军、代州军、并州军……”
    等李世民开口之后,李善才断然道:“弃守长安,大唐再无雄风。”
    “任由北地遭胡骑肆虐,大唐再无民望!”
    李善盯着李渊,“陛下,绝不能轻言退却!”
    “好!”李渊咬着牙起身,“太子坐镇长安,京兆以及周边兵力均由魏嗣王李怀仁节制!”
    李世民嘴唇动了动但还是没开口,他知道李渊的意思……如果真的守不住,那也要保住自己这个太子。
    即使丢了关中,有自己这个太子在,也能重振旗鼓。
    从听到薛延陀可能大举南下的消息之后,李善心中始终被悔恨、愧疚等混杂的情绪充斥。
    虽然说历史上渭水之盟李世民只带了六个人就与颉利可汗、突利可汗达成盟约,但事实上后方的灵州总管李药师率兵南下,河东以及关内东面数州的援兵纷纷赶来,长安也有留守的数万兵力,局面岌岌可危,但实际上并未陷入绝境。
    而这一次不同,如今京兆内成建制的只有尉迟恭麾下的三千精锐,李善非常后悔没有提前动手……李世民非要完美人格,但我又不想做皇帝,有必要完美吗?
    如果提前下手诛杀裴世矩,即使东宫谋逆,局面也不至于此。
    最要命的问题在于,历史上颉利可汗、突利可汗联兵十余万饮马渭河,并不是非要攻破长安,覆灭大唐,而是为了来打秋风的,能占到多少便宜就占多少便宜。
    而这一次的不同,都布可汗是肯定要我李怀仁的脑袋的……李渊、李世民会将刚刚力挽狂澜的自己送出去吗?
    从情感来说不可能,从理智的角度也不可能……李渊或许糊涂,但李世民不是个蠢人,一旦将我李善的脑袋送出去,那就说明长安是难以抵御胡骑的攻击的。
    难道都布可汗、薛延陀都抵达长安城下了,放着嘴边的肉不肯吃吗?
    这种情绪充斥着李善的胸间,让他高声应诺,“臣愿浴血!”
    李渊疾走几步,握住了李善的双手,“此战不败,许你百世富贵。”
    李善苦笑一声,百世富贵……若是撑不过去,历史上显赫一时的大唐帝国都要夭折,就算撑过去,大唐也不可能违背历史规律……自古无三百年王朝。
    深吸了口气,李善开口道:“首要溃天节军。”
    “东宫谋逆事败,天节军必无战心,当立即散布消息,请太子殿下亲临前线,许诺只问罪罗艺一人,余者尽皆赦免。”
    “不错。”窦轨赞同道:“突厥联兵薛延陀南下,京兆需首要定天节军,赦免余众,不仅肢解天节军,还能补充兵力。”
    李渊回头看了眼,李世民点点头,扬声道:“尉迟恭、秦琼,点五百兵,在通化门外等候。”
    尉迟恭、秦琼应声出殿,李善继续道:“其次调集兵力,罗艺已然攻破大震关,陇州无力坚守,当命陇州总管李孟尝、岐州刺史常达率兵南下京兆。”
    “岐州、泾州……”李世民想起之前李善的建言,“兵力停留在京兆与岐州的边界处,视局势再做调整,命宁州刺史韦云起率泾州留守兵力往东,坚守宁州。”
    李善在心里盘算了下,“的确如此最是合适,宁州可依子午岭西麓坚守,胡骑难破。”
    这等于是说,放弃了陇州、泾州以及大半个的岐州,将兵力集中在京兆、宁州两地。
    “豳州、坊州、同州、华洲各地的府兵都要调集至京兆来援,京兆四十余县,每县都要调集剩余的府兵,长安城内清点青壮。”李善口齿清楚的叙说完,转头看向李世民,“河东兵力需要太子殿下决定。”
    李世民显然已经考虑过了,“蒋国公屈突通节制大军,以薛国公长孙顺德为主将,以郑仁泰、樊兴为副将,率步骑五千回援。”
    窦轨提醒道:“还有延州道。”
    李善与李世民对视了眼,两人都知道,最关键的就是延州道行军总管代国公李靖,李靖如果能迅速赶到,那守住长安的把握就大了。
    “请太子殿下遣派近人北上,催促李药师即刻南下。”李善脸色还算平静。
    李世民微微点头,河东援兵如今在绛州一带,可能部分兵力已经进入晋州了,回援是需要时间的,关键还要渡过黄河。
    而延州道的兵力南下,要快的多,虽然也多有群山峻岭,但千年前秦始皇命大将蒙括修建的秦直道此刻还是能用的,如果从延州出发,先头骑兵能沿秦直道在两天之内赶至长安。
    第一千三百二十八章 两仪殿内
    从十月初八到十月初九这一夜,发生了很多事,但留守在东山寺内的崔信一无所知,他甚至不知道女婿带着尉迟恭、苏定方率兵出击去哪儿。
    这样的惶恐不安一直持续到了天微微亮,留守咸阳县的苏勖率三千精锐赶到了长安东侧的通化门外,那时候李善还在酣睡,范十一遣派朱八回庄子告知。
    崔十一娘终于能安然入眠,朱氏也终于放下心来……因为朱八虽然不知情,但范十一特定叮嘱过带来了一句话,尽皆保全,这是特指尔朱焕的。
    崔信立即要启程入城,却遭到了张氏的阻拦……连朱氏都不好说什么,毕竟昨晚东宫谋逆,看样子已经平叛,但余党会不会流窜城外,万一出什么事,那就糟了。
    还好很快范十一亲自赶回了庄子,并且带来了数十个亲卫,护送崔信入城……中书省的中书舍人定制六人,其中三人多多少少都与东宫有些干系,另两个人一个病重卧床,一个与秦王也没什么干系,倒是崔信这位清河县公因为女婿的关系,如今被视为秦王一脉。
    崔信急行入宫,刚刚走近朱雀门就不禁脚步一顿,虽然柴绍已经让禁军清理了皇城,但挥之不去的浓厚的血腥味依旧存在于承天门大街的每一个角落。
    崔信心里一个咯噔,但随后就看见了迎上来的曲四郎。
    “崔公。”曲四郎躬身行礼,低声道:“崔公放心,已然平叛,太子身死,秦王已然入宫。”
    “秦王真的回京了!”崔信嘴唇抖了抖,一边走一边问:“怀仁呢?”
    曲四郎呃了声,“在下奉命镇守朱雀门,阿郎还在宫中……”
    这时候正好巡视皇城的平阳公主从侧面走来,听了这话,嘿了声道:“怀仁在淑景殿内酣睡不起呢。”
    皇城、宫城每个人都知道昨晚是魏嗣王李怀仁平叛,都在问李怀仁……然后,然后是马三宝那个嘴贱的说李善正在酣睡,其声特异。
    正巧路过的郑善果笑着说:“如此剧变,魏嗣王尚能酣睡,可见非常人。”
    “荥阳郡公。”平阳公主点点头,毕竟是长辈,从名分上来说,郑善果的嫡亲舅舅崔彦珍是独孤信的岳父,而独孤信的两个女儿分别是隋朝开国皇后与唐朝开国皇帝李渊的母亲。
    所以,郑善果与独孤信是平辈,他比杨坚都要高一辈,比李渊高两辈,比李世民、平阳公主都要高三辈了。
    目送郑善果脚步匆匆的离去,刚刚从宫中出来的平阳公主低声道:“陛下、二弟不欲起大狱,拔郑善果为尚书省右仆射。”
    崔信默默点头,突然问道:“裴世矩呢?”
    “囚于太极宫。”平阳公主指了指不远处的中书省,“崔公稍候,陛下当会召见。”
    崔信在中书省门口闻见了更加浓郁的血腥气,忍不住看了眼不远处的北衙禁军官衙,地面上还有着一时间冲洗不干净的紫黑血迹。
    在中书省刚刚坐下还没一会儿,先是隔壁的薛元超过来打探,身为黄门侍郎,是门下省副官,但薛元超却没有被召入两仪殿,而宇文士及这个中书侍郎却进去了……显然李渊、李世民对薛元超是有些意见的。
    其实也很好解释,宇文士及与李善是有旧交的,所以天策府那边战事还没结束,留守皇城的范十一就派人去通知了……目前还兼任天策府司马的宇文士及一听太子都死了,立即带着家丁赶到了朱雀门。
    还没聊两句,就有宫人来传崔信觐见,后者一路疾行进了两仪殿,此刻殿内乱哄哄的一片。
    崔信看了几眼,发现有户部的,有兵部的,有少府的,有太常的,还有军器监的,陛下端坐上首,而女婿李善则是坐在下首位,靠在一个软榻上,一只手撑着脑袋,眼睛半睁不睁的,偶尔开口提点几句。
    “没受伤吧?”崔信拉着正在与军器监正掰扯的苏定方小声问。
    “崔公放心。”苏定方应了句,回头喊了声,“中书省谁在?”
    中书令窦轨、萧瑀都已经下去了,各有各事,只留下了中书侍郎宇文士及。
    “终于来了。”宇文士及招手,“快,这都是你的。”
    崔信嘴角抽了抽,看着案上堆得老高的纸张,这都是要拟诏的吗?
    “放心,有你的好处。”宇文士及笑着看向也带着笑意的李渊,“陛下许怀仁长女为县主。”
    崔信干笑了两声,这是没办法封赏,连自己这个岳父都已经是县公了,所以盯上女儿肚子里那个还没落地的了?
    呸!
    这一胎肯定是弄璋!
    此刻李世民已经带着尉迟恭、秦琼去了云阳县,不过还有大量的工作,每个宰辅都忙的不可开交,虽然说府兵都是自带兵器的,但要组织京兆青壮,还是需要大量的军械。
    京兆四十多个县,光是组织府兵、青壮成军的工作量就很大,还要考虑到这么大的京兆府的粮草调配。
    “坚壁清野是必须的。”户部尚书温彦博声嘶力竭,“只要能避入县城的,都必须进城,粮草实在带不走,那就一把火烧了!”
    崔信一边撰写诏书,一边在心里嘀咕,都要坚壁清野了,都要放火烧粮了,这是出什么事了?
    总不能是因为秦王回京,所以大军败北,突利可汗都饮马黄河了吧?
    “戒严?”李渊有些迟疑不定,“温卿,此刻就要戒严吗?”
    门下省侍中陈叔达摇头道:“偌大长安,此刻戒严,只怕群情汹汹,以为秦王欲兴起大狱,更何况陇右军报尚未入京。”
    李渊微微点头,看向了李善,“怀仁以为呢?”
    那边李善还保持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像是没听见似的,陈叔达正要厉喝一声,李渊却摆摆手,起身过去看了眼,却看见李善居然这样睡着了。
    “怀仁!”宇文士及推了把。
    “嗯……噢噢,陛下。”李善猛地醒转,眼中全是血丝,“陛下恕罪……”
    “实在不行去甘露殿睡一会儿,等战报送来再叫你。”李渊也很是无奈,没辙啊,他也知道李善这几天基本就没睡,在庄子睡了一个时辰不到,在淑景殿也不过就睡了一个多时辰。
    “还是先议事吧。”李善勉强笑了笑。
    陈叔达将刚才温彦博的提议说了一遍,李善断然道:“必要戒严,陛下可临时挑选将领节制左右金吾卫……呃,秀荣县伯尔朱义琛原为东宫门下,以此示众。”
    李渊点点头,吩咐下去。
    李善看了眼乱糟糟的殿内,“陛下,如今何人主持?”
    “西河郡公温彦博。”陈叔达咳嗽两声,“怀仁如今疲惫不堪,先去歇息吧。”
    李善揉着眉心,“陛下,京兆四十余县,名义上归属雍州,但实际上受长安令所辖。”
    “不错,长安县衙能助益良多。”温彦博赞同道:“陛下,可从长安县衙抽调人手,他们对京兆各县最为熟悉。”
    “长安令……”李渊瞄了眼李善,“怀仁可有举荐。”
    李善厚着脸皮笑了笑,“前任长安令李乾佑,于泾州、原州战事辅佐西河郡公打理后勤,颇为得力,不如起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