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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6节
    所以,李道玄选择的是堂堂正正的对阵,六千步卒持军械居中,以战车列阵,形成弧形阵势,三千余骑兵分置两侧,这是偃月阵。
    整个阵型弧形配置,形如弯月,李道玄亲自坐镇月牙内凹的底部,以厚实的月轮抵挡敌军,两侧的月牙能配合步卒或进攻或侧击。
    “听闻淮阳王当年在山东大败,没想到也有些韬略。”突利可汗笑着点评道:“既能遮蔽战场,又能抵御骑兵冲阵。”
    阿史那·结社率没吭声,他刚才带着三千多骑兵冲阵,不是不想带更多的兵力,而是受地势所限,可惜唐军步卒守御颇严,先以箭雨覆盖,再推出战车阻挡骑兵冲阵,李道玄亲率两百步卒反向冲锋,两侧的唐骑抽调兵力从侧翼杀来,使得阿史那·结社率无功而返,反而丢了几百具尸体。
    有些气喘吁吁的李道玄站在战车上,心里略为镇定了些,从雁门关失守到现在,他的情绪一直沉寂在失望、沮丧中,直到初战击退突厥,这才略为松快了些。
    “要不要换一副铠甲?”一旁的并州长史窦静问了句,因为刚才的反向冲锋,李道玄身先士卒,身上的明光铠再次破碎,隐隐可见血迹。
    “不用了。”李道玄摇摇头,“只需坚守数日,后续兵力来援,突利可汗当会退兵。”
    “任国公刘弘基已率上衙府兵来援,兵力约莫在七千左右,昨日黄昏信使来报,已抵晋州,两日后应该就能到了。”窦静顿了顿,笑道:“不意道玄有此能,如此布阵,突厥难破。”
    “偃月阵。”李道玄难得的露出一丝笑意,“还是前两年在长安与怀仁闲聊时候提及的。”
    窦静大为惊讶,“难怪了,魏嗣王为天下名将,只是没想到精通阵势。”
    “怀仁组建代州军,弃战车不用,只以刀盾兵、弓弩手、长矛手与骑兵为主。”李道玄解释道:“后阿史那·社尔从楼烦关入河东,在崞县被尔朱义琛所率步卒所阻,战车尤为关键,故怀仁后来才重视战车。”
    这一日,突厥先后猛攻六次,但唐军稳如泰山,毕竟地势占优,在直接对阵的时候,唐军兵力并不吃亏。
    但这一日收兵之后,有信使从后方赶来,李道玄和窦静均神色大变。
    李道玄脸上的神色夹杂着无比的苦涩,从雁门关一路退到了河庄关,难道还要往后退吗?
    第一千二百五十一章 大败
    就在李道玄率军摆出偃月阵堂堂正正与突利可汗对阵的时候,一支突厥偏师沿着吕梁山脉从忻州最西侧南下。
    虽然只有不过两千突厥,虽然李道宗提前做好了准备,但突厥骑兵如同晴天霹雳,行军之速令人咋舌,午时渡过汾水,一个时辰后急行击溃匆忙赶来堵截的千余唐兵。
    李道宗接到军报后立即调兵遣将,他手中有近万兵力,虽然大部分都是步卒,未必能迅速剿灭两千突厥,但一定能堵住对方的行军路线。
    李道宗之所以屯军阳曲县,一方面是因为能支援河庄关,另一方面是为了确保突厥不会绕道攻打李道玄的后方,所以李道宗立即遣派将领率兵堵在了百井镇周边,这里是河庄关的后方。
    但没想到两千突厥骑兵并没有直接东向,却径直向太原腹地穿插过去,因为行军速度太快,李道玄收到军报,突厥骑兵早就飘然远遁了。
    李道宗有点抓狂,怀疑这股骑兵没有特定的目标,而是来劫掠的,因为突厥骑兵居然跑到驻守重兵的阳曲县外转了一圈后南下,沿汾水往晋阳方向而去,李道宗不得不将手中不多的骑兵派出去,试图缠住突厥骑兵,再调遣兵力合围。
    但很快,李道宗就知道自己错了,他派出追击的两千唐骑在汾水旁遭到了突厥的伏击,唐军大败,突厥人在解决掉不多的能跟得上自己速度的唐骑后,渡过了汾水,迅速返身北上,在阳曲县东侧掠过。
    这时候,李道玄已经完全弄清楚敌军的企图了,突厥骑兵的目标并不是阳曲县,也不是正在酣战的河庄关,而是与河庄关成犄角之态的石岭关。
    猝不及防的石岭关被突厥从后背插了一刀,黄昏时分,石岭关失陷,突厥大军蜂拥而入。
    只不过两千偏师,忽而南下,忽而北上,突厥人将骑兵的精义展现的淋漓尽致,完美的绕过了唐军的一个又一个像木头桩子的军营,使这场双方兵力超过十万的大战产生了不可逆转的变化。
    不能说李道宗的布置有多少漏洞,实在是突厥人将自己的特点发挥到了极致,这也是因为并州军这两年被削弱……李道宗手中没有多少骑兵,原本的骑兵一部分并入代州军,毕竟朔州那边是需要更多的骑兵的,一部分被调去了延州道,同时骑兵总管张宝相都被李靖要走了。
    如今并州军也不过五千多骑兵,阳曲县也不过两千骑兵,其余的兵力还要分配在晋阳、榆次等地。
    一整日都封锁消息的李道宗再也坐不住了,亲自率军赶往石岭关,同时让亲卫赶往河庄关告知李道玄与窦静。
    但石岭关已经被攻陷,李道宗很难封锁突厥大军源源不断的从官帽山涌出,好在突利可汗并没有对这支奇兵寄托太多的希望,所以主力还是在河庄关外。
    最终,入夜后,李道玄不得不苦涩的咽下这口苦酒,在十天之内第二次率军南撤。
    只能选择南撤,石岭关被攻陷,突厥骑兵很快就会绕到河庄关的北面,一个不好,万余唐军救会腹背受敌,被堵死在这儿。
    唐军虚设营寨,全军连夜南撤,不仅退到了阳曲县,而且沿着汾水一路退到了晋阳,而窦静也不得不一把火将河庄关的粮草烧毁……不过好在阳曲县的粮草可以用船只送回晋阳。
    这次的南撤比雁门关那次要好很多,虽然是连夜摸黑南撤,但至少后面没有突厥骑兵举刀杀来,所以还算顺利。
    但驻守在阳曲县以及河庄关的代州军、并州军的步卒万余,速度并不快,船只也装不下多少步卒。
    九月二十八日,突利可汗发现了唐营的异常,发现唐军已经南撤后,立即亲自率兵追击,在阳曲县以南三十里处追上了部分唐军步卒和掩护的千余唐骑。
    连续被突利可汗撵着屁股追杀的李道玄心里都要滴血了,他指挥步卒依汾水列阵,阵型有些像偃月阵,也有些像却月阵。
    昨日还能完美承受突厥攻击的唐军失去了战车的遮蔽,突厥骑兵时而以箭雨覆盖,时而提速冲阵,虽然李道宗率兵来援,榆次、晋阳两地也出兵了,但突利可汗手中的兵力还是占了优势。
    而且位处太原腹地,大都是平原,骑兵的优势太大了,突利可汗分兵对峙李道宗,同时猛攻被堵在汾水边的唐军,李道玄率军酣战至黄昏时分,终于被突厥击溃。
    唐军四散逃窜,被突厥骑兵轻松的一个个砍翻戳倒,不少唐兵不得已跳入汾水,少部分被船只救上,其余的只能寄希望能游过汾水……但突厥人就站在岸边,搭弓放箭,浑浊的河水很快夹杂着血色,一具具尸体飘在了河面上。
    一场惨败,突围逃回晋阳的李道玄身负六创,面对堂弟李道宗的安危,从呆若木鸡到嚎啕大哭,最终晕眩倒地。
    十天之前,代州军还是天下强军,坐拥五万余大军,而现在,骑兵倒是还剩下几千,毕竟两刺南撤,骑兵速度快,但步卒大都溃散,只剩下两千多了,也就是说,代州军在十日之内,折损了至少八成的兵力。
    虽然不可能都被突厥杀戮或俘虏,但没了建制的那些唐兵在接下来的战事中很容易就会被突厥各个击破,这如何不让李道玄痛心疾首。
    虽然知道两次惨败是源自于两次南撤,前一次是因为庞玉失守飞狐径,后一次是李道宗没能提防突厥偷袭石岭关,但李道玄还是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
    至此,局面恢复到了几年前李善赴任代地之前的局面了,唐军以重兵固守晋阳、榆次一线,但这一次突利可汗不会再像当年的颉利可汗那样坐在忻州,指挥麾下去劫掠各地。
    这一次突厥的南侵,是带着浓重的政治意味的。
    李道宗明白这个道理,所以神色虽然平静,但带着浓浓的愁意,“让道玄养伤吧,稚圭照料一二。”
    “是。”前不久才被李善强行送来太原的张文瓘应了声,回忆当年在代州时期的所见所闻,也不禁心伤,等战报入京,代地残破,一手组建的代州军虽然还没全军覆没,但也好不到哪里,怀仁兄必然大怒。
    第一千二百五十二章 战报入京(上)
    十月一日,长安。
    李善一大早就起了床,小蛮替他穿戴衣裳,最近一段时间崔十一娘情况不错,而李善反而不太安稳,夜夜都要很迟才入睡,所以才临时迁居到侧院来。
    周氏取了温水来洗漱,毕竟跟了李善也好几年了,知道自家郎君的习惯。
    这是李善前世留下的习惯,他洗漱不太喜欢用温水,只用冷水,只每年的冬天和初春才会用温水,这是他的职业给他带来的习惯,冷水扑面,脑子一下子就清醒了。
    虽然才十月一日,还没有立冬呢,但李善心里知道现在用的农历,但还是有这个习惯,洗了把脸后,李善在心里想,也没几天就要立冬了,北地不管是河东还是关内道,都会渐渐寒冷下来,突厥人还能撑得住吗?
    在大战连续爆发之后,李善曾经查过过往的军报,还向屈突通这样的前隋重臣询问过,一般来说突厥南侵都是从五六月份到八九月份这段时间,草原部落抽调兵力南下劫掠,储蓄过冬,而且那时候北地正好是农收季节。
    大唐建国之后,突厥十月出兵或者十月还在大战,只有一次,处罗可汗出兵河东,当时梁师都被延州的平原郡公段德操屡屡击败,不得已求援,不过那一次刚刚出兵,处罗可汗突然暴毙军中。
    即使是去年的泾州大战,李善也是九月下旬破敌,突厥第二日就迅速北撤回了草原。
    不过,李善并不抱什么指望,这次突厥的南侵为的不是粮草、财物、人口,而是带着非常明确的政治目的的,一定要逼得大唐低头,逼得李渊低头。
    只要能逼得大唐低头求和,突厥才能在数年数败之后重振声威,统治草原各部。
    一直到这个时候,虽然朝中担忧的是丢掉了代地的河东,但李善还是更担忧陇右道,自从仁智宫事件后,李渊有着极为强烈的不安全感,一方面将嫡系的李药师调入关内道,另一方面又增加了上番府兵的数量。
    上番府兵,按道理来说各地的折冲府轮番执勤拱卫长安,数量在一万到两万之间,但兵力是分散在庞大的京兆府内的,需要屯兵华洲为潼关后盾,需要分兵扼守子午谷、金牛道、骆谷关、蓝田关各个关隘,所以真正在长安周边的也不过就万余。
    仁智宫事件之后,李渊从河北、陕东道调兵入关中,一部分补充延州道兵力,一部分补入了上番府兵,这使得拱卫长安的兵力将近两万。
    不过任国公刘弘基已经领八千兵力渡过龙门支援并州了,现在长安边只有近万兵力了。
    李善不担心灵州战事,张仲坚当能坚守,就算溃败,突厥也很难攻破原州,他担心河东战事不会太快平息,一旦有什么闪失,朝中肯定要从就近从关内道再次调兵,那样一来,一旦陇右道有变,陇州总管李孟尝能不能撑得住就是个大问题了,搞不好突厥会真的和历史中一样,饮马渭河。
    发现李善的心不在焉,对着一碗羊肉汤饼吃的兴高采烈的崔十一娘随口问:“郎君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李善低头喝了口羊汤,笑着问:“是周氏做的?”
    “味道熟悉吧?”崔十一娘皱了皱小巧的鼻子,神情似嗔似怪,“这般手艺,也不早早拿出来。”
    这也能怪得到我头上?
    李善无语了,你这个主母怀孕,还是第一胎,妾室亲手做的饭菜,就算你敢吃,丈母娘张氏那也是绝对不可能答应了。
    崔十一娘一口气将羊汤喝完,才问:“今日不进城吗?”
    “等着吧,现在也做不了什么,只能等各地战报。”李善也是无奈,在长安还真是什么都做不了,必须要各地的战报送来,才能根据形势做出应对。
    来到这个时代好些年了,李善以前最想要前世的物品中,一套医疗器械是排在第一位的,套套是排在第二位的,但现在,手机这种通讯工具一下子跳到最前面了。
    吃完早饭,崔十一娘回屋小睡,李善一个人在东园里来回踱步,还是有些心不在焉,心中隐忧不去,盘算着要不要晚上和凌敬商量商量,能不能建言秦王,提前从延州道那边调兵回京兆,一方面保证长安的安全,另一方面也多了一道应付东宫的后手,正好将尉迟恭这个绝对靠得住的猛将调回来。
    不过现在包括天策府在内,整个朝堂的关注点都在河东,对于李善担忧的陇右道,凌敬倒是挺赞成的,李世民不置可否,而长孙无忌却大加驳斥。
    李善考虑的是,如果陇右道有变,会不会真的是裴世矩的手笔?
    如果是裴世矩的手笔,那就不能不考虑在河州屯兵的燕郡王罗艺,这厮麾下天节军战力不凡,削弱陇州兵力,李善实在是放心不下。
    一旦河东有变,再从上番府兵调兵……但上番府兵出兵的速度最快,战力也在标准之上,李善心想,如果提前从延州道调兵,再让河北抽调兵力从井径入河东……
    “阿郎!”
    “嗯?”
    “殿中监在外,传召阿郎入宫觐见。”
    按道理来说,传召臣子觐见,这种事是不需要殿中监来的,出了什么事吗?
    是哪儿出了事?
    李善皱眉回头看去,刘黑儿出现在不远处,神色有些许惶恐,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灵州出事了,而且很可能与稽胡有关……不然刘黑儿不会如此。
    换了身衣裳,李善迅速出门,与苏制打了个招呼就翻身上马,后者笑着说:“殿下无需急切,是大捷。”
    “不错,是大捷。”王君昊点了十个亲卫出来,笑着说:“刚才都知道了,张三郎大破突厥,斩首逾五千。”
    李善大大松了口气,指着苏制笑骂道:“下次别这般吓唬人,不然回头……孤得罪不起你,那也只能请三姐出手了。”
    “还请殿下恕罪。”苏制哈哈大笑,全长安谁不知道,为了给李怀仁撑腰,平阳公主那是连陛下都敢顶撞的。
    第一千二百五十三章 战报入京(中)
    临湖殿内,李渊指着刚刚赶到还在看战报的李善,大笑道:“此子乃伯乐乎?”
    “难道陛下忘了吗?”江国公陈叔达笑吟吟道:“去岁天台山,怀仁曾作《马说》。”
    “但先有苏定方,后有张仲坚。”窦轨啧啧道:“两人均有名将之姿,不弱当年随秦王殿下南征北战的大将。”
    “如此奇谋,如此胆气,以船队瞒天过海,突袭破敌。”杨恭仁也有些感慨,“都布可汗这次当无功而返。”
    众位宰辅均有赞誉,裴寂也真心实意的赞了几句,就连裴世矩那几句夸赞也不算虚情假意……李怀仁那厮,的确很有眼力,苏定方原本在窦建德、刘黑闼麾下不算是微末之辈,但张仲坚原先在苑君璋麾下不过是个军头罢了。
    坐在左侧的太子李建成双目无神,他已经很久没有在这种场合开口了,原先即使是战事,父亲即使更相信二弟,也会先问自己几句,而如今即使不是战事,父亲也只会询二弟,自己这个太子……已经是名存实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