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我想回家。”
只是他们又是不同的。
轻伤不退,撕掉衣衫三两下包扎,便继续作战。
即便被砍掉一只手臂,他们另一只手臂也还握着刀厮打。如果手脚都断了,他们便用牙齿,死死地咬住敌人的小腿。
牙齿嵌入身体,踢多少脚都不肯松开,最后只能把那个脑袋砍掉。
大唐的士兵有多少,这样的人就有多少。
怎么回事?
突厥士兵神情震动。
他们比自己的勇士还要勇猛吗?他们并非不怕死,却不畏死吗?
这样的士兵还有多少?
有这样的士兵在,他们怎么能打进长安城呢?
军心渐渐动摇,脚下的土地便似乎有些滚烫,烫得他们退一步,再退一步。
“不准退!”
突厥军将砍杀向后退的士兵,喝令道:“大唐军士只有三万!耗死他们!长安城就是我们的!”
“我们将会得到万里沃土,得到美人,得到金银财宝、美酒佳肴!”
“我们能退到哪里去?冰雪覆盖的荒原?饿死马匹的戈壁?我们的母亲孩子将要冻死在这个冬天!我们的子孙将世代咒骂我们的名字!若是勇士,不准退!若想活命,不准退!”
不准退,那便只有死战!
与同样不怕死的大唐将士,拼死一搏。
这是他们要守护的土地,这是我们要掠夺的土地。
“这是——”李策抬头看着再一次高高升起的信烟,判断道,“这应该是进攻,每次信烟朝正前方飞起,中间掺杂青色,突厥的攻势便更凶猛。”
不管李策如何判断,李丕始终认为是放烟花。
“是贺鲁在炫耀自己能制烟火,鼓舞士气吧?为了避免混淆,我已下令军中,不用信烟。”
唐军不算多,旗语便可号令。
而且李丕关心另一件事:河北道兵马到底来不来?多久来?等我们都死了,还来什么来?
但是他当然不能这么说,只是忍不住询问李策。
李策的回答很简单:“快了。”
快了是多快?野狼奔袭那种,还是兔子躲鹰那种,甚或是乌龟爬?
李丕派出斥候不断侦察,他甚至亲率兵士砍杀过一轮,高喊“突厥兵败”来鼓舞士气。
后来李丕已不再多问,因为伤重不起的军士被抬到后方去,而他们这些将军带领的军阵,在最前方了。
双马并骑,叶娇并未像李丕那样,冲杀进敌军阵营。
她比李策靠前半丈,接近危险半丈,姿态动作不是冲杀,而是卫护。
她的夫君纵然智谋超群,却不擅武艺。
在人心叵测的京都,他守护她;在刀光剑影的战场,她保护他。
“娇娇,”李策惊声唤,“回来!”
他纵马上前,长臂伸出,把叶娇向后拉去,避开一团飞速射来的火焰。
他仔细看着叶娇,确认她没有受伤,松了一口气又满含内疚道:“你回去,去同河北道兵马汇合。”
“那你呢?”叶娇问,她圆润的桃花眼中凝聚惊惧担忧。
“我留在这里,”李策道,“我在这里等着。”
“那便一起等,”叶娇明媚的脸上满是坚毅,“如果死,便也一起死。”
他们如今是同袍了。
同袍,会说“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同袍,也会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不会死在这里。”李策紧握叶娇的手,“河北道会来。”
叶娇的手背擦掉落入眼中的汗水,对李策露出笑:“那么多人都死了,他们不能白死。所以河北道来不来没关系,大唐要赢,这才重要。我留下,才重要。”
能多一个人,便多一分胜的把握。
不知是不是发觉唐军已现颓势,对面的信烟燃放得更多,一声声震动后,白烟直冲上天,继而炸开。
李策的目光在天边散开,又刹那间聚拢,手指抬起指着一处道:“那是禁军的烟!”
大唐信烟,根据军种不同,燃放的高度颜色形状各不相同。
在一团团乱糟糟的信烟中,有一道烟飞得最高,炸得最开,一抹黄色在烟雾顶端久久不散,象征长安,象征大明宫,象征至高无上的皇权。
黄色之下,又有不同颜色的烟,似在指明什么方向。
只有禁军才能用这样的烟,而这烟的意思是——
“李丕!”李策呼唤在前方拼杀的将军,李丕转头,目光同李策相触,同样抬头看天。
“阿史那贺鲁!”李丕道,“营帐方位!”
“怎么看方位?”叶娇急急地问。
“同五行一样!”李丕道,“赤为南、白为西、皂为北、碧为东,黄色居中!以大唐军阵为正东,贺鲁就在西偏北方向!距此处仅有两百丈!”
“可信吗?”叶娇紧握长刀,询问李策。
李策目光深深看着她,说出心中的推断。
“严从铮,”他带着敬重和同情道,“被俘了。”
只有他能做出大唐禁军的信烟,只有他会如此传递消息。
“他怎么在这里?”叶娇只问了这一句,便没机会说别的。李丕已举旗集结最后的军队,长刀斜指敌方军阵,大喝道:“跟本将军冲!去夺贺鲁人头!”
李策同样策马向前,叶娇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