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李璨十分优雅地夹起一块鱼肉,满足地吃了一口,道,“我倒是想赌叶娇。”
“赌她什么?”李璋低垂视线,眼中有看不分明的光芒。
“赌她不会另嫁。”李璨俏皮道,“另外,我要告诉二哥一声,你那个胡稼,肚子上被扎了个洞。能不能活下去,还说不定呢。”
“受伤了?”李璋道,“什么时候的事?”
“不重要,”李璨夹起一块烧大肠,看了看品相,摇头放下,又夹青豆,“还有姓白那小子,怎么办事的?格桑梅朵出了城,他都不知道吗?”
姓白,自然是指白羡鱼。
闻言,李璋面色微变,傅明烛更是张大了嘴。
李璨看着他们,得意地点头:“对,我还盯着吐蕃使团。”
“吐蕃使团?”李璋嚼着这几个字,面皮抽动。
“吐蕃使团。”李璨沉沉地重复,眼中似有千言万语。
吐蕃公主格桑梅朵站在窗前,看着晋州城的街道。
自从狱中的人一夜死光,街上清净了不少。时不时有头缠白布的人经过,到官府去认领尸体。
中原人的葬礼实在无趣得很。
把人封进棺材,吹吹打打哭号连天,挖地数尺埋下去。死者的皮肉被蛆虫啃食,最终剩下脏兮兮的骨头。
人死就应该送到高处,让秃鹫吃干净,才能灵魂不灭、轮回转世。
她注视着街道,忽然心神微动,退后一步,隔着薄纱帘,看一位骑着马的青年人经过。
那是叶长庚。
他脊背宽大,身材高挑,仿佛比胯下那匹西域马还要迅捷、还要强健。
此时叶长庚单手持缰,在长街上慢悠悠经过。看似没有什么目的地,目光却很坚毅。
格桑梅朵躲在帘后,手指下意识握紧胸前的金项圈。
他知道吗?
知道晋州城监牢里的那些人,是自己杀的吗?
如果他知道,会怎么看她?
这纷乱的思绪一闪而过,格桑梅朵突然拔掉一根发钗,扎向自己的大腿。
疼痛让那些思绪散去。
他怎么看自己,重要吗?
格桑梅朵转过身,不看那个离开的身影。
而此时的叶长庚,被高飞的一只鹰吸引视线,抬头看向天空。
他的目光掠过这座临街的小楼,注视着雄鹰,久久未曾移动视线。
雄鹰,这应该是高原上常有的鸟儿吧。
心中有一张面孔浮现,叶长庚含笑摇头。西北太平,他不需要再到边关去了。
李策的宅院就在不远处,他今日来见胡稼。
“胡大人经此一劫,必然否极泰来,再无伤痛。”
看望病人,总要说些安慰人的话。
胡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只有眼珠子在转,嘴在说话。他气息微弱,声音也很轻,需要凑近才能听到。
“大夫不让下官起身,”胡稼絮絮叨叨,“不瞒叶郎中,我连拉屎都是在床上,好大一滩。大夫说幸亏拉出来了,不然就说明肠子破着,早晚烂死。”
他说话颇有画面感,叶长庚的手本来放在床上,闻言僵硬地缩回去。
“听说……”胡稼转动眼珠道,“听说那山洞里的弓弩,都是西北军丢的?胡说八道!太子殿下率军打仗时,下官就在……就在军器监,那时候没听说丢弓弩,怎么这会儿就丢了?”
他倒是光明磊落,并不藏着掖着。为太子做事,就为太子辩护,并不见风使舵。
叶长庚道:“此事的确蹊跷。所以我来,便是想请教臂张弩的事。包括如何制作、分发、签收、储存、保养。想看看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为了给李璋洗脱冤屈,胡稼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叶长庚认真听着,神情渐渐冷峻。
胡稼说完这些,不忘了问起监牢的事。
“都死了?”他问,“这事儿跟臂张弩有关吗?”
“证据不足,”叶长庚道,“我不敢乱加判断。”
“拜托叶郎中了,”胡稼保持肚子不动,勉强伸出手,拍了拍叶长庚的胳膊,“您为太子殿下做的事,等我回京,一定告诉殿下。”
“我不是为他,”叶长庚疏朗地笑笑,“我为大唐。”
胡稼神情僵硬,努力转过头,再点一点。
“佩服佩服……”他说到这里,眉心忽然蹙起,手指慢慢移向屁股,脸也红了,“我,我又想……”
叶长庚连忙起身告辞。
他今日还没有吃饭,并不想看床上突然出现一滩东西。
政事堂用了整十日,配合大理寺,查明了西北军遗失臂张弩的原委。
有人举告,说是战争结束后,太子亲自下令,提调三百一十七件弓弩,转运回京。只不过靠近京城时,太子命人把弓弩送往河东道晋州藏匿。
只不过那时太子还是晋王。
人证物证俱在,大理寺整理案卷,交政事堂。
政事堂内几位朝臣面面相觑,都觉得此事非同小可,还要再查。
第一个站出来的,便是丞相傅谦。
“这不可能!”他拂袖道,“太子绝不会做这样的事,大理寺查得不详,案卷错漏百出,这样的东西,本相是不会呈送圣上的。”
傅谦平日里谦逊沉稳,常自称本官,称“本相”还是头一回。
其余朝臣窃窃私语,不过这件事最终还是要看魏王李琛怎么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