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风吹透叶娇的棉服,她感觉自己的脊背僵硬如冰,身体在接近痉挛的颤抖中站起来,转过头,叶娇紧盯白羡鱼的脸。
他的脸上丝毫没有惊讶,也并不担忧叶娇看到了这些。
刹那间叶娇明白过来,白羡鱼不是“恰巧”被她看到并跟踪,他是故意出现,是引着她来看这团灰烬。
“你是什么意思?”叶娇问。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白羡鱼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像平时那样有些吊儿郎当,说话的语气却很真诚。
“因为武侯长分派队长们检查寺庙道观防火,把我分到了开远门附近。那里离大兴善寺太远,我就想着,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不想再瞒你。”
叶娇冷笑道:“所以紫檀是你买的,挑檐是你换的,你换了两次,现在跑来销毁证据,让我查无对证。”
“是。”白羡鱼放下胳膊,有些歉意道,“但是我做那些时,不知道会伤到楚王殿下。”
怀疑白羡鱼时,叶娇觉得愤怒。而如今看他站在自己面前,亲口承认做下这些事,叶娇只觉得冷。
是她一厢情愿,觉得他们是朋友。
“你为了谁,”叶娇道,“做这些会被砍头的事?”
白羡鱼轻轻叹了一口气,撩起衣袍坐在门栏上,低头看着地上的灰烬,淡淡道:“我为了白家的前程。”
他的声音一瞬间郑重,褪去了少年郎玩世不恭的自在,多了几分沉重。
“家父快要离开剑南道,回京就职。估计会是兵部闲职,养老而已。我们家支庶稀疏,宗族薄弱,姐姐虽然贵为昭仪,十四皇子还小,成不了大事。父亲母亲希望我在武侯铺安身立命,活着就行,但是武侯长如果赌博过,就会知道,想在京都无依无靠地活着,等于运气好到连赢庄家十二局。”
叶娇不屑道:“这京都的百姓,难道都是随时会死吗?”
话说出口,她便意识到疏漏,果然,白羡鱼反驳道:“什么都没有,反倒不用怕了。最怕的是我们这种人,看起来也算有头有脸,但谁都知道,我们拥有的一切,别人想要夺走,太容易了。”
太容易了,在至高无上的权力面前,他们不堪一击。
看到叶娇神情复杂,白羡鱼露出一丝不忍。
“卑职冒险把武侯长引到这里,是要让你知道,你对抗的力量,是多么强大。他太聪明了,聪明到可以不着痕迹,达到任何目的。比如扳倒肃王,表面上是你和楚王在骊山制服肃王。但是楚王带去的那些赵王府的护卫,是谁的?而圣上命肃王从北地回来,不过是因为朝中有人议储。就这样,肃王一步步掉入圈套,而那个人,手上干干净净。”
赵王府的护卫是晋王李璋的,白羡鱼这么说,是向叶娇坦白了背后主谋。
“那个人的手上干干净净,”叶娇手中攥紧紫檀,摇头道,“但是你的手,脏了。”
“我不在乎!”白羡鱼猛然起身,表情有些慌乱,却勉强镇定道,“总之,卑职的确烦恼过武侯长抢走职位,但是后来,我欣赏你的魄力和为人。自从你制服宗全武,给咱们武侯长脸,我就没有为难过你。这一次我不惜告诉你这些,是想劝你,放手吧,咽下这口气。等楚王养好身子,你们成婚,就离京城远远的,避祸,也图个安宁。”
“我若不呢?我若非要同他拼个你死我活呢?”叶娇道。
“那么楚王殿下,”白羡鱼咬牙道,“他会第一个不答应。他小时候没有人疼,受过罪吃过苦,所以这口气,他可以咽下去。”
白羡鱼说完转身离去,叶娇又叫住他。
她解下腰间佩刀,丢了过去。
那刀精美华贵,刀鞘装饰着飞云走兽,银地鎏金的刀柄上,绑一串莹亮的蓝绿琉璃。
叶娇爱惜这把刀,特地用金线缠裹刀柄,还在刀鞘外镶嵌五彩宝石。
这是她那时在武侯铺立威,打败白羡鱼,抢来的刀。
如今叶娇丢出这把刀,刀身飞扬而起,又重重落在地上。“啪”地一声,像是击碎了什么东西。
那是某种他们构建过、重视过、珍惜过的友谊。
白羡鱼面色僵硬,弯下身子捡起刀,颓然地笑了笑道:“我已经有新的刀。”
“它也不再是我的刀。”
叶娇大步向外走去,忍住眼角的泪水,直到坐在马车上,呆呆地回到赵王府,握住昏迷中李策的手,才掉下泪。
“他说你小时候没有人疼,”叶娇道,“可是你现在有我了,你现在有人疼了!”
有人疼,又有什么用?
她太弱了,安国公府也太弱了,相比只手遮天的李璋,她弱得像一棵能被人随手拔起的禾苗。
紫檀挑檐已经化为灰烬,没有证据,她不能空口无凭指认,是李璋把李策害成这样。
无力感像一面沉重的墙,压得叶娇动弹不得、寸步难行。
叶娇轻轻触摸李策的额头。
还好,他退热了。
太医说只要退热,体内的淤血便会慢慢散去,人也能醒来。
等李策醒了,肯定会劝她,会说伤已经好了,不要去得罪晋王。
凭什么?
凭什么恶人就可以为非作歹,不付出一点代价?
叶娇的额头抵着床头,右手握拳,强忍心中愤恨的情绪,捶打自己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