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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影
    “这里写对了为什么还是错了?”
    “公式没有配平。很简单的加减法,再试一次。”
    “啊——好麻烦……”某人拉长语调,声音像是灵活的水从李炙的手心滑走,一开始还以为是错觉,低头看时,某人已经伏在了他的膝上。
    不想学习的时候,她总有千万种办法捣乱,让他分心。
    “起来,我算一遍给你看。”李炙的手指穿过她的头发,莫名大胆地寻到她的耳朵,捻起那一粒柔软的耳垂。
    “不要!”她将脸埋在他的衣服里,穿出来的声音也是闷闷的。然后慢慢的,她的身体越来越下滑。
    少女沾染香气的发丝和肌肤摩挲过粗糙的布料,留下几道长长的划痕,像是被人打出来的指印,他见过她许多的狼狈时刻,总能做到波澜不惊地略过,但这一次,他无法控制地伸出手用力抓住了她。
    “先别走!”
    那些湿漉漉的头发从头皮上剥落,密密麻麻地缠绕在李炙的手指上,像是疯长的水草,将他包裹。
    “……我好难过。”她叫了谁的名字,哥哥,李炙,还是琪琪?李炙觉得恍惚,就好像从没在这人嘴里听到过一句实话。
    眨眼间,那个人团坐在地上,身体被剥成刺眼的白,她的脸时而乖顺时而狡黠,最后突兀地变成一张稚嫩的脸庞。
    小小圆圆的眼睛,锁在柜子里,像是两颗夹在缝里的珠子,明明都是漆黑一片,但她的眼睛好似在发光。他见过小时候的她吗?为何一点都不记得了?
    李炙拨开那些层迭的湿润的头发,像是挖开粘稠的黑色淤泥,越是想抓住她,她反而沉得越深,他渐渐着急起来,突兀地喊出一个名字。
    “……淖,淖尔,杨淖尔?……呼。”
    李炙睁开眼,看着房间的天花板,门外传来刺耳的挠门声,很快又安静下来,可可被抱走了。
    “小炙?睡醒了吗?今天我们要去那个地方看看哦。”
    ——
    李炙机械地穿戴好帽子,在庄依拿过围巾之前就将自己包成了一颗粽子,出门前他还颇有耐心地安抚了一下焦躁的可可,终于坐上车时,时间已经临近中午了。
    这段时间李炙过得有些浑噩,倒不是因为身边少了个聒噪的人,而是那样的人变多了。
    甄淖休学之后,突然冒出来很多不认识的人找他的麻烦,李炙很讨厌处理多余的事,干脆也请假回家了。
    甄淖消失的那天晚上,给了他一张纸条,他当时并没有在意,甚至立刻扔掉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牵引了他的人生,妈妈很突然地提起要给他换一个医生。
    “那个医生住在郊外,地方很清静,最重要的是他那里病人很少,也不用担心你待着不习惯。”
    “妈妈的意思是我需要住院吗?”
    庄依打方向盘的手突然放慢了,她侧过头看了李炙一眼,他的神情如旧,只是有些疲惫的样子。
    “小炙,你的病……妈妈问过医生了,最好是尽早移植新的肝脏,不管结果如何,我们都要试试。”
    李炙沉默了片刻,最后点头,顺从道:“好,都听妈妈的。”
    庄依沉沉地吐出一口气。
    车子在高速路上飞驰,很快驶入一处偏僻的小路,在山里绕来绕去。李炙担心庄依被有心人坑骗,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导航,看到地图上某个越来越接近的地址,李炙的瞳孔猛地放大了。
    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妈妈先带他去一家餐厅吃了午饭,李炙吃得不多,先一步离开餐桌到外面透气。
    这里气温偏高,到处都是绿色的树木,山不算高,但起伏连密,墙似的围出一片盆地。
    不远处坐落着一栋红砖小楼,楼房看起来很老旧,红砖退了色,还爬满青苔,生锈的栅栏上了锁,能看到门后的草地乱糟糟的,像是被人踩过。
    李炙发呆似的盯着某处看,其实他在思考为什么妈妈会突然带他到这里来,又是甄淖搞得鬼吗?
    正想着,他突然出现幻觉似的,看到那扇铁门后窜过一道身影,蓝色相间的衣服,头发乱糟糟的披着,虽然很快就闪了过去,但李炙还是明锐地捕捉到了那双熟悉的眼睛。
    他猛地站起来,手下意识攥成了拳,不等他做出下一步反应,那道身影又跑了回来,像在追逐什么东西。
    “别过来!别靠近我!滚啊!滚远一点!疯子,疯子,我会杀了你的!!!”
    撕心裂肺的吼叫声传来,甄淖在小小的院子里狂奔,她一只鞋子跑掉了,袜子松垮地挂在脚踝上,脖子上的围巾像是两片长长的羽毛,她撕扯着围巾,指甲将脖子挠出血,然而无论她多么努力,那条围巾仍旧对她穷追不舍。
    “呜呜呜……不,我不要,我不要!”
    李炙恍惚地走到那扇铁门前,梦里的场景如此真实地复刻在他眼前,甄淖穿着病服,衣衫不整地跪在地上,她嘴里呢喃着什么,手不住地挠自己的皮肤。
    “甄淖。”
    她的头发打了结,不再似往日那般柔顺可爱,听到熟悉的声音,她极慢地抬起头。
    李炙看到两颗充血的眼珠,她瘦了许多,眼眶深陷,皮肤白到近乎透明,甚至都能看到青色的血管在流动。
    甄淖咧开嘴,对他露出一个瘆人的微笑。
    “你来了。”
    ……
    “他也来了。”
    ……
    “你看到了吗?就在你身后哦,你要小心……要小心……别被他……”
    话未说完,一个人突然跑了过来,她拿着一件肥大的衣服,一把将甄淖罩住,将她搂进怀里。
    那动作,很像是用陷阱捕了一只鸟。
    “好了好了,没事了,我们回去吧。”
    那人穿着工作服,胸前挂着胸牌,是甄淖的护工。甄淖最近闹得厉害,一个不留神就会偷跑出来。
    好不容易安抚住狂躁的甄淖,护工抬起头对李炙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不好意思啊,吓到你了。”
    李炙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她平时不这样的,她平时……很乖的,最近受了点刺激……”
    护工还想帮甄淖解释,或许她也知道甄淖很在意别人对她的看法,担心回去之后,甄淖如果回忆起发生的事,又会为此郁郁寡欢。
    “没事。”李炙好不容易开了口,喉咙干涩得可怕,说话时像是有刀片在刮。
    “生病的人,不需要道歉。”
    “谢谢你的理解,我们先走了。”护工搀扶着甄淖,半拥着她往屋里走,甄淖只穿了一只鞋的脚走得踉踉跄跄,嘴里仍在念念有词。
    “……真的,是真的!我看到了!”
    “嗯嗯,是是,看到了看到了,我也看到了呢,外面太冷了,我们进去再看吧。”
    “不……不是,不要……”
    李炙站在原地看她们走远,放在口袋里的那只手拿出来时,手心已经被指甲抠破了皮,他麻木地扯下那块皮,不觉得有多痛。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甄淖的心理有问题,他也知道她的许多下意识行为是在向他求救。可他就是这样一个麻木又冷漠的人,要怪,只能怪她自己选错了人。
    他又一次劝服自己不去多管闲事,就像以前那样就好,像以前那样当作什么也……
    他回过头,突然发现身后站了个人。
    “你好?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眼前的男人穿着得体,戴着一副斯文的眼镜,削瘦锐利的眼,笑得和善又虚伪。
    “啊,原来是你,你是小淖的同学对吧?你来这里……是为了看她吗?”
    男人探究的眼神透过镜片看向李炙,仿佛要将他看穿。
    ——
    一日的工作结束,护工向唐医生简单汇报了甄淖今天的情况。
    “下午的时候她跑到外面玩,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开始发狂,说有人要勒死她,可是院子里根本没人,我确认了好几遍,监控也看过了,在她说的那个时间段真的没有人过来。”
    ……
    “她坚持不是幻觉,我也没有办法,只能依着她说。”
    ……
    结束工作汇报,护工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住处,正思考着要不要换个工作,视线落到房间门口的衣架上,那上面挂着一根长长的围巾,颜色斑驳,乍一看还以为是蛇。
    她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松了口气,可很快又瞪大了眼。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监控里的甄淖在出房间时根本没有戴围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