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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2节
    莫离连连点头,深以为然,轻摇折扇的动作不停,笑容愈发温醇,“既是如此,某为自家计,向两位借一样物什。”

    卢绛喜不自禁,“将军要借何物?”

    蒯鳌道:“如今我等与将军不分彼此,但凡将军要的物什,我等必不吝啬!”

    “两位如此慷慨,某感激不尽。”莫离笑容更甚,颇有些感慨,只是他的目光,却落在两人的天灵盖上,接下来一语既出,如夜雨惊鸿,“两位的人头,某就收下了!”

    “甚么?”

    “将军……这是何意?切莫作玩笑之言!”

    卢绛、蒯鳌皆是错愕、震惊不已。

    而莫离已然站起身来,收了折扇,负手身后,脸上哪里还有本分笑容?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尽是浓烈的杀意!

    “甲士何在?”莫离冷声喝问。

    “在!”十余甲士,涌进帐中。

    “将这妖言惑众,意图离间我大唐君臣的贼子,拖出帐外,斩首示众!”莫离语气若奔雷。

    “得令!”甲士一拥而上,将卢绛、蒯鳌扑倒,一把擒住。

    卢绛、蒯鳌大惊失色,眼中尽是不可置信之色,“将军……将军……这是为何,这是为何啊?!”

    卢绛一面被拖着出帐,一面奋力挣扎,口中大呼:“将军今日不听信我等之言,来日必定身首分离,届时覆水难收,将军悔之晚矣!”

    蒯鳌痛呼道:“江淮十四州,霸业根基之地,将军缘何不图自立,而甘愿为他人爪牙?!”

    莫离冷笑不迭,“庸人眼中无雄才,小人眼中无君子!”

    莫离语气轻蔑,“他徐知诰是乱臣贼子,日夜想着篡夺人主之位,便以为天下人都跟他一样,皆是狼心狗肺之辈,皆不知忠义廉耻为何物吗?可笑至极!”

    莫离折扇一挥,“拖出去,斩!”

    ……

    第827章 人间忠义有谁识,强国有道莫自毁(二)

    崇文殿。

    李嗣源接触到李从璟的眼神,不禁微愣,他从这双眸子里看到的,不是一个太子作为储君该有的深沉,不是一个人主作为帝国掌舵者该有的心机,甚至不是一个儿子对父亲关怀备至的感激。

    那眼神说不清道不明,蕴含了太多色彩:坚定,自信,犀利,豁达,包容,豪烈,奋进,睿智……

    若要用一个词来形容这个眼神的颜色,那就是光明正大。

    若要用一个词来形容这个眼神的含义,那就是浩然正气。

    李嗣源一时不能理解,不能理解李从璟为何会突然有这样的眼神。

    李嗣源一时不能接受,不能接受李从璟为何会突然变得身姿挺拔。

    那绝不是眼下这种谈话气氛中,李从璟该有的反应。

    但李从璟偏偏就这样站在他面前。

    李嗣源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李从璟心中的诸多根结,终于都已经想通。

    但是李嗣源很快就会知道,就会理解了,因为李从璟已经开口。

    李从璟这回一张嘴,口吻就变了,不再是之前的酸苦、迟疑、晦涩,而是犹如奔涌的大江,江水滔滔,浪花三千,飞流直下三千尺。

    李从璟看向李嗣源,“父亲三策,从璟不以为善。”

    李嗣源眉头微挑,“哦?为何?”

    李从璟问李嗣源:“天下之大,君王何以治江山万里?”

    李嗣源不解其意,不过回答的并不迟疑,“用贤臣良吏。”

    李从璟再问李嗣源:“天下之大,君王何以征战九州?”

    李嗣源回答道:“令将帅统精甲。”

    李从璟三问李嗣源:“天下之大,君王何以统率万民?”

    李嗣源回答道:“授神器于贤才,使贤才牧民。”

    李从璟四问李嗣源:“天下之大,君王何以拯救时艰?”

    李嗣源回答道:“使君民同心同德。”

    李从璟五问李嗣源:“天下之大,大唐何以威服四海?”

    李嗣源回答道:“我大唐子民,人皆能威服四海!”

    李从璟俯身而拜:“然也!”

    李嗣源敛眉颔首,沉吟不语。

    李从璟站起身,当此时也,身着黑龙袍的太子,英姿勃发,他道:“当今天下,内有诸侯,外有四夷,我大唐要内强军政,我大唐要外征不臣,所依仗者何人?大唐子民也!君王要得子民效忠,方为帝国君王,将士要得君王信任,方为帝国将士!”

    李从璟在殿中来回踱步,只是步伐极慢,近乎于一步一语,“今我为人主,莫离为人臣,天下何其之广大,焉能每征一地,皆由我亲力亲为?今日我猜忌莫离,来日我能信任何人?莫离者,从璟至交也,日夜相处,二十余年矣,倘若因为敌国使者三言两语、几番举动,我便猜忌于他,临战换帅,试问往后之天下,谁能得我信任?试问往后之天下,谁敢为我效忠?”

    “我大唐要廓清宇内,我大唐要开疆扩土,我大唐要征服四夷,今日靠莫离,明日靠潞王,后日靠夏鲁奇,再后靠江文蔚,既要依仗其人,授之于神器,缘何不信任其人?若不信任兵将,帝国何以征战天下,若不信任官吏,大唐何以治理江山,若不信任子民,大唐何以为天下强邦?”

    “郭子仪不忠乎?李光弼不义乎?仆固怀恩从一开始就意欲叛国乎?郭崇韬果真有贰心乎?将帅领兵征战于四方,多有功勋,朝廷不赏功臣,无故横加猜忌,动辄软禁忠臣,甚至抄家灭族,而后用宦官、朝臣、外戚,宦官、朝臣、外戚见将帅因忠而亡,岂能尽忠于朝廷?天下将帅见先人因功而灭,岂敢不聚众自保?”

    李从璟一席话说完,李嗣源陷入沉思,半晌后方道:“然则安禄山、史思明之辈,岂非不得玄宗信任?孟知祥、李绍斌其人,岂非不得朝廷看重?此数子既然能反,我如何能信他人不反?”

    李从璟神色庄重,“此一时,彼一时也!”

    李嗣源看向李从璟,“如何详解?”

    李从璟俯身而拜,“此皆赖陛下之功也!”

    李嗣源笑容里带着些不解,又带着些了然,“如何?”

    李从璟起身,声音清亮,“天成以来,陛下励精图治,先是罢诸道监军,藩镇节帅无不称善,此为以仁义礼信示之于天下也。而后,陛下推行新政,恩惠于万民,所以百姓安居乐业,莫不归心;再后,陛下精编禁军,裁汰奸猾老弱之辈,而重用忠义骁勇之士,定荆南、平两川,将士皆按功论赏,所以将士颂德,人皆归心;再后,陛下整顿吏治,惩治不法官吏,而启用贤良之士,所以官场风气为之一清,官员、士林、百姓皆赞陛下圣明,所以天下归心。”

    李从璟继续道:“天成至长兴,凡六年间,陛下内施仁政,富国强军,外征不臣,威震天下,当此之际,人皆谓大唐有中兴之象!凡我大唐兵将,莫不思战,意欲为陛下平定天下,以全报国之志;凡我大唐官吏,莫不思进,意欲为陛下整肃江山社稷,以待青史留名;凡我大唐子民,莫不思奋,意欲以七尺之躯献于陛下,以求建功立业,为帝国添砖加瓦!”

    李从璟看向李嗣源,认真而神圣道:“今日已不同于安史之乱之时,此皆赖陛下日夜呕心沥血之功也!当此之际,帝国既然已经不同,将帅自当全心报国,岂会有贰心,逆大势而行自亡之举?当此之际,陛下焉能自弃前功,自毁长城?”

    李嗣源闻言,捻须而微笑。

    李从璟又道:“古往今来,但凡国家兴盛之时,君王莫不信任臣子、将帅,所以太宗开疆万万里,所以天下四夷八方来朝;但凡君王猜忌臣子之时,莫不社稷危亡,宵小四起,而国家衰败,所以神州崩塌,民不聊生!”

    说到这,李从璟再拜,“从璟不才,愿随陛下左右,奋力使我国家兴旺,再创盛世!”顿了顿,“而天下将帅,莫离者,又最是该得信任之人,故而江淮之役,还望陛下不换帅,不遣从璟扰局,而令莫离统摄诸事,使其败淮南,而备以大用!”

    ……

    扬州。

    莫离将卢绛、蒯鳌二人羁押于帐前,高举灯火,言明事情原委,引得将士皆愤而欲啖其肉,随后下令:“斩!”

    莫离军令方出,忽而围观将士身后,传出一个响亮声音,继而李从珂带人挤开人群,到了莫离面前,“大帅刀下留人!”

    莫离看向李从珂,“将军何意?”

    “此二人不能杀!”李从珂站在莫离面前,神情庄重,语气肃然。

    “缘何不能杀?”莫离问。

    “此二人,关系重大,冒然身死,恐有后患!”李从珂的话,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将军是欲为之说情?”莫离声音发冷。

    “非是为其说情,而是秉公办事!”李从珂寸步不让。

    “若我一定要杀呢?”莫离眼帘拉下来。

    李从珂目光闪烁,忽而凑近了些,声音神秘,“请大帅借一步说话。”

    须臾,两人来到帐中,除却各自亲卫,帐中再无他人。

    李从珂将那先前意图“行刺”他的淮南使者丢到帐中——此人言尽之后已经服毒自杀,指着那人问莫离:“大帅可知此乃何人?”

    莫离看了那人一眼,又面向李从珂,“不如将军告诉我?”

    “此人先前借故到末将帐中,意欲行刺末将。”李从珂道。

    “将军身为大将,近卫如林,自然不会被此人得手。”莫离道。

    “大帅所言不差,但此人被末将擒下后,却说了一番话。”李从珂道。

    “想必不是好话。”莫离道。

    “刺客嘴里的话,向来不会有好话。”李从珂道。

    “但正是此人嘴里的话,让将军急忙赶来。”莫离道。

    “然也。大帅难道不想知道他说了甚么?”李从珂问。

    “不如将军说给我听?”莫离道。

    “此人言说,末将挡了江淮王的道。”李从珂沉声道。

    “真是不巧,卢绛、蒯鳌二人,先前正游说我割据自立,称江淮王。”莫离冷笑。

    “照此说来,末将是挡了大帅称王的路。”李从珂道。

    “佛常说因果,这个因果却是再明显不过。”莫离八风不动。

    “不仅如此,先前末将的亲卫,还听到淮南使者相互谈论,说大帅跟卢绛、蒯鳌正在密谋大事。”李从珂道。

    “这个大事,自然就是称王江淮。”莫离道。

    “但末将却是不信。”李从珂道。

    “将军若是信了,就不会只身与我在此废话。”莫离道。

    “但末将却不知道,他们这般做,是为了甚么?”李从珂问道。

    “无非是让将军猜忌于我,引得你我将帅不合。”莫离淡淡道。

    “若是如此,此辈贼子居心叵测。”李从珂咬牙道。

    “居心并不难测,不过是想取得江淮之战的有利态势而已。”莫离道。

    “想必大帅的想法跟末将一样:必不能让此辈得逞!”李从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