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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8节
    “三日后,大军北上,此战必胜!”徐知诰站起身,威风八面。

    “丞相英明!”除却史虚白,众皆俯首。

    眼见徐知诰意气风发不可一世,哪怕是明知唐军已是疲惫之师,吴军断无失败之理,史虚白仍旧是长长一叹。

    议事罢了,徐知诰来见林安心,已是亥时。

    林安心在厅中等了两个时辰,都快要睡着,但比困倦之意更浓的,还是另一种不是滋味的感受。

    徐知诰看到盛装打扮的林安心,心头已经了然,这让他露出一个智珠在握的笑意,在他看来,林安心最终还是向他妥协了,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为了回到青衣衙门主事,她愿意付出那份代价。

    “陪我饮上两杯。”心情大好的徐知诰让人上了酒水食物,在小案后坐下,对林安心复杂的眼色并没有多想。

    林安心稍事迟疑,还是款款来到徐知诰身旁坐下,缓缓斟酒两杯,然后举杯共饮。

    徐知诰兴致高昂,转眼间就饮了半壶。

    毫不做作的拉过林安心毫无瑕疵的手,徐知诰对神色抵触的林安心温声道:“其实青衣衙门还是你去掌管合适,毕竟是细致的活计,周宗做得未必有你好。”

    他想给林安心吃下一颗定心丸,然则林安心并没有立即就范,而是忽然问道:“如今大吴与中原博弈,我听闻中原为招贤纳士,施行了许多政策,洛阳还建立了一座前所未有的学院……”

    见徐知诰只是用一种不用言明的眼神看着自己,林安心内心的翻腾更甚了一些,不得不长话短说,“丞相便没有在大吴开科取士的意思?只有开科取士,才能最大程度引用人才,使我大吴富强。”

    徐知诰磨砂着林安心的手,眉宇间尽是陶醉之色,“大吴有大吴的策略,上书言事,不也是取士用人之道?”

    林安心眉头一皱。

    她终于明白,徐知诰还是没有那份胸怀。

    开科取士,是朝廷贡举制度,是为国家量用人才,高中的士子,效忠的是朝廷。

    上书言事,士子能否得用,则全是徐知诰说了算,被看重的士子不是入了丞相府,就是受徐知诰的恩惠,效忠的也是他徐知诰个人。

    上书言事当然没有开科取士好,眼下吴国与大唐征战不休,正是需要加紧任用人才的时候,徐知诰仍是不愿打开大门开科取士,这就说明在他眼中,他的权势地位才是最重要的。

    林安心失望之余,心头冰冷,一把抽回手,冷冷道:“今日我来,是想请丞相让我重回青衣衙门主事。”

    徐知诰望着她,有些不能理解她眼中的冷意,“我方才岂非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林安心端坐冷然道:“没有交换。”

    “没有交换?”徐知诰笑了,笑意莫名,但绝对跟友善没甚么关系。

    “丞相慢用,安心告退了。”林安心知道此事再无回旋余地,不由分说,起身就走。

    “你想清楚了?”徐知诰陡然大声问。

    “我想得很清楚。”林安心消失在门前。

    第811章 江淮掩有十四州,南北相争今何姓(二)

    数日后,钱塘。

    钱元瓘与吴国使者正对坐而谈。

    “听闻去岁钱公曾北上中原,未知可曾见过中原之主了?”说话的是吴国使者,年纪轻轻,气度英健,正是卢绛。

    “既是北上中原,岂能不见陛下?”钱元瓘露出追忆之色,“陛下雄姿非凡,至今思之,仍是时常感怀。”

    卢绛面色平和,也不跟钱元瓘争论些没用的东西,“如今中原进兵江淮,围扬州久矣,其兵锋已然威胁到江左,不知钱公如何看待?”

    钱元瓘面露微笑,言语却是颇显锋芒,“吴国要收复江淮之地,只怕不容易。”

    “我大吴若是不能收复江淮之地,往后会如何?”卢绛不紧不慢道,双目紧紧看着钱元瓘。

    钱元瓘毫不迟疑道:“假以时日,朝廷必将渡江南下,届时只怕吴国不保。”

    “吴国不保,不知钱塘可否能保?”卢绛争锋相对。

    钱元瓘笑容不见深浅,“钱塘乃是朝廷之臣,何来自保之说?”

    卢绛嘿然道:“吴越王用金册,使金印,平日礼仪,皆循帝制,我闻中原之主最重君臣名分,未知李嗣源可能忍乎?”

    钱元瓘望着卢绛,嘴角微微一动,不过仍是神色坦然,“我王为朝廷镇守东南,朝廷恤我辛劳,恩赐金印金册,此事难道卢公不知?”

    卢绛微笑道:“素闻钱公饱读诗书,足智多谋,钱公可否教我,自古以来,以人臣之身,而用人主之物者,有几个能够善始善终?”

    钱元瓘眼底闪过一抹厉芒,嘴里却没片刻停顿,“此一时彼一时也,陛下有廓清宇内之志,既然许我王用金印金册,怎会失信于天下,再就此事问罪于我王?”

    “果真如此乎?”卢绛笑容莫测,“前番钱公北上中原,未知中原之主可否许诺了钱公,愿意让钱公承袭王位?”

    不给钱元瓘狡辩的机会,卢绛继续道:“眼下江南未平,中原之主还多有依仗吴越王的地方,姑且不曾降下隆恩,日后若是江南平定,钱公果真能得享太平?”

    钱元瓘冷冷道:“卢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某不耻也!”

    卢绛见钱元瓘神色终于有了变化,便知自己的话终于起到了作用,也不在乎对方的言语触犯,以一种诚恳的语气道:“某有一言,乃为钱公计议也,不知钱公可愿听上一听?”

    钱元瓘自知失言,又见卢绛神色自若,面目诚恳,伸手不打笑脸人,也不好拂了对方面子,“公请言之。”

    “如今中原用兵江淮,虽屡克州县,然则江淮大半仍在我手,我大吴骁勇三十万,前赴后继,与北贼死战不休。中原劳师远征,久不能胜我,反而损兵折将,疲惫不堪,以至于为时势所迫,不得不用吴越王之兵,然究其本意,无非是想利用大吴与吴越数十年仇隙,而妄得渔翁之利。”卢绛声音缓缓拔高,既显得掷地有声,又不至于让钱元瓘听着刺耳,加之他神色诚恳,虽言语间不免拔高自己贬低中原,却也的确效果非凡。

    卢绛继续道:“古来君王多薄情,天下臣子,与之而言不过等同于天下物什,能用时则用,不用时则弃,所以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自古无二。钱公请想,他日若是大吴与吴越彼此两伤,得利者谁人?”

    钱元瓘面色渐渐沉下来。

    卢绛见状,语气更加锋锐,“去岁,我大吴西征楚地,数月间攻灭楚军二十万,几乎尽得楚地数十州,那楚王也不得不龟缩一隅。而后中原百战精锐殿前军前来相助,起初气焰何等嚣张,然则两军会战,亦不免有益阳三败。当是时,浮尸千里,血流漂橹,十万大军旬日间灰飞烟灭,何其壮哉!至如今,彼者已无力东出矣!”

    卢绛容光焕发,语如炮弹,不停射出,“我大吴既有此雄兵猛将,金陵又有士子千万,皆人杰也,李从璟也不得不承认,金陵才气冲天,已满而溢出矣!眼下徐相掌权,大吴君臣相合,军民戮力同心,合数十州之力,聚千万人心,正欲大展拳脚,争雄天下,北复中原!当此之际,徐相振臂一呼,万军易得,千将可求,谋士如云,甲兵如雨,北贼擅入江淮,岂有不败之理!”

    言语如晨钟暮鼓,震耳欲聋。

    钱元瓘身体僵直,脊背隐隐有冷汗冒出。

    卢绛面露微笑,缓和了语气,转而温声道:“然则我大吴不欲与吴越王相争,是知唇亡齿寒之理也,眼下北贼来犯,今日入江淮,明日便会入江左,我大吴与吴越,岂非是合则两益、分则两伤?”

    说到这,卢绛悠悠品了口茗,才盯着钱元瓘,认真道:“大吴意欲与吴越王结盟,钱公以为如何?”

    钱元瓘默然半晌。

    就在卢绛以为他要一口答应,最不济也是表示要请示吴越王钱谬的时候,钱元瓘忽而一笑,竟然云淡风轻地说道:“吴国若是果真有此雄力,击败中原之兵当易如反掌,何必来此与我结盟?”

    话说完,不等卢绛说话,钱元瓘摆摆手,神色如常道:“吴国既然意欲与我结盟,想必不会是只凭卢公三寸之舌,眼下中原攻的可是吴国,而非我钱塘,吴国要与我钱塘盟好,也该有所诚意才是。”

    卢绛怔了怔,旋即哈哈大笑。

    笑罢,卢绛钦佩的看着钱元瓘,感慨道:“素闻钱公乃钱塘人杰,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卢某佩服!”

    钱元瓘含笑不语。

    卢绛也不兜圈子,正色道:“若是大吴与吴越王结盟,你我自然同进同退,有利共享,有难同当。”顿了顿,以表郑重,“他日若是吴越王南取闽地,大吴必然不会插手阻拦!”

    钱元瓘眼前一亮,这可是个大好消息。

    然则钱元瓘却不表态,嘴上道:“取闽地,他日之事也,江淮之战可正在眼下,吴国要我钱塘大军不西征,合该有眼前之利才是。”

    卢绛愕然道:“有闽地之利还不够?”

    “当然不够。”钱元瓘老神在在道。

    卢绛沉默下来。

    好半晌,卢绛才道:“钱公之意如何?”

    钱元瓘微笑道:“当予我劳军之物。”

    所谓劳军之物,也就是钱粮。

    卢绛变色道:“江淮正在激战,乃用钱用粮之时,此时钱公有此要求,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钱元瓘悠悠道:“若是卢公做不了主,可回去请示徐相。”

    卢绛眉目含怒,好歹强忍下来,对方这番作态,与趁火打劫无异,让他心头好生难受。

    也是,锦上添花之事常有,雪中送炭这种事可遇不可求,大争之世多的可不就是趁火打劫?

    这钱元瓘,当真是不简单。卢绛心想。

    好半晌后,卢绛沉声问:“若是大吴愿出劳军之物,吴越王可愿发兵江北,与我同拒北贼?”

    钱元瓘笑了起来,就像听到了莫大笑话,“卢公,吴越王不是要出兵江北,只不过是承诺不向吴国发兵罢了。”

    “你……”卢绛被钱元瓘的贪婪震惊到,一怒而起。

    钱元瓘却丝毫不以为耻,反而露出得意之色,“若是吴国不愿给劳军之物,我闻常州乃是穷困之地,地狭民刁,我王仁德,愿替吴国治地理民。”

    “你要我割让常州给你?”卢绛气得满面通红,简直快要被气乐了,冷笑道:“钱公可真是狮子大张口!”

    常州哪里是甚么穷困之地,它位在太湖之西,水利发达,农田肥沃,乃是鱼米之乡!

    早先双方为了争夺此地,也不知交战过多少回,死了多少将士。

    钱元瓘有恃无恐,神色淡然从容得很,仍旧是方才那般说辞,“卢公若是做不了主,大可回去请示徐相。或者予我常州,或者予我钱粮,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我王绝不与你讨价还价。”

    话说完,见卢绛仍是气得脸色发青,钱元瓘笑道:“卢公最好快些拿主意,那扬州,说不得甚么时候就被朝廷攻下了。到得那时,万事休矣!”

    卢绛狠狠盯着钱元瓘,恨不得把他活吞下去。

    这场谈判注定当日不会有结果。

    钱元瓘与卢绛各自散去之后,后者回到驿馆,前者不久就被钱铧拜见。

    听罢钱元瓘与卢绛的谈话,钱铧对钱元瓘的做法深表赞赏,“若能谋得常州,只要我大军进驻,便已完成了朝廷要求我们发兵西攻的诏令,又能避免与吴国交战,平白损耗将士、钱粮、兵甲,是为一举两得。”

    钱元瓘含笑道:“岂止是一举两得。”

    “哦?”钱铧来了兴致,“还有其它所得?”

    钱元瓘幽幽道:“得了常州,要威胁金陵可就近得很,往后钱塘对吴国,可就占尽了有利态势,届时观天下之变,若是中原恒久强盛,则我得常州而献之,可为大功,别的不说,承袭吴越王位也就顺理成章,若是中原不能恒久强盛,则我西进南下,都将游刃有余!”

    这话说完,钱元瓘目露精光。

    钱铧亦是双目明亮,再看钱元瓘时,心头又多了几分赞赏,暗道:看来中原之行,此子收获良多,已是又成长了一大截!

    卢绛回到驿馆,立即招来心腹,严肃吩咐他道:“速速回禀丞相,钱塘狼子野心,非要常州不可,先前所定之谋划,必要加紧实施,再无回旋余地,否则局势大变,万事休矣!”

    心腹得令,立即退下,牵马出城。

    卢绛负手静立,心头思绪如潮,暗道:王师出征江淮,是为与北贼决一死战,正该集聚万般之力,此时哪里还有钱粮能资敌?

    ……

    扬州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