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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3节
    “唐……唐朝有人来了……”

    “啊!”阿狸一把将那人丢出去,“李从璟你这狼贼,终于来信了……”

    然而阿狸的兴奋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她很快看到了唐朝来的人是谁,哪怕还远远望着对方,火辣的公主已经咬牙切齿、目露杀机,“桃夭夭……”

    第648章 惊涛初起剑南道,诸侯掀起百丈浪(十二)

    杜千书原本想着,刘细细陷入林安心精巧布置的死局中,该是凶多吉少了,是以这些时日来精神一直委顿得很,就连莫离,也因为自责没有及时看清青衣衙门的布局,不慎在夜里感染了风寒,临了第五姑娘不负李从璟重托,将刘细细和孟延意完整带回来的时候,大伙儿都十分高兴,免不得将她大加夸赞一般,惹得第五姑娘愉快得很,辫子都快翘上了天。

    孟延意虽然受了惊吓,实则并未吃多少苦头,这回平安归来,连日来的沉闷之气有所减轻,倒是刘细细伤势颇重,归来时坐的马车,也不能下地走路,杜千书去探望的时候,一个没忍住便落了泪,之后便在对方身旁守了一整日不曾离开。

    因为李从璟暂时不会回洛阳的原因,孟知祥的家眷便要遣人押解到洛阳去,原本孟延意也要去洛阳“受赏”,临了她来央求李从璟,“亲友死伤殆尽,犹留骂名,奴苟活于世,已是凄然,焉能再受富贵,奴请不去洛阳……”

    李从璟没有为难她,应许了她的请求,虽然如此一来会有些麻烦,他也免不得要上书跟李嗣源说明情况。考虑到孟延意已无所依,李从璟索性在成都给她挑了一座宅子,算是让她有个安顿身家的所在。

    青衣衙门原本想要借助孟延意的名头,召集那些所谓孟知祥旧部,在蜀中再生事端的妄想,也随着林安心的败亡与孟延意的归来,而成为泡影。

    除夕之前,对青衣衙门等敌对分子的抓捕行动成功落下帷幕,两川算是彻底安定下来,那支出现在阴平道的河西雇佣军,也被百战军彻底击溃,丢下几百具尸体,仓惶逃回了河西。

    剑子与张金秤的河西之行却还没有结束,如今他们的身份有了些许变化,成了军情处的马前卒,承担着军情处在河西之地开拓据点的任务,作为军情处渗透河西势力的探路者。

    李从璟虽然没有在河西投入很大精力,按理说却也不必如此着急往那里去布局,他之所以这般做了,原因有两个,一是剑子、张金秤有河西的身份,不用白不用;其二,毗邻河西的大唐藩镇,有个名为夏州的地方,是党项人的聚集地,“百年之后”党项人会从这里出发,征服河西大片土地,建立一个被史家称为“西夏”的国度,李从璟打算把石敬瑭丢过去,让他跟党项人争夺地盘。

    八月入蜀,在经过一场战争与维护战争成果的斗争后,两川总算在除夕之前彻底安定了下来,为给李从璟继续坐镇蜀中一个名分,也为反击一些朝臣对李从璟的攻讦,更为配合帝国新政的需要,李嗣源在除夕当日公布了一道诏令。

    诏令简而言之,以李从璟为剑南节度使。

    原本的剑南东川节度使、剑南西川节度使,至此不复存在。

    五年前,郭崇韬灭蜀之后,欲为两川节度使而不可得,朝廷将剑南一分为二,分任两名节度使,且李绍斌名义上只是副使。如今,东川、西川再度合为一个藩镇。两川,即是蜀国。

    河阳藩镇,由孟平接任节度使。

    这便涉及到伐蜀功成之后的封赏事宜。简而言之,禁军五大都指挥使,都加封了节度使,兼领藩镇。只不过与昔日节度使不同的是,孟平等人不必到藩镇任职。也就是说,孟平等人的节度使,是“遥领”。

    藩镇的日常治理,由朝廷另遣官吏负责。

    这与以往大不相同,是一项改革,在往日,即便是朝中大臣遥领节度使,藩镇内官吏也大多由节度使遣亲信担任。如果说昔日的藩镇是诸侯国,藩帅便是诸侯,眼下孟平等人,已是有名而无实,基本只享有俸禄之养,实权已大打折扣。

    此事是李从璟与李嗣源商议的结果,此时开一个先河,重塑一个标准,无非是为了削藩而已。两人的设想,是逐步让“节度使”这三个字,成为一个荣誉称号。

    除却授节度使之职外,禁军五大都指挥使,依照所立功勋的差别,当然还有另外的封赏。例如孟平,现在肩上便新加了一个左卫大将军的头衔。

    原本的几位节度使,夏鲁奇、李绍城、李从珂、石敬瑭等人,无不再进一步,官职再获提升,此中细节不必详述,值得一日的是,李绍城、夏鲁奇任职洛阳,而李从珂、石敬瑭仍旧就藩。

    至于李从珂希望到禁军任职的期望,暂时还没有机会。

    获得封赏的三军将士与随军官吏,自然春风得意,在除夕这一日,早先散去各地驻扎的五位禁军都指挥使,以及重要禁军重要将领,并及重量级官吏,纷纷赶到成都,来向李从璟恭贺新春。

    这日,李从璟在官衙设宴,与百官共辞天成四年,迎接长兴元年。

    李嗣源在洛阳宴会百官的时候,颁布诏令,改了年号。年号的寓意不用多说,顾名思义。

    ——李嗣源的年号其实很有意思,“天成”二字,颇合李存勖自取灭亡,而将大好江山送给了毫无心理准备的李嗣源的史实,李嗣源得天下,的确是老天成全。长兴,则是伐蜀功成之后,李嗣源春风得意,希望帝国长久兴盛——当然,原本历史上伐蜀失败之后改年号,则是寄托他无奈之下的美好期望。

    这些姑且不言,且说李从璟在成都摆下的这场宴席,明眼人心里都明白,这并不是一场普通的酒宴,不仅仅是因为时节特殊。

    李从璟高居主位,百官们分立堂中两侧,堂中演奏的歌舞是《秦王破阵》。

    苏逢吉官职不高,堂中没那么多座位,他的位置排在了院子里,跟他相邻而坐的,是一位同样年纪轻轻的官员,若是有相熟的人见了,便会认得此人也姓苏,名叫苏禹珪。

    那一年名动洛阳的新科进士“两苏”,今日又坐到了一起。与苏逢吉不同的是,苏禹珪刚从洛阳来,是朝廷派来慰问蜀中的众官吏中不起眼的一个。

    苏逢吉见苏禹珪左右观望,眉头微皱,便笑着问他:“有何不妥?”

    “来的官员也太多了些。”苏禹珪轻声道,他指了指大堂左右的偏厅,“偏厅都坐满了。”

    “苏兄是怪他们占据了本该属于你的位置,让你平白在院子里受冻?”苏逢吉打趣两句,见苏禹珪没有开玩笑的意思,随即收拾了颜色,正经道:“苏兄初来,不知蜀中情况,也在情理之中。实言相告,若非秦王明令五品以下官吏不得前来相贺,只怕你我都要坐到大街上去了。”

    他这话说的不假,若非沾了冯道的光,苏逢吉这个六品官是没资格坐上宴席的。

    苏禹珪微微变色,“如此说来,各州刺史、镇将,岂非都来了?”

    “自然一个不差。”苏逢吉笑道。

    苏禹珪默然不言。

    苏逢吉哪能不知苏禹珪的心思,见他沉吟不语,遂问道:“苏兄自洛阳来,理应知晓的比我清楚,前些时日朝堂上平白出现了一些官吏,对秦王颇有微辞……”

    “那又如何?”苏禹珪不解。

    “那又如何?”苏逢吉冷笑一声,“那可大有文章!”见苏禹珪仍是一脸迷惑,苏逢吉无奈的摇摇头,“苏兄啊苏兄,你是正人君子,也不知我这番小人之言,是否该入你耳。”

    “朝堂之事,即便是风吹草动,都大有深意,何况这许多官吏突然明目张胆指摘秦王?苏兄应该明白,洛阳有人对秦王起了不利的心思。”苏逢吉继续道,眼中神色极为厌恶,如同面对不堪入目的污秽之物一般,“不管是谁有了这样的龌龊心思,蜀中的官吏闻得风声,都不会坐视不理,对他们而言,此时不来秦王面前表明立场,日后可就没这样的机会了。”

    苏禹珪:“……”

    苏逢吉指了指堂中一位武将,压低声音道:“此人你识得否?陛下从子李从璋。他听闻朝中有人指摘秦王安定两川不力后,星夜从驻地赶来,怒气冲冲向秦王鸣不平,扬言要回洛阳拔了户部左侍郎的舌头。当时我就在堂中,可是亲眼所。”

    苏禹珪:“……”

    苏逢吉叹息一声,“连李从璋都是如此,遑论旁人?伐蜀之役,秦王带领众将士立下惊世之功,得利的可不仅是三军将士,还有大批文官,眼下有人对秦王不利,他们当然不忿。”

    苏禹珪想起郭崇韬旧事,不由得面色一变。

    苏逢吉朝内外文官武将努努嘴,“这些人争先恐后来恭贺秦王,就是要表明态度,他们都拥护秦王……”

    话至此处,堂中忽然静了下来,两人循声望去,只见李从璟正站起身,举杯对众人说话。李从璟一通场面话说完,在场百官无不起身,陪秦王共饮好酒。

    ……

    结束了宴席,李从璟打算早些歇息,近日来各地官吏涌入成都,争相拜见,扰得他不得清净,这些官吏总有各种各样的理由赖着不走,都是一副不睹“芳颜”不罢休的架势,尤其是一些骄兵悍将,屡屡叫嚣要给那些在朝堂上对他发难的官吏一些颜色看看,让他费了不少神安抚,最叫他苦笑不得的是,第五姑娘总想溜回洛阳去,李从璟哪能不知道她的心思,好说歹说才让她消减了几分怒气。

    躺在澡盆里闭眼享受董小宛无微不至的“照顾”,李从璟舒服的想要呻吟,不等他身心轻松的入睡,第五姑娘便“闯”了进来。

    李从璟侧过头,郁闷的看向如一团烈火在燃烧的第五姑娘,“小娘子,夜色深沉,何故相扰啊?”

    第649章 唯有凌云多壮志,敢叫旧貌换新颜(一)

    对屋中的景象第五早已习以为常,她乜斜了李从璟一眼,即一副目不斜视的模样道:“桃姐姐来信了。”

    李从璟叹息道:“替我谢过她祝贺新年的好意。”

    “大帅怎知桃姐姐来信是为祝贺新年?”第五眨了眨眼。

    “要不然你犯得着这么晚了还跑来?不就是要在新年到来之前传达这个意思?”李从璟回过头去,将一方热气腾腾的汗巾搭在脸上。

    第五狡黠的笑了一下,“不过这回大帅可说错了。”

    “哦?”李从璟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声。

    “桃姐姐动用的是军情处甲上情报传递印信。”第五继续道,瞥了李从璟一眼,“飞鸽传书,八百里加急。”

    李从璟一把将汗巾扯下来,露出震惊的双眼,眸子里射出闪电般锐利的光芒,刹那间坐起身来盯向第五姑娘,“她遇到了危险?”

    军情处“甲”字印信只有几大统领才有资格签发,“甲上”是最高级别的紧急情报标志,自军情处成立以来,就没签发过几回。

    李从璟暗暗懊悔,早该料到的,桃夭夭怎会来信祝贺新年,这完全不是她的作风——她孤身北上,虽说西楼军情处据点成立的早、人员齐备、力量强大,但若是耶律倍铁了心对付她,她一样险象环生。

    面对李从璟急切的目光,第五觉得纳闷,摇头道:“桃姐姐的来信只有四个字,我也没看懂,不过应该不是遇到了危险……内容是‘日月调换’!”

    第五姑娘话音落下,李从璟已经忽的从澡盆里站起身,就像是碰到了地震一般,他声音低沉道:“传莫离!”

    不怪第五姑娘不知那四个字的含义,当初李从璟在谋划那件事的时候,只有桃夭夭与莫离两人知情,所谓“日月调换”既是指代那个谋划的内容,它的出现也标志那个谋划实施的时机已经到来!

    以李从璟的心境,也察觉到了自身心跳的加速,他暗暗心惊:桃夭夭这一路南下北上,到底看到了多少东西?

    莫离急匆匆赶来的时候,衣衫不整,头发还是湿淋淋的,可以想象他方才应该也在沐浴,然而孟松柏传递的那四个字,却让他一刻也等不得,立即披衣赶了过来。

    “大帅,果真是‘日月调换’?”兀一进门,莫离立马就问。

    李从璟点点头,示意莫离入座,并且让人拿来汗巾,为他处理满头湿发,第五姑娘站在一旁,面容少见的肃穆,方才李从璟已简要为她说明了情况。

    “耶律倍联手徐知诰,不惜大费周章,在河西雇佣军队、杀手,扰乱西川,给我等平添莫大麻烦,这些时日来我等虽查清了原委,也扼杀了他们后续的行动,但西川动乱的事实毕竟已经造成,这是无法挽回的损失,离日思夜想,无不在寻求反击之法,不曾想,出手的时机来的这般快。”

    得了李从璟的肯定,莫离反倒是平静下来,“同光年间,我等将耶律倍扶上契丹皇位,虽未奢望他自此臣服大唐没有贰心,但他的贰心来的却也太早了些,此番扰乱西川,行为更是卑劣,人神共愤,如今总该让耶律倍付出代价了!”

    “原本以为距离耶律倍西征还有些时日,如今桃夭夭既然发来信报,可见情况已是分外紧急,不容耽误。”李从璟道,“看来耶律倍已经不太坐得住,迫不及待踏上耶律阿保机的老路,既然如此,你我也该起身——这个年节怕是无暇享受了。”

    “上元年年有,何必在今朝?”莫离用李从璟先前的话来回应他,脸上也露出笑意来。

    李从璟淡然一笑,随即目露杀机,“耶律倍以为我大唐王师无法大举北伐,他便能肆无忌惮西征?”一甩衣袖,“可笑至极!”

    ……

    归藩还有几日,石敬瑭要在洛阳呆到上元节之后,这段时日对他来说分外宝贵,往后的出路在何处,就看这段时日的活动了。前些时候与边镐的会面很是愉快,对那位年轻的江左才子,石敬瑭虽然不喜欢对方的书卷气,却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的确有几把刷子,客观而言,便是比之如同李从璟影子一般的莫离,也绝对不遑多让。

    伐蜀之战,石敬瑭携功归朝,自然受到了各方官吏的亲近,加之他又是皇亲国戚,尊荣难免更上层楼,如今朝堂上已经有了风声,传闻李嗣源有调他出镇河东的意思。

    河东是什么地方?晋王龙兴之地,成就大业的根基之所,就连李嗣源,也曾短暂出镇过河东。举国上下,也没有几个藩镇的分量能与之相提并论。坐拥河东,便能背依草原,携齐燕之地,俯瞰中原!

    然而,这些传言虽然不是空穴来风,但石敬瑭也知道,如今他虽然看着风光,实际却是危如累卵,有李从璟的利剑在头顶悬着,石敬瑭每一觉都睡不安稳,所谓那些到手和未到手的荣华富贵,都可能在刹那间灰飞烟灭。

    到了这步田地,即便是边镐不来示好,石敬瑭也会主动向赵王靠拢,劝说赵王与李从璟相争,如今的局面,是他梦寐以求的,只有攀上赵王这棵树,他才可能不被李从璟任意宰割。虽然这棵树还太弱小了些,但石敬瑭没有选择,再者,假以时日,树苗未必不能成长为参天大树。

    有了赵王帮衬,石敬瑭觉得他未必不能真的出镇河东。当然,石敬瑭不会坐等时机降临,作为帝国势力最大的几个节度使之一,石敬瑭这些时日没少联络其他节镇,少不得达成一些联盟。

    汇聚众藩之力,同时结交朝臣,扶持赵王,才能形成强大的势力。有了诸藩镇、朝臣的声援,石敬瑭自认出镇河东的把握更大了些。要知道,正因为河东位置关键,所以历来都是皇亲国戚出镇,绝不会假以外人之手。

    平心而论,举国上下,除却李从珂,还有谁比他更适合出镇河东?至于李从珂……首鼠两端之辈,既不投靠赵王,又不死心塌地跟随李从璟,他还真以为能左右逢源?石敬瑭暗自毁谤:这厮就不是一个能成事的。

    被石敬瑭寄以厚望的赵王,此时正在宫中与李嗣源一起论事。

    “如此说来,石郎近来与你常有往来?”听罢李从荣对石敬瑭的吹捧,李嗣源放下手中折子,看似无意的问了一句。

    “石帅本就是自家人,这回伐蜀又立下赫赫战功,孩儿当然要向其请教沙场之事,好在石帅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是以这些时日来孩儿获益匪浅。”李从荣情绪颇高,这厮近来愈发显得精神旺盛,连带着对军政之事也上心不少,俨然有成为一代贤王的风范。

    李嗣源“哦”了一声,不紧不慢说了一句,“知道它山之石可以攻玉的道理,这很好。”

    得了李嗣源的夸赞,李从荣更加高兴,遂顺势道:“石帅这些年战功赫赫,为帝国立下许多汗马功劳,且治理民政也颇得百姓称颂,的确是不可多得的贤才。”说到这,顿了顿,偷瞧了一眼李嗣源的神色,“听说父亲有意让他出镇河东?”

    “你从何处听来?”李嗣源不动声色。

    “朝臣中不少人都这般说。”李从荣道,“依孩儿之见,石帅的确有担此重任的才能。”

    李嗣源又看向手中的折子,“军国大事,哪有这般轻易决定的,许多事都要看宰相们的意见。”说到这,看了一眼天色,“时辰不早了,你回去吧。”

    李从荣还想说什么,但见李嗣源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手中的折子上,没有听他再说话的意思,只得悻悻退下。